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泷其实不是很能理解秦小椋。
即便整个高一除了上厕所以外两个人基本上都呆在一起,他还是觉得自己对秦小椋这个人知之甚少。
你说她呆板固执,可是有的时候又总能语出惊人、或者做些胆大包天的事情,可说她聪明伶俐,那厮又是个笨手笨脚的,绝大部分能一个人做的事她自己都做不来。
她好像很骄傲,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一点真正的软弱展现在别人的面前,可又很自卑,把真实的自己藏得很深很深,努力去探寻才能看到一点点。
明明自己已经狼狈的要死了,却还记着要顾及身边人的感受,对一个可能根本就对她没有那么亲近的人掏心掏肺。
是个傻子。
所以当他得知秦小椋临时改主意要去学理科的时候,盖泷的第一反应是那家伙又要乱来了。
‘想当然’永远是秦氏秘诀里首当其冲的。
盖泷没有在意,因为在他的记忆里秦小椋的每一次乱来虽然听上去都很荒诞离奇,几乎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总是超乎想象。
可盖泷也没想到,这一次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说来也巧,盖泷所在的文科班和秦小椋所在的理科班正好是相邻的,每天的课间操和上下学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所以盖泷也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次站在后门等自己一起回家的秦小椋脸上神情的变化。
从一开始的笃定,到迷茫和不安,再到一种她自以为的镇定,以及无论怎么遮掩也毫无效果的疲惫。
就好像看到了高一的自己那样。
可是秦小椋和盖泷不一样,此时的她身边没有一个人。
高一的班级因为女生比较多,绝大多数都选择了文科,秦小椋本身又不是个善于社交的人,在那个班级里,一个能称做朋友的人都没有。
……
那一天,盖泷无意间经过了年级主任的办公室,听到里面有熟悉的声音。
是秦小椋。
他本来想凑过去听个清楚,可之后女生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只有年级主任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
“情况我了解了,这样吧,一旦你下定决心了就来找我,之后的程序我会帮你处理的。”
没有回答的声音,但盖泷猜测秦小椋大概是点了点头然后再感谢地鞠了一个躬。
之后脚步声就离门原来越近,盖泷不想被年级主任和秦小椋两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个发现自己在偷听,于是匆忙离开了。
他其实全程并没有听到两个人在商量的究竟是什么事,但是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猜测。
这个猜测,在期末考试结束后学校组织的奥班滑雪场冬游结束后得到了证实。
“要转科了?我就说嘛,你不行,这次期末的时候又没考好吧,还是倒一?”
站在准备去滑雪的队伍中,被物理老师特意找过来搭话的秦小椋没吭声。
最后的这一个月,她赌上了一切去考试,化学和生物终于及格了,数学也在夏老师欣慰又难言的目光下考到了138,终于从倒数第一的魔咒中逃离了出来,那个、呃……倒数第二。
可是,物理还是没能突破及格线大关。
她理性上明白物理老师说得没错,可是这个节骨眼上听到那样的话却难免心情压抑。
也不知道那个代替自己变成倒数第一的女孩子心里好不好受。
如果她也被说了一样的话,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理解方式呢?
……
好容易跟随大部队坐上了大巴车,秦小椋才发现这辆车上的带队老师正正好是她高一的那个物理老师。
对方好像也注意到了秦小椋:
“听说你要转文科了?”
“……”
秦小椋窘,这这这、她除了班主任夏老师和年级老师以外还谁都没说啊?怎么好像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似的(旁白:亲,你忽略了教师阶层之间也会互相聊八卦的好吗?)
“挺好的,加油啊,以后好好的。”
加油啊,以后好好的。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秦小椋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一直以来她无比希望身边的人能够告诉她的话,终于在这一刻由一张从高一开始熟知的脸带着一股溶入心间的暖流告诉了她。
这件事给她的印象实在太深,所以导致那之后秦小椋无数次穿着滑雪板滑倒在半山腰,然后被同一个人滑到半途中停下来拉她起来,再费力脱掉滑雪板走下山的这个辗转反复的过程中都忘了关注一下那个人是谁。
……
那天从滑雪场回来之后,披着一袭黄昏,秦小椋去年级主任的办公室写下了一张潦草的转科申请,然后抱着眼带鼓励的主任热情友爱的‘馈赠’(文科下学期所有要用到的教科书和习题册),像只企鹅一样摇摇晃晃地回了家。
都结束了,做了该做的,得到了结果,接下来,要向前看。
秦小椋没有立刻告诉秦爸秦妈自己已经用一种总裁式我签字你办事的快捷方式办理了转科手续,只是求着秦妈在寒假里带着她去剪了一个从前即使再怎么嫌弃大脑门儿也不敢尝试的刘海。
而等二老终于知道自己家的傻女儿想通了开窍了的时候,秦小椋本人已经坐在了新班级的教室里。
新的班级,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新的自己。
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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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情超乎寻常的顺利,顶着狗啃式刘海的秦小椋在新班级可以说是如鱼得水一样的自在,再也没有了晦涩难懂的公式和解题过程,历史的神秘和政治的严谨对于秦小椋的感性思维而言理解起来并非难事。
同学之间的气氛也不像之前那样感觉处处都是战争,把学生像无机散养快乐成长的老母鸡一样放羊的班主任比高一时候的老袁还要佛系。
最令秦小椋震惊的是,第一次月考前她和秦爸打赌说如果这次考试考到年纪前十就可以养狗,结果成绩下来之后秦小椋自己都不敢相信——
年纪第十。
还有当年的年纪一百五十。
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让秦小椋觉得恍若隔世,好像先前所经历都只是一场过于现实而让人难受的噩梦而已。
在这个有夏堇星,盖泷和元尧的班级里,时隔几个学期,秦小椋终于又做回了她自己。
会好好听课,也会在不想听课的时候在本子上画各种各样的大头娃娃,有时候会在班主任念经一样的历史课上昏昏欲睡,有时候会在地理课上因为分不清东南西北而被严肃又幽默的老师罚站到下课。
在这个全新的环境里,秦小椋也交到了新朋友。
课间的时候和朋友们一起去操场上打乒乓球、组成学习小组去某个人的家中完成集体作业,为即将离开学校去外地准备艺考的同学送别,和老师一起谈天谈地……这都是从前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
“唉,秦小椋,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当时为什么要学理、后来又是怎么决定转文的啊?”
一天,被同学们戏称为土豆上校的一个坐在秦小椋前桌的男生好奇地问她,
“学理……是因为那时候我想要学医啦。”
秦小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内心深深唾弃了一下自己的不知深浅和对理科的轻视,
至于为什么转到文科来……
为了抗争。
秦小椋在心里这么说道。
不想屈服于只能黯然神伤无能为力的现实,不想让自己所有的坚定和决意都被他人定义为是在胡闹瞎搞,不想停留在原地看着别人一个一个地前进自己却仍然身陷桎梏。
为了打败那个胆小的、怯懦的自己。
但是在被如此问道的当下,女孩无奈地耸了耸肩,开玩笑似地说:
“哎呀,脑子实在太笨,学理被老师们嫌弃了呗,说是前途无亮。”
前途无亮。
前途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