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年底的各种假日,我过得都分外冷清,固然是因为忙着工作,脚不沾地,另一方面也因为梁某人怀孕到了后期,人家是孕早期吐,她反过来,都快生了天天哇啦哇啦的,抱着马桶不撒手,吃什么都以一扭头全喷地上作为结束。有一次我们三个人在太古汇散步,她走到lv门口,正好人家上新,橱窗里的包一个赛一个美,正当我忙着算一个月工资能买几分之几个包的时候,她忽然哇地一声,飚了人家一地的半消化状态水果沙拉,站在门口的店员大惊失色,她一擦嘴,还有闲心说:“这一季的款式不行嘛。”我和二逼陈差点笑断气。
人说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二逼陈不靠谱了半辈子,忽然成了一个绝世好老公,天天五点下班去接老婆回家,自己顺便也就回家了,谁叫都不出去,搞得我每个周末都只能去他们家混饭吃,顺便和两个大肚皮坐一排看碟,此外完全没了其他业余消遣。
新年夜,最后一个大项目到十点多结束,一年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了,全体员工都累得不成人形,蹲在街边便利店门口各自喝了两瓶益力多之后,我说:“散了吧。”
天气意外的冷,还有零星小雨,满街都是成双成对的人,女孩子大多盛装,夜晚几乎零下的寒风里还光着腿,花枝招展地在路上走,一手抱着花,一手插在男朋友的口袋里。
有几对情侣也像是闹了别扭,一前一后地分开,沉默不语,脚步重重的,大概都有很多心事说不出口。
二逼陈给我打电话:“你那边搞完了?”
我说:“嗯,正走回家呢,打不着车。”
他说:“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了,没多远,两公里走走就回去了。”
“你来不来家喝酒?我开了一瓶伏特加,你来了就弄两个香蕉调成鸡尾酒给你喝。”
我笑:“你在哪儿喝伏特加。”
他满不在乎:“阳台上啊,到处都在放烟花,我这儿是郊区,看出去风景不错的。”
二逼陈住南沙,三层的白色小别墅很漂亮,晚上那个地界万籁俱寂,我每次去都跟他坐在天台上喝东西,漫天繁星,什么心事看看都能放下。
我看了一下表,心里有点挣扎,都这个钟点了,去不去都挺难受的。
二逼陈实在了解我:“你要来的话给我打个电话,我让阿姨把客卧给你收拾出来,喝完直接睡觉吧。”
我说:“也行,我回去换个衣服拿点东西,上车了打给你。”
走了几步觉得累,干脆把高跟鞋脱了,一路踩着干净地方走,很快脚和脸都冻红了,鼻子塞塞的,是要感冒的节奏,真应该回到家泡个热水澡,红糖姜水喝一喝,然后把自己包起来。
远处传来烟火在空中的炸裂声,我神往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边隐约有火树银花。
又想起那句熟悉的歌: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拼命压抑着那一点悲伤的怀念,不断反反复复想着去二逼陈家过夜的问题。
明天放假,就在他们家睡个懒觉吧,起来在南沙附近的公园陪梁某人散步,中午一起去喝个茶,下午回自己家补觉。
然后呢,晚上随便吃点,找一部美剧看看。
最好能挑到一部好看的,一口气追下去,看晚一点,第二天又能靠睡觉打发过去大半天的时间。
忽然之间,那么多闲暇涌过来,不需要奋斗在工作岗位第一线的时间,叫我觉得很可怕。
我掰着手指找节目,逛街,美容院,看碟,睡觉,再去一次二逼陈家喝个半死。
不管哪一件,都那么空虚。
我想我真不应该拒绝谭亦樵,如果他在的话,至少会陪我去看烟花,至少他有一大家子人,大家一起吃饭,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应酬得筋疲力尽的时候,什么事都不会想。
可内心深处我知道,就算我和谭亦樵在一起,就算我们一起看烟花,一起看碟,一起出去旅行,哪怕走到天涯海角。
那一点寂寥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去,它始终会在那里。
我慢慢上了楼,简单收拾了一个过夜包,洗了一把脸,把脸上的妆卸了,披头散发走到客厅,一边冷得发抖,一边换上了牛仔裤黑羽绒和长靴子,全副武装出门去。
在电梯那里我给二逼陈打电话:“你喝上了没。”
他悠悠地说:“喝上了,真他妈冷。”
我想象了一下他蹲在天台上,包个大军用棉袄,端个小酒杯一点点啜高度伏特加的样子,终于有了一点想乐的感觉,我想等我们都老了,必须要去找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否则就没法这样在户外喝酒了,冻出了关节炎算谁的?
