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七点,我在流着哈喇子的甜睡中被手机闹钟吵醒,感觉头剧痛,我一边猛打哈欠,一边把傅加蓝的床整理干净,地上东西捡起来,一件一件照原来次序放回箱子。
我去浴室洗把脸,看看镜子,发现自己一脸倦态,顶着两个巨大鲜明的黑眼圈,严重得好像被人打过了一样,但和平常熬夜作死不同的地方是,我嘴边居然还莫名其妙的一直带着一缕甜笑。
没错,哪怕梦里我也在想着我的超级无敌好运啊,那种坐拥全额乐透大奖的感觉棒透了,棒得来我刷牙的时候都想高歌一曲,让那些泡泡们从嘴角滚出来,滚出来,滚到地上,把我的喜悦涂满每一块瓷砖。
我就这么得瑟着收拾了一下自己,打车赶回于南桑那儿去,门铃响了两声,她开了门,我一下子蹦进去,抱着于南桑抖了两下:“姐姐,我成了啊,我成功了啊。”
她已经穿好了上班衣服,画好了妆,白色衬衣,烟灰色精致贴身的小西装套装,大溪地蓝色珍珠这几年贵的要命,人家都是一颗一颗戴的,她拿来串成一个小项圈圈在修长脖颈上,那个给她发工资的人看到了不知道有没有一点气短。
她手里端着一杯咖啡,高高举起,另一只手一把把我推开:“别弄皱我衣服,你成了什么?打死了三十只老虎吗。”
我讪笑:“老虎,没有,可是我跟我男朋友摊牌了咧,他从了哦。”
于南桑噗嗤一笑:“从了?看你这样子,昨天是在电话上通宵做爱么?你知道技术上这不算破处吧。”
这个人说话的风格很莫测,平常写邮件开会,不时都要引用一句里尔克或者松尾芭蕉,让我们听得很高山仰止,可更多的时候是快准狠,生冷不忌,我顿时气短;“我真是自取其辱啊咧。”
她放下咖啡杯,看看钟:“你有十五分钟去洗澡换衣服,等一下上班迟到你才叫自取其辱。”
伸手拿起包,把钥匙丢给我,一边冲洗手间里努嘴:“洗手盆下面有急救面膜和眼膜,洗澡的时候敷一个,你现在的样子可没法看。”
我笑嘻嘻点头,走进去开水洗澡,弯腰打开洗手盆下的柜子一看,dior的面膜一盒盒扔在那里,我回忆了一下这玩意儿的价钱,冲门外吼:“老板,我不用你的面膜啦,你要不折现给我吧。”
于南桑远远啐了我一句没出息,啪把门关上走了。我哧哧笑,忽然想起什么,赶紧给二逼陈打电话,他接起来的声音很凝重:“喂,你好。”
“你干啥,大便拉不出来吗这个基调。”
他更凝重了:“你猜对了,等一下,我使一下劲。”
我赶在他开始嗯嗯前把电话挂了,我的本意是跟他通报一下我正式恋爱了,以后傅加蓝就得是他的亲哥,但这么普天同庆的好事儿,硬被二逼陈的屎意盎然给搅了。
我嘀嘀咕咕想了半天,给傅加蓝发了个短信:“你起床了木有。”
不管多晚睡,傅加蓝一定会在七点起来,这是他十几年雷打不动的习惯,所以他马上就回了过来:“正在吃早饭,我妈刚还问起你。”
我心情愉快:“告诉阿姨我状态稳定,情绪积极,她好点了吧。”
“基本康复了,谢谢关心。”
“客气啥。”
说到这儿,第一波用来热身的话题就阵亡了,我赶紧派出主力,直捣黄龙:“你今天中午跟娜娜吃什么。”
他回得稍微迟缓了一点,我心就开始往一百三上开始跳了,然后看到他说:“去利苑喝茶,爸爸妈妈都去。”
爸爸妈妈都去?这是去相亲啊还是群殴啊,想想我又暗自嘲笑自己小心眼,田娜家和傅加蓝家是多年世交,不然他们也不会一起长大,纠纠缠缠分不开,两家人在广州一起喝个茶有什么问题。
但我还是多问了一句:“那你怎么会有时间单独跟她说话。”
他应该吃完早饭了,过了好半天,很简单地说:“会有的。later”
later就later,怕你啊,我老实不客气用了于南桑的面膜,快速收拾好,杀出去上班了。
我到办公室刚坐下,部门同事claire就来找我:“毛梦囡,说真的,你跟老板这次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我很无辜:“我真的不知道,她叫我从南区跟过来,我就来了。”
这位上海的同事年纪不小了,大学毕业就进来,现在孩子都上了小学,在公司资历比大多数人都深,却无论如何都升不上去,一直是万年主管,严格来说,比我级别还低一级。
她虎背熊腰,天生骨架大,有时候整个团队的人开会,她站在于南桑身边,足有后者两个那么宽,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内心住着一个芭比公主,最喜欢粉色色系,衣服是粉红色的,妆容是红嘟嘟的,连耳机和雨伞都是小粉红的,经常叫我看得气短。
但她说话做事的风格和芭比公主一点关系没有,倒更像一阵风,跟现在一样,硬邦邦地说:“刚刚她叫我把上海上季度的数据全部给到你综合,我不明白,你管南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为什么要把数据给你。”
我和她面面相觑,老实说,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说要接收上海数据的事啊,于南桑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既不会无缘无故high,也不会无缘无故二,我想起她在广州对我说的,干掉joyce把位子给我的话,心里顿时虚了一把,支支吾吾地说:“哎,我不知道,要不,我去问问她。”
claire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最好问问清楚。”转身走了。
我赶紧给于南桑打电话,没接,我干脆走出去在办公室里上上下下找了一圈,果然看到她在某一个私人办公室,靠玻璃墙站着,我正要冲过去,突然一个急刹。
她不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靠角落坐着的,还有一个乔孟涂。
我们公司业务遍布全球,横跨广告,公关,专业市场营销,品牌培训等各种领域,产品线多得要命,职能部门也多得要命,在总部楼梯上飞下一块砖头能打死十几个vp,重伤不死的那些起码是总监。
