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干净得像是山涧溪水凝幻而成。
一瘸一拐地跳动,宛如受伤倔强的精灵,特别的执拗坚强。
“你……你受伤了。”
女孩拧着眉毛回看,“你怎么还在这儿”这一句话就差没说出口,秀眉拧成麻花,眉目间凝着不满和无奈。女孩忽然间意识到什么,敛下目光,一时间竟默不作声,刚刚欲发不发的凶狠劲被死死压住。
刘宇实在对她的突如其来的压抑摸不着头脑。
“我送你回家吧,当是报答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刘宇看着木屋发呆,是女孩把他的魂从千里之外拉回来。
“你对糖果屋很感兴趣?”
刘宇下意识看向女孩,女孩的语气充满疑惑,可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想要解惑的神情,甚至一个正眼都没给他。
他郁闷地怀疑起自己的颜值,难道平时在学校收到的女生投来的青睐都是他的幻觉?
要是真的……那他病得不轻啊!
“家人都不在吗?”
女孩拨弄门上大锁的动作滞顿一下。
“不在。”
女孩的声音像是灌了铅,刘宇心头咯噔一下,糊里糊涂地“嗯”了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糖果屋,原来它叫糖果屋啊,他每每走过都会不自觉地瞧一眼那陈旧落魄的牌匾,那透着孤独落寞的小木屋。小木屋立在风雨中,活在阳光下,宛如一个坚强乐观的小人。
纵是贫苦,向往依然。
他对糖果屋的好奇在此刻得到了满足。糖果屋的躯干,带着灵魂的小木屋没有给他带来很多的惊奇,七八桌椅,透阳小窗,他抬头定定地望着天花板的樱花设计图样,散发着某种意义的味道。一束束的温煦的阳光从窗户打进,空间里光影斑驳,照亮了某人的心脏。
光影交错中的女孩发光发亮,一举一措,一颦一蹙仿佛带着魔力,令人移不开眼。汗水晶莹顺着光滑的肌肤纹理滑落,皮肤微微紧致,苍白中泛着异样的微红。
“撕——”
女孩的一声抽气把刘宇的失魂落魄拉了回来。
“怎么了?”刘宇倏地身体弹动了一下,像被压紧后松开的弹簧般箭步走去,全然不顾被他撞翻的桌椅……
女孩的眼睛充满了惊慌失措,所有的色彩皆映入刘宇的眼中。女孩迅速抽回白皙的右手,刘宇节骨有力的手落空,似乎有很重要的东西从他手中逃窜,那一瞬间,他抓不住,拦截不及。
“我……我……对不起……我只是……”
刘宇的脸瞬间烧红,话语结巴,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他此刻的模样跟新鲜出炉的章鱼烧有的一拼,就差一个冒烟特效。他只是关心自己的“救命恩人”的伤势而已,为什么心跳得像打了兴奋剂的哈士奇一样?他只是一时不察抓住了女孩嫩滑细腻的手腕,为什么脸烧红得如此丢人?他只是……只是做出应有的反应,为何这样的惊慌失措,这样的心神不稳……
这真的是应有的反应吗……
“你干嘛脸红?”女孩的清冽如春雪消融般的声音传入耳中,刘宇险些没背过气去!
他知道他脸红,可你为什么要问出来!问出来又有什么用?他也不知道啊!
刘宇不敢直视女孩的眼睛,僵硬地背过身去,自然是没有看见女孩略带嗔意的眼神。女孩见他像个大姑娘一样害羞不由觉得好笑,随即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轻笑,却让刘宇如芒刺背,他一个哆嗦转过身来,顶着个大红脸,俊逸的五官窘得几乎要糊成一团了。他看见眼前的女孩明亮的双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脸更红了。
他并没有因为对面佳人一展欢颜而满心欢喜!