电梯叮铃一声停下来了,门打开,我直接撞了上去——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呢。
结果就真有人。
和我撞个满怀,来人把我一把抓住,还给推出来了,我莫名其妙抬起头,刚要吼叫,声音忽然在喉咙那里折戟沉沙。
加蓝。傅加蓝。
他穿着蓝灰色长风衣,敞着,里面是一件白色上衣,大冷的天,他就这么出来了。
好几个月不见,他黑了一点,可能是因为新加坡日照特别强,但鼻子还是鼻子,眼睛还是眼睛,其他一点没变。
我愣愣地看着他,两人站在电梯间,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感应灯过了十五秒就暗下去了,加蓝叫了一声:“毛毛。”灯又亮起来,一暗一亮之间,我下意识地说:“你穿这么点,不冷吗?”
他唇边露出一点微笑:“不冷。”
眼光转向我手上的袋子,他问:“你要去哪儿吗。”
我摇摇头,把手机直接关了:“不去哪儿。”
转身往家里走去,他跟在我身后,脚步声此起彼伏,在这么安静,所有人都睡了或在外狂欢的夜里,这脚步声叫人觉得很不真实。
我掏出钥匙开门,好几次都没插对,心里有个奇想——也许加蓝在新加坡遇到车祸死了吧,这是他的灵魂回来跟我告别吗。
门打开了,他跟着我后面进去,我停下来换鞋的时候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背后,很温热,不像是只有灵魂的样子。
他坐下,我开了空调,房间里很快热起来,又到厨房给他泡了一壶热水果茶——家里没其他新鲜东西好喝的了。
我忙东忙西忙了一圈,最后实在再无事可做,只好回到客厅,站在加蓝面前。
他脱了大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我:“在新加坡买的,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是个蓝色的珠宝盒子,tiffiny,我打开,看到一个简单的小钥匙挂坠,配了一条白金的链子,在客厅的灯光下熠熠生辉,我说:“谢谢。”
果然送礼在任何地方任何场合都能打开僵局,我把盒子攥在手心,说:“你的培训结束了?”
加蓝点点头:“结束了,上个礼拜回的上海。”
我想要开开玩笑:“党校进修结束一般都是要升官,你们投资公司和党国的节奏一致么。”
“差不多,给了我一个部门管。”
我由衷地为他高兴:“厉害啊,进入管理层了喔。”
加蓝温和地看着我:“有什么厉害的,你不是早就在管理层了吗。”
我“嘿”了一声:“我们那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
手机在我的口袋里,我猜二逼陈一定等得有点着急了,可是我不敢打电话,甚至不敢发个短信给他,说我有点事暂时来不了,我太了解加蓝了,一旦他知道我本来要出去,他就会起身告辞,不再打扰我。
我不想他起身告辞,尽管我也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会面,算是怎么一回事。
我还穿着羽绒服,空调二十八度,我开始热得滴汗,脸变得红红的,但不是那种健康向上阳光普照的红,是感觉自己要发烧,身体内的温度在直线飙升的红,我真不应该光着脚回家的,我又去洗了一把脸,看着镜子我对自己说,我不要生病,也不要哭,至少今天晚上不要。
我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加蓝对面,想着什么样的话题能让他安心下来,待久一点——他来干什么都好,我只不过想要他坐久一点,在这个普天欢庆新年要来临的深夜里。
“你要管什么部门啊,以前那个职位直升上来的吗。”
跟天杀的摩羯座,聊工作永远是最安全的。
我们大概聊了四十多分钟,我不断暗暗看表,暗暗希望表针可以走快一点,不不不,我不是希望他早点离去,我是希望时间尽可能地堆积,当我终于要跟他告别的时候,心里可以有点安慰——至少我们聊了这么长,而不是那么短,没什么好遗憾。
可是他加蓝注意到了我的动作,他还是那么体贴:“要休息了么?还是要出去?”
他站了起来:“我是不是妨碍了你。”
我噌一下站起来,急急忙忙地说:“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可是我在加蓝面前从来隐瞒不了自己,他已经伸手去拿他的大衣,而我开始痛恨自己。
正当我感到自己就要窒息,却找不到一句话来挽留他的时候,我的公寓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轰隆一声响,我回头一看,二逼陈!!
