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的脑子是真的不够用了。
他原本就是愚鲁木讷之人,从小到大,又没有任何男女之事的经验,即便与黄蓉朝夕相处了近半年,却从未越雷池一步,这固然是因为他不懂如何逾越,更由于黄蓉同样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但是华筝这句话他是能听懂的,当下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回荡:“难道说,只要男女双方约定了婚配,到了时候女子就会自动怀孕生产么?”
话说,如果这事换了钱青健是郭靖,那么肯定得问一问华筝,我特么什么时候跟你做这事儿了?谁搞大你的肚子你找谁去,让我当什么爹?当然,如果此际站在帐篷里的是钱青健本人,华筝也认定钱青健是孩子的爹的话,钱青健也是无话可说的。
可问题是华筝在当初酒醉的情况下被彭长老催眠了,不论是谁上了她,她都会把对方当成是自己最理想的那个男人——郭靖。
直到她第二天醒来时,她都认为是跟郭靖做了夫妻之事,少女初为人妇,哪里还会去找掌柜的询问那间客房是谁定的?头晕晕的又羞答答的只躲回了自己的房间,过了一晚就启程回蒙古了。
事后回想起来,自是郭靖趁她醉酒,把她领去了那个房间,除非是郭靖这样做,托雷和哲别他们才不至于阻拦。
而托雷和哲别当晚被胖长老点了穴道,后来被博尔忽抱回了各自的客房,却以为是突发急症,事后回到蒙古,找了些蒙古大夫诊断,也没能诊断出来什么疾病。他们只看见了华筝离席而去,却不知华筝去了哪里,都认为华筝是去同福客栈找郭靖了,再后来,托雷也曾想问问华筝这事,但是华筝闭口不言的态度,让托雷打消了刨根问底的想法。
这件事的误会就如此形成了,却没有人知道这是个误会,也没有人想去追究这件事情。
这一刻,在华筝的帐篷里,华筝见郭靖呆呆的,只道他是高兴得傻了,就把帐内的烛火点燃了,又过来拉了郭靖的手,指着堆了半帐篷的物品说道:“看,这些都是父汗为我准备的嫁妆,本来说只要你一回来就立刻成亲的,可是刚刚我听说你要跟父汗去征讨花剌子模,这下可能要等孩子出生以后才能成亲了。”
蒙古人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这事若是搁在宋朝百姓身上,女子未婚先孕已经可以去死了,但是在蒙古却没谁来追究,只要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就没什么大问题。当然,如果是被敌对势力掠去受孕的,那也是整个部落甚至是整个民族的耻辱。
郭靖被华筝吓得一哆嗦,挣脱了华筝的手,脑子里急速回想:“是不是拉手也能导致怀孕?不对,我拉了蓉儿的手那么多次,也没见蓉儿怀孕,不行,这事得赶紧去问问妈妈。”
这种事情,郭靖只能去问他的妈妈李萍,母亲的重要性在此际彰显出来,除了妈妈之外,这种事是不能对任何人去问、去说的。
于是郭靖脱口说道:“华筝妹子,我都一年多没见娘了,我先回去看看娘亲。”
华筝心想郭靖一向孝顺,急着去看婆婆也是合情合理,便欣然同意道:“正该如此,我陪你一起去看她老人家。”
郭靖连连摇手道:“不用不用,我……呃……”他怎能允许华筝听见自己的隐秘,却一时之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郭靖从小就跟华筝在一起玩耍,不论到哪里,不论做何事,都不避忌华筝的。
华筝微微有些失望,却抱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念头,不忍拂了郭靖的意思,就道:“等我跟你成亲之后,我就忘了是成吉思汗的女儿,我只是郭靖的妻子。你要打我骂我,你尽管打骂。别为了想到我爹爹是大汗,你就委屈了自己……你现在不愿我跟着你去看妈妈,我也不强求,你去吧。”
郭靖只觉胸中一酸,热血上涌,道:“妹子,你待我真好,只可惜我配不上你。”
华筝道:“怎么配不上?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除了我爹爹,谁也及不上你。我的四位哥哥,连你的一半也没有。”
郭靖呆了半晌,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喃喃道:“那我先去看妈妈了。”
华筝微笑点头,双手抚在腹部,满脸都是幸福和满足。
郭靖不忍再看,扭头出了帐篷,来到母亲帐中,只见帐篷内堆得满满都是金银珠宝各类财物,李萍看到儿子回来,喜悦道:“我听说你回来了,正等着你呢。”
见郭靖呆呆傻傻的看着那些东西,李萍又道:“这些都是大汗赏赐给你的,还有一千户奴隶,一百斤黄金,五百头牛,二千头羊,让咱们家用这些迎娶华筝公主,外面还有好几十个帐篷都装满了各个部落可汗的礼物呢。”
华筝是成吉思汗的嫡生幼女,掌上明珠,成吉思汗对她的疼爱程度,远胜她四位哥哥。此时蒙古国势隆盛,成吉思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各族诸汗听得大汗嫁女,自是纷纷来贺,那几十个帐篷里堆满的可不是普通金银,那都是珍稀异宝。
李萍见儿子还是不说话,只道他是幸福的傻了,就走过来拉着郭靖的手埋怨道:“你这孩子也真莽撞,华筝公主就去临安找你一次,你就把人家给弄怀上了,这若是放在咱们大宋朝,你和华筝都要受到万人唾骂,活命都活不成的……”
郭靖急道:“娘,我正要问你这事,这华筝的肚子是怎么大起来的?”