女孩上下打量着他,敛起了笑意,绷直了腿坐下,她尽力掩饰嘶嘶抽气,那一声声微弱的轻喘仍然缥缈在安静的小木屋里,风吹动风铃,铃铃作响,画面静止,恍如隔世。
刘宇半跪在地,夺去女孩手中的棉花签,利索地把盛着冒泡的双氧水盖子捏在手中,看见药水表面浮起的泡沫,眉头深深一皱。
“很痛吧?”刘宇问道,女孩微微受惊,紧促地想要蜷缩起受伤的膝盖,鲜红的伤口刺痛袭来,那沾着药水的棉签已经落到伤口处,一只洁白干净的大手擒住了她的小腿肚,掌心的温暖像电流般从小腿皮肤流入,女孩的脸已经微微发红。
“别动!”刘宇语气严肃,声音酥苏性感。他望着伤口不断涌出的白沫,女孩的抽气声不绝入耳,眉间蹙得更深,他缓缓俯下脸,轻轻吸气,认真肃穆而不失轻柔地对着膝上伤口吹气。
“好点了吗?”他抬头满脸温柔询问道,谁知对上了女孩水光盈盈的大眼,此刻的水光却被震惊和羞赧充斥着。他神色一滞,女孩挣脱了他的束缚,柔软细腻从手上滑走,一阵微妙的空落抹过心尖儿。
“对……对对不起……我……我只是”
我只是,只是什么呢?只是因为太紧张你的伤势?只是因为心疼你受伤?只是因为你受到伤害而惊慌失措?
无论哪一种解释,刘宇都觉得自己居心叵测!
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这么理直气壮地关心人家?
这样的句式女孩今天已经听了两遍,而且还是出自同一个人的嘴里,她微不可察地叹息。
“你想要跪多久?”
刘宇正羞赧难当,闻言,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相当让人误会的姿势——半跪在地!
他立马起身,急促想要解释清楚,抬眼只看到女孩温婉秀美的侧脸,先前的红晕荡然无存,神色冷霜,好像刚才的窘况只是他的幻觉一样。
这个女孩是冷却机吗?
“别寻死了,年纪轻轻死了多可惜。”
“.……”
这女孩总能打断他的思绪,那些不正常的思绪。
“你还想死?”
女孩缓缓转过身来,清冽的眸光能照亮人心,见他许久不语,女孩神色疏漠疑惑,语气却透出股股暖意,刘宇柔柔地望着她,无奈一笑。
他一个丧家之犬,居然让一个陌生人担心,或许那并不是担心。
女孩急了,眸光越发清亮,直逼他的内心最柔软处,他实在不明白,这女孩的一举一动为什么总是能牵扯住他每一根神经,那一种无可奈何的情感,完全不同于他无可奈何命运。
相反,他似乎有点……甘之如饴。
“我曾经死过一次,但是活了下来……只要身上还背负着东西,就不能死!”
女孩眼中闪闪波动,那翻腾的光,让刘宇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要哭出来,可是仔细一想,怎么可能?事实证明了不可能,女孩很熟练地压下了波涛,替而代之的是——坚定。
第一眼就让人觉得坚强无比的人怎么可能会哭?
刘宇低头轻扬了一下嘴角,背负么?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
过去的年头里,家庭算不上是幸福和睦,但至少不是支离破碎的。家里时不时传出聒噪的争吵,然后陷入一种压抑的低气压中,让人心烦意乱,这一切他看在眼里,除此之外,他看在眼里的还有弟弟妹妹的年幼惊慌和奶奶的忍辱负重。
岁月的飞速流逝,没有换来弟弟妹妹的听话懂事,却换来了奶奶的苍老和与日俱增的顽固。他觉得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生而为人,定有羁绊,每个人都逃不过命运的束缚,和家人的温馨的折磨,和朋友的昔日抱暖后的疏漠,和恋人的情意浪漫后的柴米油盐。
享受着甜蜜,啃噬着痛苦。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我们只是在比谁家的经更难念罢了。
大家都如此,为什么还要执着地活着?好像……死亡……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你背负了什么?”