丫一手拿着我给他的备用钥匙,另一手杀气腾腾握着一个大号军用电筒,绝对不是拿来照明而是行凶的。他大步流星走进来,一看到我四肢齐全,行动自主地站在那儿,松了一口气:“毛毛,你没事吧。”
我有气无力:“我能有什么事。”
他吼起来:“没事你一小时人不到?手机关机?座机也没人接。”
我想起来前几天晚上老有诈骗电话进来,我把座机静音了,难怪他着急。
吼完二逼陈才看见傅加蓝,眉头皱起来:“谁啊?”
我挥挥手:“这是傅加蓝,这是著名的二逼陈。”
加蓝一听就笑了:“久仰大名,我可听过不少你的事。”
二逼陈一反常态把脸沉下来,冷冷地说:“我也听过不少你的事,不过没一件是好事。”
加蓝怔了怔,望向我,我只好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开玩笑啦,我没说过什么你的事。”
二逼陈不知怎么真来火了,把手电筒在旁边的桌子上敲了两下,瞪着傅加蓝:“你要是不喜欢毛毛,别老跟她粘粘糊糊的,这个世界这么大,你上哪儿去不好,你上次离开她,知道她哭多惨吗。”
我顿时头皮都炸了,赶紧上去推二逼陈:“得了得了,你没事赶紧回去吧,梁某人见你这么出来,不知道多担心呢。”
二逼陈理都不理我,铜铃大眼跟二郎神似的,我觉得他家里肯定不会闹鬼,孤魂野鬼听到他半夜一声吼,肯定吓得屎都出来了。
他继续教训傅加蓝:“毛毛一个烂好人,喜欢你这么多年,又不敢挣又不敢抢,窝囊废一个,就只会在朋友面前哭,她对你感情多深你知道吗?你要是知道还这么对她,就什么都别说了,赶紧滚出去,永远别再回来,再回来欺负她,看我不揍死你。”
我眼眶一下就红了,绞着两只手站在他们两人中间,喉咙一道一道的紧,想起我每次为了加蓝伤心的时候,总是在二逼陈面前哭,在他的办公室里,在他家里,他和梁某人该干什么干什么,任我把头放在桌子上,或者靠在他的肩膀上,或者就那么顶着门,那么不依不饶天荒地老地哭着,哭得像是永远不会停下来似的,直到喉咙全都哑了,眼睛也肿了,他们两口子中的一个会过来塞块热毛巾给我,说:“差不多吃饭了,开吃吧。”
我就这么哑着嗓子肿着眼睛点点头,跟他们开始吃,我什么也不说,二逼陈和梁某人也什么都不会问。
到这一刻他大发雷霆,我才知道他其实都了解,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这样的一个朋友,老天爷真的对我很垂青。
我擦了一把眼睛,小声地说:“别闹了,我困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这么把面前的一切丢下了,慌慌张张往卧室走去,鸵鸟想要把头藏在沙堆里,看不见风暴的话,就可以安然活到明天早上吧。
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加蓝,也不知道第二天应该怎么起床,我太累了。
加蓝伸手拉住了我。
“你说得对。”
他对二逼陈说,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语气很平淡:“都是我的错,我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忘记去照顾毛毛的感情。”
加蓝转向我:“我和娜娜谈过了,她去见你,后来又做了些什么我都知道了。我不会再和她有任何纠葛,我答应过她的,我都做完了。”
他把我拉到面前,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单膝跪下去,他的大衣口袋里好像有很多tiffiny的小盒子,这不又摸了一个出来。
里面是一个戒指,加蓝笨拙地帮我戴在我的手指上:“嫁给我吧毛毛。”
他言语平淡,却很郑重,好像马上准备在几百亿金额的合同上签字似的:“我做错的事,我都会去弥补,你需要了解的,我慢慢来解释。我只希望你存在我生命里,和我一起度过下半生,我可能不是最温柔体贴的丈夫,但我会供养你,陪伴你,爱你,直到最后。”
加蓝跟我求婚的第二天,按他的意思,我给父母买了机票,让他们从重庆到了广州,两家父母一起吃饭。
我爸爸工程师出身的,人老实,可科学家精神十足,认准的事儿非常倔强,我妈则是出了名的事儿妈,为了两块零钱能打遍半个菜市场的主,我记忆中他们在任何事情上都能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大到生儿育女买房置业,小到吃凉面要不要伴黄瓜丝,但他们这次步调竟然惊人的一致——他们都超级喜欢傅加蓝。
