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哺育我们那令人愉快的悔恨,犹如乞丐养活他们的虱子——波德莱尔
joyce开始逐条打开她上个月的业务记录,向我们——当然主要是向于南桑说明各种费用和绩效的细节,如果要精准描述的话,她语调非常接近:“全世界每天都死人你丫为什么不去死”。不算很尊敬。
于南桑似乎完全无所谓joyce高不高兴,只是专心玩弄着她手掌间一支铅笔,面无表情,claire一边一听着一边显然感觉很不舒服,在座位上不自觉地东扭一下西扭一下调整坐姿,而我就深深地低着头,为自己,为joyce,也为于南桑觉得有点尴尬。
于南桑并不是一个眼睛里揉不下沙子的人,她在这个圈子混久了,一路从最基本的职位做上来得,手下人玩什么猫腻她应该都知道,我猜她有一条底线,在底线之上的灰色空间里,她乐得睁只眼闭只眼,但一旦突到底线附近,她就会突然变身成一只母豹子,在丛林里静悄悄亮出爪子,等待着将人开膛破腹。
就像现在这个气氛紧张的“例会”,明显不是针对业务本身的,这是赤裸裸的针对joyce的质问,问题是:为什么呢。
joyce在什么时候触及了于南桑的底线?又是怎么触及的?
更关键的是:跟老子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被莫名其妙卷进了这档子事里啊。
好在,我们并没有开很久的会,joyce的部分都没有完,忽然于南桑桌面上的直线电话响起来,打断了会议的进度,于南桑明显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起来,说了一声您好之后,停下来一言不发,听了最少有七八分钟,然后说:“好。”
电话放下,她简短的吩咐我们三个人:“我有紧急会议,我会再找你们。”
第二句话是:“joyce,claire,周四前,把过去一年所有数据汇总给我,everything。”
然后直接挂断了joyce 的视频通话,挥手赶我们出去。
我溜回自己的座位,claire跟我并排走出门的,但是压根就不理我,直接转身去了电梯,下楼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坐下来喘了一口大气,给傅加蓝发短信:“我老板发飙了,不知道为什么,好可怕。”
发完之后看看时间,十点左右,哎,他和田娜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午饭,不知道吃什么?我脑子转了好几个圈,琢磨着要不要直接问傅加蓝,问出来之后给我手下的姑娘打个电话,中午在他们隔壁开一桌,帮我严密布防,实时监控,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上前泼田娜一脸,泼什么好呢?热茶太烫,可乐太冰,不如泼双皮奶,黏黏糊糊的得立马换衣服去,什么柔情蜜意都能搅黄。
我晃晃脑袋,想太多了,这时候傅加蓝回给我短信:“静观其变,低调做人。”
我咧嘴一笑,这也太像傅加蓝的调调了,要是二逼陈肯定直接说:“拍她裸照,有裸照在手你怕她发什么飚,随时外企门啊。”
我发回去:“你中午和田娜在哪儿吃饭。”
他说:“在金融中心这边。”
我假惺惺地推荐:“金融中心啊?富力上面富田菊日料啊,离你们家又近。”
其实我真心想说你们去吃个财记猪脚饭好咧,十八块例牌,加菜二十八还送青菜,有啥不好,几口下去,说完该说的赶紧走人。
