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进行中,杜宝璋接到妹妹杜宝林打来的电话,说要过来给她送排骨山药汤,杜宝璋最近查出血糖值偏高,饮食上需要多加注意。
杜宝璋朝饭桌上的岳渟川瞥去一眼,侧身,压低声音对着电话说:“是不是渟川又求你了?他怕我欺负那个丫头?”
排骨汤明天送也无妨,不必赶得这么急。想必是她这个傻儿子,怕她今晚和米果见面后闹出什么不愉快来,特意让妹妹宝林来充当说客。
杜宝林笑呵呵地解释:“没有啊,你别冤枉渟川。是刘姐,有道菜的做法拿不准,打电话的时候提起的。”
原来是刘春。
杜宝璋嗯了声,当是知道了。
“我不着急喝汤,明天你再拿过来吧。”杜宝璋听到手机响,低头看了看屏幕,发现手机没电了。
杜宝林说她已经出门了,一会儿就到,杜宝璋问她带钥匙了吗,杜宝林说带了,让她不用操心,好好顾着孔家的宴席,另外,挂电话前,杜宝林还用哀求的语气,求她对米果好一点。
“果果是个好孩子,姐,你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杜宝林说。
杜宝璋回到餐桌前,发现自己的盘子里堆满了食物,其中,就有她最爱吃的清炒笋尖。
以为是岳渟川孝敬她这个做妈妈的辛苦,刚叨了一筷子,就听到刘春笑吟吟地夸道:“还是小米有心啊,连你喜欢吃笋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宝璋,这些菜啊,都是小米为你夹的。”
杜宝璋微微惊讶,她看了看对面那个一被夸就脸红慌乱的女孩子,不动声色地咽下清甜可口的笋尖,点了点头,算是做出回应。
对于母亲的冷漠,岳渟川蹙眉难忍,正想说话,却看到刘春向他轻轻摇头,提醒他不要和母亲争吵。
岳渟川低头吃菜,趁着旁人不注意,他悄悄探手过去,握住了米果放在桌布下的手指。
米果愣了愣,很迅速的抬眸朝他望了望,接收到他安抚和鼓励的眼神,她一直揪紧的心房才慢慢放松下来。
这时,孔舒明主动问起米果工作上的事。
“小米,你们平常除了为遗体化妆,还做别的工作吗?”
米果眨眨眼睛,正要回话,却被杜宝璋蹙眉拦住:“在饭桌上别讲这么晦气的事。”
孔舒明大手一挥,“无妨,无妨,饭菜吃差不多了,就当是聊聊家常嘛,宝璋啊,你也别太严肃了。”
杜宝璋只好尴尬笑笑。
孔易真也来凑热闹,“米果,你就说说嘛,我们都挺好奇的。”
米果想了想,说:“我们平常除了做遗体的修复、整形和美容外,还做遗体防腐,以及运尸的工作。”
“运尸?”孔易真惊讶叫道。
谈起工作,米果的神色从容镇定了不少,她点点头,说:“很多人都以为我们遗体整容师就是每天呆在屋子里为逝者化化妆,穿穿衣服,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常常需要赶到遗体的第一现场,这样才方便对遗体进行第一时间的保护。”
她回忆说:“我们只要赶到现场,不管遗体受到什么样的破坏,我们都会尽力把遗体搜集完整,哪怕是一堆血肉,骨头渣,只要看得见,就必须拿回来。因为这是逝者留在世间最后的东西。记得第一次运尸,是在一处四下无人的荒郊野地,我和另外一个同事去接一位因为谋杀去世的死者。死者体型庞大,足足有两百斤,我和同事就用担架抬着沉重的遗体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我那个时候刚刚做整容师,又是第一次做这种工作,除了恐惧,还有我战胜不了的身体上的疲累。我是边抬边哭,边哭边抬,几乎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当时那种辛酸的无力感,我真的是毕生难忘。”
“真不简单,那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孔舒明问。
米果笑了笑,说:“每次我坚持不住想放弃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他经常对我说,逝者也是人,尤其是那些遭遇横祸的逝者,他们的遭遇已经够悲惨了,如果还被生者甚至是亲人嫌弃,那他们一定会非常的难过。”
孔舒明和妻子交换了一个赞赏的眼神,“小米,你了不起啊,还有你的师父,你们都是好样的。”
米果的脸蓦地发烫,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普通人,我的师父,他才真正了不起。”
“你的师父叫什么?”
“郭台庄。”
孔舒明微微愣怔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台儿庄的,那个台庄?”