李萍脸一红,啐了一口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正经了,我还要问你怎么把人家闺女肚子搞大的呢。”
郭靖急得满脸是汗,抓住了母亲的手,说道:“娘,你告诉我,女人要怎样才会怀孕的?”
李萍也看出来事情有异,诧道:“这还用问?当然是一起睡觉才会生出孩子来。”
郭靖又迷茫了,“我跟蓉儿一起睡过很多次,怎么也没见蓉儿怀孕生孩子?”
李萍大惊失色道:“蓉儿是谁啊?”说了这句,急忙跑到帐篷外看了看,眼见四下无人,才回到帐内,掩紧了帐帘,压低声音道:“你在外面还有女人相好?这话可说不得啊,若是被大汗知道了,咱娘俩谁都活不了。”
在李萍想来,若是成吉思汗没有许配华筝给郭靖,又或若是没有最近婚事消息的散播,更重要的,若是华筝没有怀孕,那么郭靖在外面另有新欢还没什么问题,但是按照眼下的情况,若是被人得知郭靖在外面已经有了女人,而且是一起睡觉的,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郭靖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把他和黄蓉之间的相识相爱跟母亲说了,又告诉母亲最近一年来他没有跟华筝一起睡过觉,也未曾有过任何亲近举动,李萍听完之后,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照郭靖所言,华筝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别人的,可是华筝既然跟别人成就了好事,却无人得知,人人都道华筝肚子里的孩子是郭靖的,如果这事捅出去,谁会相信自己母子?
不但没人相信,反而会立即招来灭顶之灾,大汗的宝贝女儿,是可以睡了不认账的么?就算你真的没睡,人家就说你睡了,你敢说不是么?过了一会儿,李萍又细细问了郭靖与华筝见面的前后细节,猜测了半天,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萍欲哭无泪,更是茫然无措,勤劳勇敢的中国传统妇女在这种问题面前,从来都是听从丈夫的主张的,而若是没有了丈夫,便要听从儿子的见解,于是她低声问道:“靖儿,这事你准备怎么办?”
郭靖都急得快哭了,道:“孩儿也不知应该如何,正要请教娘亲。”
李萍叹了口气,说道:“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大汗对我母子恩重如山,我们如何能够相负?那蓉儿,唉,为娘虽未见过那孩子,想来也是万般的惹人怜爱。”
郭靖忽道:“娘,如果我爹活着,他会怎样对待此事?”
李萍想了想,摇头道:“娘也不知,但是娘知道你爹他一生宁愿自己受苦,却决不肯有负他人。”
郭靖听了这话,心意渐渐笃定,流下泪水说道:“娘,孩儿是这样打算,如果今后找到了蓉儿,她也平安无事,孩儿就娶了华筝妹子,她腹中的孩子就当是咱郭家的孩子,若是蓉儿有个三长两短,还请娘亲原谅孩儿不孝,孩儿定会一死以谢蓉儿……”
“那怎么行?”李萍纵是再如何夫丧从子,也不能任由郭靖轻生,登时表示反对。
郭靖垂泪道:“娘亲你有所不知,若是蓉儿不在了,她的爹爹黄药师也不会容孩儿活在世上的,孩儿一生愧对蓉儿,何不自己了断?如此对华筝妹子也是一番交代,也成全了咱郭家不曾负人之名。”
李萍知道郭靖此言有理,但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早年丧夫,中年丧子的悲惨命运,一时语塞,只拉着郭靖的手一起流泪。
过了许久,李萍才道;“不论如何,这蒙古的地方,为娘是不能待下去了,待你随同大汗西征,为娘便说要去为你父亲上坟扫墓,回到临安牛家村去等你,为娘不会拿走这里的一针一线,再也不回这蒙古来了。你若是西征归来,不论你如何处理这事,你都须设法回到临安去见为娘一面。”
郭靖点头道:“可惜孩儿无法护送娘亲回去,这一路兵荒马乱,娘亲如何行得?”
李萍道:“为娘这般年纪,又生得丑陋,只需身无财富,又怕得甚来……只是,你若是西征归来依然未能找到蓉儿,又不肯和华筝成亲,这事你如何向大汗交待?”
郭靖道:“我实话实说好了,如果大汗要杀我的头,我就冲出去。总归是要先找到蓉儿的下落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说到这里,郭靖忽然听见帐外有沉重的脚步声,心中一凛,出得帐来,果见华筝已经走到了门外。
“郭靖哥哥,你跟妈妈说完话没有?我来喊你们去吃饭。”
看着华筝纯真无邪的笑容,郭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她为何会怀了别人的孩子来跟自己成亲,再也忍耐不住,问道:“华筝妹子,在临安时,你住了哪家客栈?”