到底背负了什么,让你甘愿残忍地活下去?
“债。”
“债……”,刘宇轻轻吐字,他还未意味明白,女孩的声音又响起。
“这是我这些悲观的人活下去的理由,而更为乐观强大的人更多的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第一次做人要比别人失败,走那么短短一遭被命运逼得穷途末路”,女孩说话像是唱歌般,又像是在朗诵诗词,刘宇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淡然的女孩,明明只有十几岁,却活出了苍老的模样。
“我不想要活得多精彩,我只想为爱我的人的活下去,他们还不想我死,那我……就一定不能死。”
“爱我的人……想要我活着的人……”
刘宇脑海迅速飞过一张张熟悉又让他痛苦的面孔,爸爸的脸,妈妈的脸,弟弟妹妹的脸,奶奶的脸……他的家人,带给他温馨幸福,也一手把搭建起的幸福亲手摧毁。
这些夹杂着爱和痛的人真的能成为他活下去的理由?
可如果哪一天他真的要寻死,这些人才是他失去生机的根本吧……
不行,他做不到,他们没办法成为他活下去的理由。
“没有吗?”女孩的话接住了他的轻声叹息,那双透彻人心的眼睛直逼着他,仿佛整个人都泡在清凉的泉间,一股沁意拥入心脾,舒畅无比。
刘宇望着女孩柔柔一笑,像是在默认。女孩敛起双眼,樱唇微翘,青葱双指托起洁净白皙的下巴,一脸思考状,窗缝溜进的夏微风撩拨着女孩的脸颊边的碎发,刘宇觉得灵动可爱,心生怜惜。
女孩定定地看向他,抿了抿嘴,最后缓缓说道:“要不,你为我活下去吧!”
一阵夏风拂过,他的思绪终于从遥远的少年时代飘回来,他回味地一笑,缓缓抬起手,像是完成某种仪式一样按下门铃,门铃声响,玄关处传来了脚步声。
“呀,你来了?”开门声咔哒一声响,如同刘宇的心门也随之就被打通了一样,清秀白净的脸庞如期出现,那一双眼睛还是记忆中的清亮,白慕时甜甜地微笑,笑得幸福迷人。
“呵,是啊。”
刘宇把手中的袋子递给白慕时,袋子粉白相间,印出一股甜美气息,是他精心挑选过的。
“哈!谢谢哈……额……不好意思,进来坐吧!”白慕时兴奋地接过袋子,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数,羞赧地侧过身子邀请客人进门。
刘宇只是笑笑,高耸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沾染了雾气,顿时朦胧一片,看不清眼神。他没有要动身的意思,白慕时呆呆地问了一句这礼物是什么。
“慕慕!呀呀呀呀!松饼要洒了!啊啊啊啊!我不会做啦!快救我!”
“林时你先熄火别乱搞,等会儿还要回糖果屋呢!”
“来客人了吗?是谁啊?要不请他来帮帮我,最好是high少或者小白玉!他俩最会弄吃的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啦!”
白慕时望向屋里的眼神温柔而无奈,那眼神曾无数次出现过在刘宇的面前,只是他始终不是她的主人公。
“我先走了。”
闻言,白慕时回过头来,可刘宇已经转过身去,他踏出的脚一旋,侧着身子回头道:“那是百铃盒,装着那年的风铃声,还有,谢谢你。”
刘宇始终笑得儒雅清爽,不知白慕时有没有明白那句道谢的含义,只是看见她如今平安康乐地站在他的面前,笑得温婉甜美,心中的那一片天地已经明艳不已。
所有东西都已经不重要了。
百铃盒,装载着世间百物铃声,那一年被你救赎的夏天,是我心中的铭记,夏风拂过,风铃声响,那一颗死寂的心得到了抚摸,再次鲜活乱跳。
我的女神,谢谢你救赎的这些年,愿你一世安乐,愿我安心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