我们在翠园餐厅订了个包房,四个老人谈笑风生,简直相见恨晚,大家都不喝酒,但普洱茶都像能把他们灌醉的样子,越说越对路,越说越high。
我妈对加蓝的喜欢却简直是要从头发丝上淌出来,她问了至少十八次我们选哪个日子结婚,蜜月游要去马尔代夫还是欧洲五国,两者各有什么特色,显得这方面知识特别丰富似的,其实她骨子里是个宅女,最远就去过乐山大佛。
还一反女方家长应有的矜持态度,积极主动地说:“你们要在哪儿安家?上海吧?上海好,虽然房子贵,但我们老的可以帮小两口一把,帮他们买个小套间好吧,我们出首付没问题的。”
加蓝妈妈脸都笑开了花:“不用不用,男家出房子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我们打算好了,加蓝现在广州住那个小房子卖出去,差不多够在上海给个首付了。”
我妈一听不甘落后:“既然说到天经地义,我们给陪嫁全屋家电,家具,再买辆车。”
两个爸爸频频点头,以互干一碗老火汤的方式表示了最坚定的支持。
我和加蓝在一边啼笑皆非,等他们开始提到生了第二个孩子两家应该怎么带的时候,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在桌面下我们就这么牵着,一直到吃完了整顿饭。
那天晚上我让爸妈住了酒店,加蓝送我回家之后,住下了没有走,他进入我的时候我闭着眼睛,既不焦虑,也不疼痛,只觉得难以形容的安静和喜悦,像漫步走在棉花一样柔软的沙滩上,身心都那么满,那么丰盈,世界光明得能够穿透地壳,叫醒千秋万代里死掉的所有人,告诉他们说:“你看,世界上还是有幸福的。”
新年假期放完,我正式到上海安家,搬进加蓝公寓的东西共有三大箱之多,晚上清理行李,我太累了嫌烦,就把箱子里的衣服一把一把往衣柜里扔,堆得跟外贸店全场三十块大清货的现场似的。加蓝走过来叉腰看了一会儿,评价说:“这种应该算是违法行为吧??”我笑着站起来抱住他,在他肩膀上咬下一个小印子,他追过来找到我的嘴唇,世界的明暗立刻消失在了我闭上的眼帘之后。
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于南桑那边却后院起了火
具体事儿是怎么发生的我级别太低不了解情况,只知道有一天上着班忽然于南桑的老板,还有人事部全球的大老板突然从天而降,直接闯进了她的办公室。
我正巧和于南桑开会,喷着唾沫手舞足蹈在讲上个月的数据情况,忽然听到很不友好的一声门响,于南桑条件反射就站了起来。
他们很客气地请我出去,我一步三回头回到自己位子上,眼看办公室的门关了,于南桑却没有坐下,也没有笑,漆黑的眉峰一挑,杀气腾腾,和那两个老头说上了。
我如坐针毡,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才转过弯来:这时候不找乔孟涂啥时候找啊,电话都顾不上打,我直接撒丫子跑去了五楼乔孟涂的私人办公室。
他的助理不在位子上,我干脆闯了进去,乔孟涂从电脑面前惊讶地抬起头来:“毛毛?你找我。”
我回身把门关上,紧张地问:“于小姐的老板和人事的老大刚才冲了进来,跟要吃了她似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他愣了一下,把手里正在做笔记的钢笔放下来,小心地搁在旁边,我看着他的举动,心里隐隐觉得不大妙,冲口而出:“你已经知道了。”
乔孟涂像在试图不要看着我,但最后还是抬起了头,口齿清晰然而干涩地说:“我知道。”
我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没有什么表情,他这么老奸巨猾的狐狸,怎么可能给我看透心里有什么波动,可这恰恰透露了他的不对劲。
他和于南桑之间的关系我最了解,我知道他回美国的那段时间,他们常常在办公室里各自开着skype的摄像头,也不说话,也不对看,各自忙自己的,但就是让对方在那里,时时刻刻在那里。通常只有人爱到疯疯癫癫的状态,才会有这种行为。如果有人对于南桑不利,他应该是第一个跳起来挽袖子砸场子的人,他不应该这么镇定。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说:“乔总,不会是你吧。”