华筝不知郭靖为何问这事,但有问必答是妻子的本分,道:“之江客栈。怎么了?”
郭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问道:“有谁去那间客栈找过你么?”
刚才母亲也曾帮他分析,华筝在临安没有任何熟人,但是按照孕期来推算,华筝受孕的时候必定是在南下那一来一回之间。托雷是华筝的亲哥哥自然不必怀疑,莫非是哲别和博尔忽其中之一?
若说是这两位,郭靖也是不信的,哲别、博尔忽都与他相交莫逆,尤其是哲别,还是他弓箭的师父,而除了这两人之外,除非还有人去过华筝的客栈,才有可能导致此事,但是这话很难直接询问。
华筝疑惑道:“没有呀,只有你去过一晚。”
郭靖心说我什么时候去过之江客栈了?我连之江客栈在哪都不知道,他心中发急,却不知嘴上该如何继续套话,一不小心,就直接忽略了过程说了结果:“华筝妹子,我就是西征归来,也暂时不能跟你结婚。”
此言一出,郭、华两人四目交视,突然都似泥塑木雕一般,郭靖被自己的实话悔呆了。华筝却是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郭靖咬牙道:“妹子,我对不起你!我不能跟你成亲。”
华筝急道:“我做错了甚么事吗?还是我哪里不好?”
郭靖叫道:“不,不,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是谁错了,想来想去,定然是我错了。”当下将黄蓉与他之间的根由一事不瞒的说了。待说到黄蓉被欧阳锋擒去、自己寻她大半年不见诸般经过,华筝听他说得动情,也不禁掉下泪来。
郭靖道:“妹子,你忘了我罢,我西征过后非去找她不可。”
华筝流泪道:“你找到她之后,还来瞧我不瞧?还有咱们的孩子,就算我忘了你,可是孩子怎么办?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郭靖心说为何你一定要说这是咱们的孩子呢?可是却不便反驳,只好避开孩子的话题说道:“若是她平安无恙,我定然北归。若是你不嫌弃我,仍然要我,我就跟你成亲,决无反悔。”
华筝用手背抹了一把泪水,缓缓道:“你不用这么说,你知道我是永远想嫁给你的。你去找她罢,找十年,找二十年,只要我活着,我总是在这草原上等你。”
这番话实心实意,任谁也能看出华筝不是作伪,郭靖自然也能感受得到,他心情激动,说道:“是的,找十年,找二十年,我总是要去找她。找十年,找二十年,我总时时刻刻记得你在这草原上等我。”
华筝跃起身来,投入郭靖怀里,放声大哭。郭靖轻轻抱着她,眼圈儿也自红了。两人相偎相倚,更不说话,均知事已如此,若再多言,徒惹伤心。
李萍站在帐内,听到此处,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这桩谜案,是谁也说不清了。
一个月后,郭靖随大军行军扎营之际,帐外忽有亲兵说道:“丐帮鲁有脚求见。”
郭靖急忙出来,看见外面草原上站了足有上千的叫花子,挤满了军帐之间,当先三人,正是鲁有脚和简、梁二长老。不由得奇道:“你们找到了黄帮主的消息么?”
鲁有脚摇头道:“没有,我们只听说官人你准备西征,特来帐下效命。”
郭靖更奇道:“你们怎么得知?”
鲁有脚道:“本帮弟子得知大汗派人去请全真丘道长,因此得知。”
郭靖想起一事,随即大喜,立即跟鲁有脚低声安排,让丐帮弟子去蒙古斡难河畔护送母亲回临安。
鲁有脚领命安排妥当后,与郭靖说起近来武林中发生的一些事情,汇报了洪老帮主的康复情况,说洪七公近来武功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了,又犯了馋瘾,离开丐帮不知去哪找好吃的去了。
郭靖听说恩师无事,心中略有欣慰,最近多半年来,他的噩运一桩紧连着一桩,实在是没什么好消息可以听见。洪七公康复这事,总算是第一个好消息。
他随后又想起成吉思汗悬赏钱青健一事,禁不住又开始为钱青健担忧,便问鲁有脚是否知道钱长老的下落。
鲁有脚道:“去年岁末,本帮弟子看见钱长老带了一辆马车,从苏州镇江一带过了长江,而后径直往西去了,后来听说今年年初的时候,钱长老在潼关杀了蒙古一个元帅,再往后就没了他的消息。”
郭靖纳闷道:“这钱大哥怎么总喜欢带一辆马车到处游玩呢?上一次带的是恩师七公,不知这次带的又是谁,你们知道么?”
鲁有脚也想起之前黄蓉安排丐帮弟子伏击洪七公马车一事,便也忍俊道:“这次真的不知道是谁,不过,不论是谁,咱们也不敢伏击了,钱长老办事一向高深莫测,除非他主动招呼,否则能离他远些,就还是远些为妙。”
郭靖想起他大哥钱青健的为人,凡是算计钱青健的,最后都会落得个灰头土脸,就是蓉儿那般聪明智慧之人也不例外。想到这里,他也笑了,这是他近半年以来第一次在脸上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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