九月末的一个清晨,什一坐在书桌前看书,突然她的手机跳出一个信息提示框,是常安凝发来的消息。大学毕业那年,因为乐星辰的原因,常安凝有些担心什一,于是她便存下什一母亲的手机号码。虽然后来什一与常安凝以及胡小业和许陌阳重新联系上,但是什一从未和她们提及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久而久之,她们也就不再追问。平日里大家虽然聚少离多,却并不影响四个成年人之间的友情,胡小业结婚时她没让什一她们去,后来胡小业和她的对象约什一她们一起回璃都学院吃饭,胡小业在那里宴请了她的大学室友,胡小业说,她想以这样的方式让她每个年龄段所遇见的人来见证她的幸福。
常安凝发信息过来时由于手机静音什一没听见。直到什一起身倒水时才发现常安凝发来的信息,什一拿起手机点开了信息,看见消息的那一刻,她惊恐地瞪大着眼睛,霍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什一,许陌阳和她男朋友海岛游出事了。”
“就是前段时间游船倾覆事件,不过好在他们俩都没事。”看到常安凝后面发的这一句,什一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明天和意外谁会先到呢?幸福和死神都在马不停蹄地赶路,它们悄然无声而又小心翼翼地赛跑着,都想触摸活着的人。生命太过仓促,它们终究会在未知的时刻戛然而止,人生有太多坎坷,它们终究会迎来康庄大道。死亡也许于一个人来说是尘埃落定,于身边人来说是苦难的开始。失去最爱的人是怎样的心痛呢?应该和自己失去哥哥一样痛到没有眼泪吧!痛到这么些年我从不敢回去看他。”什一凝望着窗外心想,脚边的七饼突然动了一下,什一低头看了七饼一眼,“好在许陌阳他们都没事。”
后来,什一听许陌阳说,她和她的男朋友因为这场意外而变得更加珍惜彼此,他们一起走完彼此曾经独立生活过的地方,第一站是他的大学,最后一站是许陌阳的小学。原先许陌阳和常安凝一样,她们和自己的恋人约定三十岁结婚,但是这件事情之后,许陌阳回来就和男朋友领了结婚证,婚礼定在春节后举办。
向晟戈乘电梯下到地下二层,开着他的坐骑向医院驶去。这半年多来,他一直奔走在医院与公司两地,原因是那家医院躺着他的好兄弟成谶。向晟戈到了医院后,他停好车,三五步就钻进电梯直奔成谶的病房。向晟戈刚走进病房,他发现成谶正在换衣服,已经脱下的病服疲倦地躺在病床上,像是服役很久的旧武器。
“你怎么换衣服了?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向晟戈急切地问道。
成谶扣着衣扣转过身看着向晟戈紧张的表情笑道:“无所谓啊,反正还有一边能用。”说着成谶指了指左边的耳朵。
“你他丫的最好给我乖乖躺着,再躺个半年,说不定就可以治好了。”向晟戈说着把成谶按坐在床沿边。
“肾哥,给我看耳朵的医生都是国内顶尖的医生,如果能治好早就好了,我们就别自欺欺人了。”没完全扣好的衣扣可以清晰地看见成谶的锁骨,他的喉结一上一下地蠕动着,两手支撑在床边,眼睛坚定地望着向晟戈,他似乎在努力让向晟戈接受一个事实。
向晟戈一言不发,他松开按着成谶的手,转头看向窗外不去看成谶的脸,成谶看向晟戈这副模样不禁莞尔,他站起来拍了拍向晟戈的胳膊说:“好了,你怎么跟个小怨妇似的!”
“滚!你他丫的才像小怨妇呢!当初要不是老子多嘴你也不至于成这样……”向晟戈话没说完,他愠怒地站在一边,他一直把成谶受伤的责任归咎于自己,归咎于自己当初的怂恿,他想努力为成谶做些什么,即使希望很渺茫。
成谶看向晟戈固执地坚持着这一错误的立场,终于他向向晟戈和盘托出,“向晟戈,这一切真的不怪你,有些事情是我这辈子注定要经历的……”成谶顿了顿,笑着继续说道,“我在上高二的时候母亲因为抑郁症跳楼自杀,给我带来巨大的打击,在未来一片迷茫时,我遇见了一个朋友,在她身上我看到了我没有的东西。说来可笑,自那以后我一直注视着她,她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她说她喜欢五月天,我开始关注五月天,她说她想成为一名战地记者,于是我偷偷记下了,她就像我心中的一座岛屿,我驻足在那里不肯离开……”成谶话没说完,他双眼没有焦点地望向窗外,好像在那虚幻的景象里有谁在一样。
听到这些向晟戈惊愕地瞪大着眼睛盯着成谶,他和成谶认识这么久,但是他却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就像大学时,他不知道原来成谶会弹吉他一样。一时间向晟戈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到向晟戈的表情,成谶淡淡地笑了笑,“你不用安慰我,我已经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十几岁少年了。”成谶云淡风轻地说道,“母亲的死,有我爸的错,也有我的错,我不再恨他,但也没办法原谅他。在国外的这五年,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生命的可贵只有活着的人知道。”成谶突然想起他在国外认识的那位友人,他顿了顿,伸手在盘子里拿起一个青桔,剥皮分瓣,他看着桔子,“青桔较酸,可乐很甜,啤酒微苦,我们更爱辛辣的火锅,这些都不过是片刻的味觉感受。生活终究还是要回归最平淡无奇的味道。”他将两瓣桔子同时放在嘴里,享受着酸甜的味道平静地吃了下去,“未来的生活里无论遇到什么苦难,都要学会面对和珍惜,一味地逃避只会失去更多。”成谶十指交叉,剩余的桔子蜷缩在手心里,胳膊支撑在腿上,他弓着背坐在床边,面带微笑看着向晟戈,语气平缓地说道,“毕竟……苦难不是生活的常态,平淡才是……所以……我想谢谢你。”
向晟戈走到床前在成谶的左边坐了下来,他一只手搭在成谶的肩膀上,又使劲地拍了拍成谶的后背,抿了抿嘴说:“好好生活比什么都强。”