然后他回了一条,令我心花怒放:“你提过好多次富田菊了,下次带你去吃。”
我哼着歌儿开始干活,一面秘密幻想着傅加蓝在田娜面前摆出的扑克脸,那真是性感到爆灯的一幕,这一分钟之内我已经把于南桑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抛到了九霄云外,没办法,姐就这点儿出息,只要感情生活没有风浪,老板就是要活吃我,我都愿意为自己亲手抹点儿芥末酱油。
这时候邮箱叮当一响,于南桑发来的邮件,附件题目是2013财务明细,我打开一看,是北京,上海,以及我手上南区过去一年的报销单据纪录明细,耶,joyce和claire很配合啊。
结果打开文件格式就知道,这绝逼不是那俩婆娘发给于南桑的,是从公司的财务系统上直接载下来的,每个月一大张,直接连到一起没有整理归类,乱得不行。
邮件里写着:“m, 周末前整理出来各个区域已发生款项的大项和趋势图,把主要供应商列表出来,要求重新报价,和现有报价对比。”
我的娘,老板你这是当我犯罪心理里面那个天才it小肥娘吗,我包里自己有多少钱我都没个谱,做这种事我会咬舌自尽啊。
但就算咬舌自尽,于南桑估计也会在送到我葬礼的花篮上留下:“工作未完成,死有余辜”的字样,所以根据以往的经验,我不如把舌头保护保护好,默默埋下头去干活吧。
我们部门是负责做各类线下活动前期筹划和方案支持的,意味着我们手里有大量的供应商,以广州为例,各大城区及郊县所有五星级及精品度假酒店,各种风格档次的餐厅,酒窖酒吧,以及城中各大娱乐场所,会议中介和组织者,都可能和公司有长期或短期的合作,常规的做法,我们会有一家代理商,帮我们在当中做提调和运作。
代理商收取我们年度的服务费,同时要确保供应商对我们开放的价钱是市面上最低,以及全然透明的,为了谨慎起见,通常我们每一年都会重新招标代理商,以及定期做针对供应商的直接回访。
问题是,负责地区招标和回访的,都是我们部门自己的人,理论上我们只要和代理商关系铁,下面就有无穷的小花样可以玩。
于南桑要我重新对所有大的直接供应商重新要价,这事儿可大可小,我一边吭哧吭哧整理,一边心想老板这是要玩什么啊?要玩死谁啊?越看越是来者不善啊。
一开始干活,就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以及嘘嘘,我找了一个小房间,做好基础表格,整理出各大区域在系统上有登记的供应商以及代理商列表,耳机一戴,usb线插上电脑充着电,然后开始不断拨出电话。
忙到两眼发黑,脊柱发硬,我有点挺不住了,瞥了眼时间,心里咯噔一下,两点了,傅加蓝和田娜应该吃完午饭了吧,我拿过手机,有心想打个电话过去,又觉得这样查岗未免太过穷形恶相,正在挣扎间,乔孟涂解救了我,他不知道怎么知道我藏在这个地方,过来敲敲玻璃门,推开:“吃了午饭吗?”
他一提醒,我的肚子才恍然大悟,立刻大鸣大放的咕嘟起来,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格外刺耳,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他笑:“我也没有吃,一起吧。”
跟乔孟涂往外走的时候,不少总部的同事正好吃完饭回来,纷纷和乔孟涂打招呼之余,也都格外多看我两眼,看得我浑身不自在,那种眼光里有很多种意思,最主要的一种,就连我这么没眼力价的人都能看出来,是疑惑。
疑惑啥呢?他是vp没错,级别高我好多,但vp不用吃饭啊?