所以于南桑虽然职位不低,放到全球范围内一比,也不算特别牛逼的角色,但有一桩她认了第二,还真没有人敢认第一——事实上那也不是一件什么值得人去争取的荣誉——那就是绯闻的密度和广度。
要是把于南桑在公司的绯闻当真的话,她几乎已经睡遍了全产品线的高管,每年的董事会根本不需要行政部煞费苦心找地方,直接到于南桑酒店卧室里喊一声,议程挂到床头这事儿就结了,说不定决策的效率和质量都高一些。
我进公司之后,几乎每个部门都有人过来跟我说我老板的八卦,最后我终于迷惑,从我得到的消息看,一个人如果有那么多人有一腿,而且都在公司这一亩三分地里,那简直是不可能有时间正常上班的啊。
所以我直接去问于南桑:“你跟大老板有一腿吗。”
我们当时正在开会,她对着电脑皱着眉头正看数据,被我冷不丁一问,噗嗤就乐了:“哟,这么快就有人跟你update啦,还有谁赶紧说,一次性问完免得你惦记。”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猜换了个老板以后大概只会给我小鞋穿,而换了另一个下属,也决定不会在开月度通气会的时候冒出这么二的问题。
我手指头折一折,报出几个风声里大家传得津津有味的名字,从头衔来看,都是能让我脖子都仰断的大人物,于南桑听完叹口气,把电脑转过来给我:“你上内网查查他们的照片。”
我不明就里,说查就查,点进管理团队矩阵之后,屏幕上亮出几位大佬的照片,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于南桑同情地看着我:“你明白我什么意思了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把电脑还给于南桑,听到她在那边痛心疾首地嘀咕:“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传的,你要是我,你对着这几头能睡得下手啊???”
我当场就笑傻了。
可能因为我一条筋又没心没肺的缘故,于南桑戒心很重,却从不防备我,哪儿都愿意带我去,我慢慢知道于南桑不是开玩笑的,她对谁都能放电,而且一电电死的案例相当多,我陪她出差的时候,每个城市都有自愿上岗的观音兵前来听传当差,可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她真的对谁用心。她翻脸如翻书,掀桌如散步,对男人冰火两重天的差距,有时候就在人家上洗手间尿一尿的前后之间。
我要是能学到她一成决绝和利落,傅加蓝也不能吃死我这十年。
可是我现在,在玻璃窗外,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她脸上的神情,尽管只是一侧,那份浓烈的恋慕与缱绻却一目了然,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我猜应该是工作,但于南桑站立的姿势却一反常态是软软的,稍微靠在玻璃墙上,头微微侧着,一只手放在脖子边,轻轻玩弄着自己波浪一般的长卷发,她嘴角带着甚至说得上有点迷迷糊糊的笑,甜丝丝的,一边在和乔孟涂说什么。
我真心想再观察一下乔孟涂是什么表现,但实在不敢靠太近了,急刹之后我转身就走,走回自己的座位,claire见状立刻过来:“问过了吗。”
我摇摇头:“两个老板在开会,没敢打扰。”
倒没有说假话,claire狐疑地打量我一下,掉头就去,拿了电话走远了,她向来和北京的joyce关系密切,我猜这一股子猜忌防备,倒也来得不是毫无原因。
在座位上等了大半个小时,于南桑过来了:“上海数据拿到没有?和南区的合并整理一下,把比较分析图做出来,下午一点要用。”
我老实交代:“claire不给我。”
她好像并不觉得意外,面无表情地看看我:“她不给你,你就算了?”
“哎?老板,你老人家亲自让她给的哦,她都不给,我当然只能算了。”
于南桑冷笑一声,撂下一句话:“见到claire,两人一起过来见我。”
她走开了,我抱着忐忑的心情在那儿等claire,忽然乔孟涂又过来了——你们两个是在演皮影戏吗?一进一出,一前一后的。
老实说乔孟涂真是好看,这么挺拔,又这么清俊——这个世界上配得了这两个形容词的男人可真不多,何况他彬彬有礼却不怎么笑,一举手一投足都酷得叫人想哭的那个调调,刚好是我的菜。我想我们家傅加蓝再来十年,应该也能熟到这个份儿上了,哎哟,我必须要加强保养,回家自己也买贵妇面膜天天晚上折腾去才行啊。
他走到我面前,弯腰问我:“hi,你下午有没有时间?”
我一惊,差不多有点结巴了:“有,有,哎,不是一点开会吗?”
他笑笑:“你家老板召你们开会,我另外有工作,但我想在会后找你单独catch up一下,三点?来我办公室,好吗?”
我心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能说不好吗??当即点头如捣蒜的答应下来。
这时claire回来了,手机捏着,耳机都没摘,脸上表情有点怪怪的,我叫她:“老板叫我们去她办公室一趟。”claire活生生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说:“好,好。”
我们一前一后走到于南桑办公室,把门一关,于南桑招呼也没打一个,也没叫我们坐,把她的电脑屏幕转过来,我们俩都很意外地见到joyce出现在go to meeting的会议软件屏幕上。
于南桑冷冰冰地说:“joyce,阿m和claire都在这里,你跟大家解释一下上个月南区,上海和北京之间,费用和绩效两组差距那么大的原因。”
joyce和claire的脸色,真的比极度深寒下的一坨屎都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