他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不会是你把于小姐告上去的吧?那段视频一直在你手里,那个男人的背景也只有你知道,如果你不跟别人说,于小姐的老板怎么会收到风。”
我其实只是情急之下试探,完全没有想好万一他坦然承认,我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结果他就这么坦然承认了:“确实是我。”
他离开办公桌绕到我面前,靠着桌子,双手背在身后。
语气很平淡地说:“大老板是清教徒,对高层的道德品质要求很高,于南桑这几年做得很好,理论上要再升一级的了。”
于南桑看亚洲区看了很久了,再往上面走就是golbal,大家都觉得她实至名归。
“明年会有更大规模的重组,我受命清查各个关键职位候任人的工作绩效和背景。于南桑实际上其实没有什么问题,但瓜田李下。我早就提交了全部的证据,审查委员会这几个月一直都在调查和审核研究,这几天要到最后下决定的阶段了,循例要跟本人先沟通的。所以那两位才会过来。”
我擦啊,刚才那个架势是叫沟通吗?那个口水里的火药味都能炸死人吧?我肺都气爆了,对着乔孟涂怒吼起来:“这就是你的理由??瓜田李下??你也好意思说她其实没什么问题。”
我气的不是于南桑被冤枉了,而是被这个男人冤枉了,我不顾这是在办公室,不顾于南桑向来教我应该就事论事,对着乔孟涂毫无顾忌地喷了起来:“你自己说,你把证据交上去这事儿她一早知道吗?”
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不说,就意味着于南桑对此毫不知情,否则她还跟乔孟涂天天视什么频,对着摄像头糊一镜头狗屎还差不多。
我继续吼:“你还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喜欢你妈,你他妈就是个伪君子,太可恶了!!”
我手都在发抖,吼完这几嗓子之后咽喉一下就哽住了,挥了两下胳膊,不知道继续该说什么,乔孟涂沉默地垂着眼睑,没有什么表情,我顿了顿脚,转身就冲了出去。
我一路冲下楼,一看于南桑他们已经从办公室里消失了,我一把抓住旁边经过的人:“看见于小姐去哪了没。”
那是it部门的同事,关系程度最多就是个脸熟,他结结巴巴地说:“没,没看见啊。”
我撩开他,慌慌张张满楼层找,找了半天,终于看到于南桑在她的locker那里,正往外拿东西,我赶紧上去一把抓住她:“姐,你没事吧。”
她有点意外,转头看看我,露出一丝笑容:“没事啊,怎么了。”
我一看,她手里拎了个很大的收纳袋,正把平常放在locker里的一些杂东西往里扔,我快要吓死了:“你在干吗。”
她停下手说:“强制休两个礼拜的假,但不能离开上海,你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为什么啊。”
于南桑笑笑,说了三个字,显示了她浮夸的外表下有一颗学贯中西八卦的灵魂:“莫须有。”
我牵着她的衣角不放手:“姐,你不要吓我,岳飞最后可是被杀头了。”
她耸耸肩:“一份工嘛,最多不做咯。”带着很慈爱的表情还摸摸我的脸:“你乖乖的。”一面把袋子往肩上一甩,很潇洒地走了。
她没来上班的两个礼拜里我每天都过着冰火两重天的生活,一方面是我跟加蓝热火朝天地计划婚期,都到非常实际的一步了,上海要买房子,还要看结婚的喜宴和酒店,我部门的人听说我要办大事,个个扑上来声称不当义工毋宁死,害得我压力很大。
每天我忙里偷闲在网上看新楼盘价格,一面往牙缝里吸气,嘶嘶肉痛,一面庆幸两边父母都愿意鼎力相助,让我们不至于一年工资买半个厕所。
另一方面我老惦记着于南桑身上的事,如她所说的,一份工而已,最多不做,但万一她不做了,我怎么办呢。
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跟着她走算了,毕竟没有于南桑我根本就没有今天,但看看那些贵死人的楼盘,我又犹豫了,尽管双方家境都还行,加蓝事业也不错,可我也要赚钱才行啊,在上海这种鬼地方,两份收入加起来刚刚好够我们过上正常日子——房贷,车贷,还有养条狗什么的,差一点儿都不行。
我对加蓝诉说心中的挣扎,被他优雅地鄙视了:“难道你离开现在的公司,就没事儿做了?就失业一辈子?”