在电梯里他站在前面,我打量他的背影,真心赞啊,他的西装不用说铁定贵死个人,而且我猜多半是定制的,非常修身,显得腰是腰来腿是腿,整个人就是很高端洋气上档次的感觉,虽然我很推崇人生而平等以及具备自由意志等各种提劲的理论,但在乔孟涂面前,我非常自然而然地有一种凭空矮了一截的感觉。
为了打破电梯里那种凝滞的氛围,我无话找话问他:“乔总,你不是刚来吗,怎么大家都跟你很熟的感觉。”
他回头看看我:“哦,因为我最近不停找人开会,开得人见人怕,所以大家都被迫跟我熟了。”
我忍不住乐:“难怪,大家盯着我看得意思原来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踏进来啊。”
乔孟涂莞尔一笑:“那倒不是,只不过我从来不跟任何人一起吃饭而已。”
说话间电梯到了一楼,我琢磨着什么叫从来不跟任何人一起吃饭,尾随他走了出去,在门口他问我:“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意大利餐厅,你要不要尝尝。”
听到西餐我心里就在滴血,老实说像我这样基本饿透,下午又还有大量工作要完成的状态,啥虚的都不管用,必须一碗朝天椒青蒜苗炮制的小炒肉才可能让我满血复活,恢复对人类社会的信心。
当年第一次来总部开主管会,早上酒店自助餐,中午会议室披萨,晚上西餐,害得我每一餐都垂泪对刀叉,连续他妈三天之后,我回去一称体重,掉了足足两公斤,减肥效果叹为观止,不管哥本哈根食谱,斯德哥尔摩食谱还是沈阳铁岭食谱,都无法与之比肩。
但此刻我能挣扎吗,我不能啊,人家是vp,而且肯定等下买单啊,我只能含泪说:“意大利餐厅好啊,我特别爱吃spagetti,多弄点辣椒仔调味汁拌拌,吃起来跟凉面一样的。”
我们在餐厅落座,已经过了午饭时段,偌大一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这家餐厅是不错,台子上摆着真正的鸢尾花和百合,大束大束的插在水晶瓶里,整个装修的色调都是冷冰冰的银灰和暗木色,但细枝末节处又巧妙的镶嵌搭配一点点鲜艳的红,就是那种你一走进去就会倒抽一口凉气,而后为自己的钱包默哀的地方。
我真的点了一个spagetti,也真的要了辣椒仔调味汁,乔孟涂要了一个凯撒沙拉和一杯咖啡,还要了一个这家餐厅特别标注的招牌黑巧克力慕斯,吩咐服务员打包。
于南桑不吃甜食,唯一的例外是纯正的黑巧克力慕斯。
等菜的时候,乔孟涂对我说:“于小姐很喜欢你。”
我有点囧,只好嗯一声。
他拿起杯子喝水,我注意到他握住杯子的手指修长,但手背和腕部看起来又非常结实,一点都不娘娘腔,忍不住想起于南桑说,乔孟涂是一等一的花花公子。
老实说他真是有花花公子的资本,随便勾勾手,应该都有不少女孩子会扑上去。
他继续说:“我和于小姐之间的渊源,她告诉过你了,从这一点来说,你不单单是她的下属,也是她的朋友,只有朋友之间,才会分享这么私人的故事。”
我心里一热,点点头说:“于小姐对我很好。”
乔孟涂注视着我,别有深意地说:“你知道这一点就好。”
既然说得这么开,我也就不客气了,我问他:“乔总,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老板把我带到总部来到底要干啥?”
坐这么近我才注意到,乔孟涂的眼睛带着一点轻微的灰绿色,大概是他的四分之一欧洲血统带来的,凝望的时候,好像一谭深水陷入沉默一般。
他现在就用这双灰绿色的眼睛沉吟着看我,过了好一阵子,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拿出他的手机调出一个什么,递过来给我看。
我莫名其妙接过电话,是一个视频文件,进度条显示有七分钟之长,乔孟涂已经把声音调到了静音。
视频一开始全部是黑屏,而且在动来动去,好像摄像机在找合适的机位一样,过了一二十秒终于稳定下来,出现一片光,感觉是从一个洞里看出去。
有模糊的人影走进那片光里,站着不动,而后又走开了,镜头扩展开来了一点,我眯起眼睛琢磨了半天,忽然意识到那是一个屁股。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丁字裤,几乎相当于全裸的女人臀部。
我第一个反应是:“我擦,老乔我可以告你性骚扰吗?给我看爱情动作片!!”
然后我意识到即使是二逼陈也不可能干出这么没天理的事情来。
眼前的臀部很美,又圆,又翘,雪白粉嫩,走动的时候微微带颤动,我觉得是个人看了都会流口水,摄像头一直定格其上,直到臀部的主人开始走动。
她走到了比较远的地方,好像是倒了一杯什么东西喝,我看到了镜头里有床,是很好的酒店里那种很好的床,她坐到了床上,转过身来,一张脸清清楚楚出现在镜头里。
我好像被雷打了一样,啊地大叫一声,手机咔嗒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