成谶微微一笑,继续说:“我原本打算年底回国,但是却因为意外受伤提前回来了,而我之所以受伤……”
这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和古老文明的国家,坐落于西亚,受亚热带地中海气候的影响,冬季湿润,夏季少雨。这天,成谶在办公室忙着整理文件,他看到外面阳光明媚便想出去走走,于是他收拾完东西之后带着架相机出了门。
在这里生活的这几年来,成谶发现这里的人民既贫穷又富裕,既勇敢又极端,他们在灾难面前不屈不挠,无论是枪林弹雨还是炮火纷飞,他们每天生活照常,娱乐与睡眠从来不会少,因为这些寻常的烟火气息给这座城市来带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生动景象。
成谶走到一片废墟旁边,他看见几个孩子正在废墟堆里翻着什么,他用相机记录下这一幕后自然地走了过去。孩子们看见成谶走了过来,笑着迎了过去,这里面大多数孩子都认识成谶,因为成谶经常给他们拍照,偶尔陪他们踢足球。这时,其中一个小男孩跳出来指了指放在碎石板上的那把破吉他,他告诉成谶他们发现了一个“宝物”,但是它出了点故障,他问成谶能不能帮忙修好它。
成谶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把满是灰尘的吉他,仔细检查后他发现除了断了一根弦,其他都是好的,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那群孩子,那群孩子的脸上顿时漾起了笑容。成谶看着他们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告诉孩子们,自己可以帮他们修好这把吉他,但是他需要回去取吉他弦,让他们在这里等他,听到这个消息这群孩子开心地又蹦又跳。
成谶回到办公室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吉他弦,他看了吉他弦一眼旋即迅速走了出去。他的同事喊了他一声,但是成谶没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于是他回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便不见踪影。这时不远处传来爆炸声,也许是听惯了这样的爆炸声,成谶并没有在意。等成谶到了的时候,那群孩子依然在等他,他笑了笑拿起那把吉他将坏掉的琴弦拆了下来换上新的琴弦。成谶调试完吉他抬头看向那群孩子时,那群孩子投来期待的目光,他们希望他能弹奏一曲,成谶犹豫了一下,莞尔一笑,他弹了那首他自己写的歌。
突然,一声巨响天空飞来许多碎石,原本神态悠闲还在娱乐的人群突然四下逃窜,慌不择路,尖叫声与爆炸声震耳欲聋。慌乱之中成谶顺手护住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小男孩,他们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又是一声巨响,原本就是废墟的地方变得更加面目全非,碎石片像雨点一样砸在成谶的背上,卷起的尘土像湖泊上的浓雾,让人看不清远方。成谶感觉耳朵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声音离他越来越远,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咬牙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最后映入他脑海里的画面是怀里的那个小男孩惊恐地看着他的眼神。
“你要是不那么多管闲事也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向晟戈低着头看着地面略带抱怨口气说道,“但是你做不到。”他又补充道。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拥有很多个身份,但总有一个身份我们疏忽职守。作为儿子,我是失职的,作为朋友,我也是失职的,我不希望我一直失职下去。”成谶笑着打趣道。
向晟戈没有说话,他定定地看了成谶一眼,向晟戈突然发现眼前的成谶跟五年前刚毕业时的他完全不一样,他觉得成谶变了,不再像以前那般胆小懦弱,畏首畏尾,他变得从容不迫,无所畏惧,向晟戈伸手拍了拍成谶的肩膀。成谶起身伸了个懒腰,他微笑着看着向晟戈说道:“我想回去看看我妈,顺便……去寻找我的亚特兰蒂斯!”
听到成谶最后那句话,向晟戈发出哼笑声。向晟戈明白成谶话里的意思,他是在告诉向晟戈,他打算去找她,那个五年前他因为自己的懦弱而错过的人!“但是它已经沉入深海无迹可寻了。”向晟戈双手扶着床沿看着成谶说。
“没关系,我可以回结束的起点等它重现。”成谶微笑着回道。向晟戈没有回话,他看着成谶,两人相视一笑。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我送你。”成谶笑了笑轻锤了一下向晟戈的胳膊,表示感谢。
第二天成谶乘坐最早的那趟火车回家,向晟戈开着他的坐骑将成谶送到火车站。“到家了给个信儿。”向晟戈看着成谶嘱咐道。
“是短信还是手写信还是……”
“滚你大爷!”向晟戈打断成谶的话骂道。
“那首都大爷,我先滚了。”成谶转身一个箭步飞跑进车站,他转身对向晟戈挥了挥手。向晟戈抬起腿腾空踹了一脚,唇语重复了“滚”这个字。向晟戈看着成谶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里,他欣慰地笑了笑心想,“总算是回来了,兄弟你我兴许都是个失职的朋友,余生不要再在其他身份上失职了,祝你找到你的亚特兰蒂斯!”转身向晟戈向自己的坐骑走去,他开车绝尘而去,这一次,他终于可以放心地去找属于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