米果眨眨眼,“是啊,孔叔叔,您怎么知道的?”
孔舒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凝重之色,他看着杜宝璋,说:“原来是他。宝璋,你忘了吗?当年为春霆做整容修复的遗体整容师就是这位郭台庄,郭师傅啊。”
杜宝璋身子一颤,表情凝固了几秒,不可置信地说:“是他?”
岳渟川也激动握拳:“是郭师傅!是他让我爸爸恢复了生前面貌。”
当年岳春霆牺牲后遗体被大火损毁严重,可是在追悼会上,战友和亲属看到的却是面容安详的岳春霆。当时杜宝璋悲痛欲绝,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是孔舒明留了心,找到为老友修复遗容的整容师郭台庄,当面致谢,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
郭台庄当时对他说了一段话,令他印象深刻。
郭师傅说:“烈士精忠报国,浩气长存。虽然生前无法当面表达敬佩之意,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尽量,不,是竭尽全力为烈士保留最后的尊严,让家属有所安慰,让烈士之魂安宁。”
记忆中郭师傅个头不高,肤色黧黑,长相憨厚朴实,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没想到,当年的恩人竟是米果的授业恩师!
米果呆了呆,才欣慰笑道:“应该是师父,我们馆里的整容师,只有他一个人姓郭。”
也只有师父这样善良磊落的人,才能有如此的胸怀和高超的技艺。
杜宝璋了解到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之后,默默思考了很久,刘春借机劝说:“宝璋,你想想,郭师傅言传身教带出来的高徒,品行还能有差吗?米果这孩子,虽说达不到你理想中的标准,可她胜在真诚可爱,最重要的,是她和渟川两情相悦,而且,还是个非常重感情而且孝顺的孩子。宝璋,有了这样的儿媳妇,你还愁今后的日子过不好吗?”
杜宝璋朝客厅里欢笑妍妍的米果看了一眼,面色复杂地说:“我得再想想。”
刘春不满地捏了捏她的胳膊,“你啊,就是嘴硬。”
一家人聊得正起劲,米果却忽然接到殡仪馆打来的电话,要她和馆里的同事加班去市区接遗体。
米果只好提前离开,岳渟川要送她过去,却被她婉言谢绝,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情。再说了,杜宝璋有意留儿子在家住一晚,她这样强拉着人走,就太不懂事了。
岳渟川还是执意送她上了出租车。
“岳渟川,我今天做得还可以吗?”米果一直很紧张。
隔着窗玻璃,岳渟川摸了摸米果圆润的脸颊,安抚道:“别担心,你今天做得很好。我妈嘴上没说,可她刚才不是主动出来送你了吗。”
米果眨眨眼睛,回忆了一会儿,笑了笑,说:“好像是这样的。”
“别紧张了,安心工作。待会儿忙完,记得微我。”岳渟川摸摸她的头。
“好。”米果冲他挥手再见。
因为殡仪馆的同事已经出发,所以米果顾不得换工作服就直接打车到了目的地。
四马路。
曾是这座古城最古老繁华的街道,由于城市化建设的需要,如今的古街,却被一处处建筑工地和轰鸣作响的挖掘机占领了。
米果在路口见到馆里接送遗体的面包车。
同事孙大同看到她,在副驾驶位置朝她挥手,“米果,这里!”
米果走过去,拉开车门坐在后排。
孙大同和司机小吴朝她瞥来一眼,孙大同开玩笑说:“约会去啦,穿这么漂亮!”
米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道:“是什么人,车祸吗?”
孙大同还没回答,车子突然一震,米果的手肘撞到门框上,疼得蹙眉。孙大同也被狠狠撞了一下,他脾气火爆,径自指着小吴的脑袋骂了一句,“你这货,咋开车的!”
小吴委屈辩解道:“还不是这些渣土车挖掘车闹的,你们看看,外面的路尽是大坑。”
正说着,后面一辆渣土车疯狂地按着喇叭越过了他们的面包车,路面颠簸,可大车全然不顾车身摇摆,会危及附近车辆的危险,只管疯狂前行。尽管小吴竭尽全力稳住了方向盘,可渣土车上掉落的石块还是砸中了车身,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草!我下去骂他娘的!”待车子平稳一点,孙大同气得撸起袖子,就要下车去追前面的车。
小吴赶紧拉住他,“孙哥,别去了,这里的施工车辆有多疯狂你忘了!我们马上去接的这个人,就是刚被渣土车撞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