这我倒是没想过:“不是都说现在工作难找嘛。”
他不以为然:“你有将近五年工作经验,两年多管理经验,能够跨地域和跨部门管理,英文中文都过硬,又长得好看,市场上对你这样的产品是表示欢迎的。”
我对其他完全没注意,满耳朵里基本上只听到了倒数第二句:“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呀,哇哈哈。”
加蓝摸摸我的头,对我笑得合不拢嘴的傻样表示理解,然后补了一句:“当然你的劣势也非常明显。”
我很警惕:“是屁股不够翘吗.”
他摇摇头:“不,适龄婚育职业妇女,在关键职位的竞争上都会比较吃亏。雇主会认为你入职后会把人生重心从工作转移到结婚和生育,从而使他们的人力资源出现非战斗减员。”
我听到生育两个字,心里微微往下一沉,笑容都忍不住有点僵硬了,幸好加蓝忙着看他的ppt,没有再注意我。
两个礼拜转眼就过去了,我也打定了主意,于南桑应该回来上班那天我早早就到了办公室,一边干活一边眼睛瞄着电梯门。
于南桑一进来我就冲上去:“你回来了。”
她吓了一跳:“你这么早。”
我递过去一个糍饭团:“刚出锅的,很香。”然后说:“事情怎么样了。”
她平常压根不吃这些街边的东西,今天像是想开了,抓过糍饭团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今天回来聆讯,搞得跟真的一样。”
尽管我嘴里含着一口油条,但我还是很担心:“姐,结果会怎么样啊。”
于南桑摇摇头:“身正不怕影子歪,拿不到真凭实据,他们最多就是pay 我out了。”
这个节骨眼她还有心情对我抛媚眼:“我拿的是open contract,要赔我走那可是一大笔钱咧。”
一边说一边意气风发地走了,我跟在她屁股后面心想你这是高兴个啥,明明是人家设局害你。
我实在忍不住,赶上两步说:“姐,你知道是乔总把你告上去的吧。”
她脸上的笑容这才收了一下,那具体算是什么表情我说不上来,我只知道每次看到那个表情,我们日子就会特别不好过。
但她很快就回复了正常的神色,我陪她一路走到行政楼层的会议室门口,里面已经乌压压坐满了各个产品线的大头,我拉着她不肯放,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格外凄凉。
她笑着拍拍我,刚要走,我脱口而出:“要是你不做了的话,我也不做了,你要为我负责任哈。”
她瞄了我一眼,温柔地说:“好啦。”
聆讯三小时之后结束了,审查委员会呆在里面商量结果,估计要到下午才会有准信,我一直守在门口,于南桑一出来,我就迎上去,从她的脸上什么吉凶都看不出,还和平常一样对我说:“陪我吃午饭?”
餐厅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她按惯例点了沙拉酸奶,精挑细选地吃着,一面托孤似的跟我讲怎么为人处世行事。
“水至清则无鱼,不要对团队太苛刻,但原则和规矩要定得清楚。”
“再忙也要晚上定时睡觉,把身体保护好。”
“工作就跟打游戏一样,不管多难,一关一关过就好了,不要把工作里的情绪和问题带到生活里面去。”
“用好的面霜,要清理指甲,人的精神气都在外表上,别以为这是虚荣。”
其实这些我都懂了,跟了她这么多年,她教我的东西比谁都多,言传身教,一路说到回公司,在电梯里站着,忽然就眼睛热热的,也不顾还有别人,拉住于南桑的袖子:“姐,没有你我怎么办?”
她一脚撩开我:“滚蛋,我还健在呢。”
我陪她走回办公室,很意外地,看到乔孟涂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我心里怦怦直跳,看看他们俩都面无表情,只好喃喃地说:“我先走了啊,你们忙。”刚要转身,被乔孟涂叫住了。
“毛毛,你等一等。”
他叫住我,把办公室门关上,对于南桑说:“委员会决定采纳让你离职的意见,赔偿方面tina会来和你单独谈,但公司记录仍然算是主动离职,不影响你的职业记录。”
tina就是我们人事那边的大佬,她亲自出马谈,公司对于南桑还是重视的,我估计是怕于南桑一怒之下拿出棒球棒来打人吧。
于南桑听完,对着乔孟涂长久打量,脸上毫无表情,良久忽然说:“这主意是谁出的?你?”
乔孟涂一点都没有犹豫,直承:“是我。”
他们两个都好像当我不存在,一言一语说上了:“为什么。”
乔孟涂轻轻把文件夹摆在于南桑的桌面上:“你看看。”
于南桑干脆利落一挥手,整个文件夹摔到地上,里面的东西全部散落出来,我这个人沉不住气,尖叫一声之后赶紧蹲下捡,听到乔孟涂说:“我有我的理由,你不妨看看再来跟我讨论。”
我把散落的各种纸张一张一张往夹子里放,忽然被一叠全是英文的文件吸引住了。
我看了两眼之后,站起来看看乔孟涂,看看于南桑,他们都注意到了,一起转过来瞪我,那表情不要太默契。
我把文件夹抓在手里,小声说:“乔总,这玩意儿给谁?”
于南桑劈手抓过去,翻了几页,脸色马上变了。
能保持这个程度的镇静还真不容易。
那叠东西是一份离婚协议书,乔孟涂和一个姓bullimore的女人,双方都签了字,有正式文件的备注,是生效了的。
于南桑抬头看着乔孟涂:“这不是我的离职文件吧。”
乔孟涂摇摇头:“不是。”
他很心平气和:“这是我的离婚文件。”
他伸手接过那份协议,又接过我手里的文件夹,一份份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一张手写便条:“大老板坚持要升你做global ,以后这条产品线全是你的。”
另一份文件:“这是我申请公安部门帮手调查那个视频的发送人信息。”
他揭开真相,却轻描淡写:“是claire发给我的。她受谁的指使,查出来也很容易。”
另一份就是离婚协议。
我觉得这三样东西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乔孟涂接下来说了一番话,把他们有机的结合了起来:
“这一轮重组,你本来是笃定升职的,之后base在西雅图,我会重新看亚洲的业务,base在香港,两个城市之间,有十几个小时的直航。”
“你继续和你的丈夫貌合神离,或者遇到其他追求者玩玩婚外情,我的婚姻也就那样,不死不活,我们俩每年高层开会的时候可以见个三四次,你可能会来我的酒店房间,也可能不会,我没有办法影响你。”
“我把视频提交给了审查委员会,压下了警察帮我找到的发送人信息,然后我回美国离了婚。”
他把文件夹放在于南桑面前的桌子上:“我希望你不要去西雅图,跟我在一起。”
信息量太大,我一时间消化不了,但这还没过脑子,我已经脱口而出:“你怎么不自己走,干嘛让人家走。”
他坦坦荡荡回我:“我在这家公司有相当多的期权,不是说走就走的,何况,如果她愿意跟我在一起,我总得有钱养她。”
乔孟涂不再理会我,往后退了一步:“我可能做得对,也可能做得错,idon’t care, 你把这些证据现在拿出去给审查委员会,大老板非常喜欢你,随时会撤销离职决定,你一样前途无量。”
他举起手来:“我已经尽力了,现在是你决定我命运的时刻。”
尽管没有看我,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我说的:“毛毛,你是nancy最信任的人,你来做一个见证。”
“过了那么多年,让我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抛下一切跟我走。”
于南桑身体一震,往后靠在玻璃墙上,这句话似乎是来自他们年轻时的那一段记忆,在彼此的世界里埋藏了很久,却从未被真正忘记。
乔孟涂在沉重如水银的沉默里站了一会儿,很干脆地转身走了出去,步伐很快,和平常一样沉稳,没有回头。
晚上我回家跟加蓝汇报这事儿,说得眉飞色舞的,没办法,这事儿简直太有传奇色彩了,你想想,一对璧人,各自精彩多年仍然逃不开半生纠葛,恩怨情仇狗血鸡血都满分,拉出去现成拍一个电影了对不对。
加蓝觉得我很好笑:“你激动什么?”
我觉得自己完全有理由激动:“我全程目击啊,怎么也是个见证历史的人吧。”
他很好脾气地点头:“好好好,目击的时候记得站远一点哈,万一有什么状况,免得被误伤。”
我过去抱着他的脖子,把头埋进加蓝的胸膛:“不是说男人喜新厌旧吗,于南桑其实也不年轻了,老乔还为他破釜沉舟的。”
加蓝正在工作,顺口接了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听了一愣,还是像一条忘情的八爪鱼那样紧紧抱着他,一边却又森森然的,仿佛觉得背后一双眼睛在冷冰冰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