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缨盯着她的背影,瞳孔猛地一缩。
她到了西厢,赵婶已在那里候着她。
西厢明显重新布置过,一应装饰不比她原来的内寝差。窗前垂着轻烟软罗,精美的雕花家具都是紫檀的。
还有多宝阁上的玉器瓷瓶,都是罕见的珍品。赵婶看得眼睛都发直,在侯府时,就连老夫人的屋子里,都没有这么多的好东西。她想过姑娘受公主看重,没想到看重到这个地步。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姑娘是公主的什么人,才会被如此对待。她越是心惊,言语上就越是恭敬。
“姑娘,方才点香姑娘说,西厢是公主前几日命人重新装饰过的。她还向奴婢打听姑娘您在侯府的事情。”
碧姜立在屏风前,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八幅不同的绣屏。春夏秋冬,各有两景。绣工精致,一看就是出自苏绣大家岺娘子之手。
“赵婶,以后无论是谁向你打听我的事情,你都说不知情。”
“奴婢省得,方才愣是半个字都没有回。另外,奴婢要感谢姑娘,若不是姑娘,我们一家人哪里进公主府,还能分得一个独立的小院子。”
碧姜露出一个笑意,“我说过,只要你们忠心,我不会亏待你们的。你现在是我的人,在这公主府里,我
唯有你们一家人可用。”
“姑娘放心,奴婢一家人唯姑娘是主,姑娘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如此甚好,等会你去一趟侯府,让绿衣来一趟。”
今日走得略急,还未和绿衣告别。虽是相处时日不多,但那姑娘的性情莫名对了她的脾气。扶茶一死,自己又离开侯府,她怕老夫人会把气撒在绿衣的身上。她想让侯府的人心存忌讳,趁机表明绿衣是她的人,两样有公主府的庇护。
赵婶领了她的吩咐,连忙离开公主府。正要出角门,就碰到点香。
“赵婶子这是要出去?可是碧姜姑娘觉得公主府里缺了什么?我这就命人去安排。”点香笑吟吟的,一副相熟的模样。
赵婶年纪大,又在茗香院里当过多年的差,自是能听出点香话语里的言外之意。点香明面上是关心姑娘,实则是暗指姑娘拿大,连公主府的东西都看不上。
“多谢点香姑娘关心,我们姑娘对公主的安排十二分的满意。只是走得匆忙,还未与绿衣姑娘打过招呼。
这不,让奴婢去侯府一趟,请绿衣姑娘过府。”
“碧姜姑娘倒是重情,才来公主府,就不忘原来的姐妹。”
点香笑着道,让开路,“赵婶子快去吧,莫误了碧姜姑娘的事。”
赵婶也不想与她多说,忙嘴里说着告罪,急急地出了公主府。
侯府里虽未挂白幡,但毕竟是死了侧夫人,欢声笑语是听不见的。下人们来来往往,赵婶碰到认识的,难免会被人恭贺一番。
到了思玉轩,青云和绿衣都在。
赵婶说明来意,绿衣忙动身。恰巧周梁进来,赵婶连忙上前行礼,“侯爷,我们姑娘想请绿衣姑娘过公主府一叙。”
周梁眯着眼,瞟了一眼绿衣。
“你与碧姜是一起长大的?”
“回侯爷,正是。”
周梁问完这一句,没说让她走,也没说不让她走。几人立着,像木桩子似的。过了约一刻钟左右,他才示意绿衣离开。
绿衣轻吁一口气,朝赵婶使眼色,两人赶紧离开。
只听得后面青云在娇声地说着侯爷大安,绿衣眼露媚色,朝赵婶眨了下眼睛。赵婶突然就觉得落花巷里或许有许多明珠蒙尘,世上像绿衣姑娘这样通透的人不多,像姑娘那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侯爷虽是难得的男子,但青云姑娘和绿衣姑娘这样连通房都算不上的女子,若是看得不开,只会困死在嫉妒中,一生抑郁。
若是不在意,反倒能活得开心些。
她有些明白,为何姑娘只请绿衣姑娘,而不提青云姑娘。
和赵婶一样,绿衣也被公主府的布置惊得久久回不了神。见到碧姜,她忙夸张地比划起来。逗得赵婶都忍俊不禁,带着笑意轻轻退出去,守着门口。
“碧姜姐姐,这简直是跟做梦一样。我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被请来公主府。”
“以后你若无事,可以常来。”
“真的吗?”绿衣脸带兴奋,“那敢情好,我算不算是找了一个靠山?”
碧姜闻言,嘴角泛起一个笑意,“没错,以后若是侯府有人想找你的麻烦,也得好好掂量掂量。尤其是老夫人和柳氏,她们没有去寻你吧?”
“老夫人倒是没有,不过柳夫人就不一定了。碧姜姐姐你不知道,秦夫人一死,柳夫人好像走路都带风一样。依我看,她找上我,只是迟早的事情。”
“她要是找你,你就寻借口来公主府。别的不说,在这里,你住上三五日的,我必好命人好吃好喝的侍候你。”
绿衣媚眼一挑,身子就往碧姜身上偎,“碧姜姐姐你可真好。”
碧姜任她靠着,没有推开的意思。至始至终,她都没有问过一句自己与公主的关系,也没有提过任何一句关于秦氏之死的事情。
这姑娘,聪明通透,倒真是难得。
“你们碧姜姑娘歇下了吗?”
屋外传来挽缨的声音,尔后听到赵婶回她,“我们姑娘在屋里,正和侯府的绿衣姑娘说话。”
“哦?那挽缨就不打扰姑娘。只有一事禀报,方才宫里来了圣旨,大长公主自请与侯爷和离。”
和离?
绿衣忙移开身体,看向碧姜。
第27章
碧姜心下略感诧异,又觉在情理之中。隐一向以她为重,周梁身边美妾环绕,以自己的脾气,必不能忍。
隐现在知道自己还活着,肯定知道自己不愿与周梁那人做夫妻,就算是名义上的,也不行。
周梁担着驸马之名,却美妾在怀。和离以后,他有再多的女人,都与她肃玉无关。
“让挽缨姑娘进来。”她吩咐道。
门从外面推开,赵婶打着帘子,挽缨走进来。
她没有行礼,却朝碧姜微福了一下身,“两位姑娘,方才宫里来了圣旨。大长公主请旨与周侯爷和离,圣旨与和离的文书一起送到侯府。周侯爷此时正跪在公主府的大门前,求公主回心转意。”
“怎么会这样?大长公主怎么会无缘无故要与侯爷和离?”
绿衣急急地问着,虽然她一个连妾都不算的玩意儿,不用在意主母是谁。但大长公主身份尊贵,若真是侯府有错,只怕连带着府里的人都要受牵连。
她“呼”地站起来,“碧姜姐姐,你记得吗?当日我们在揽月阁时,惜玉姑姑说过的话。她说敬国公与大长公主情非一般。你说大长公主是不是想另嫁,所以才同侯爷和离?可怜的侯爷……”
听到敬国公三个字,挽缨的身形似乎轻抖一下。
绿衣嘴里说着侯爷可怜,右手抽出帕子,用帕子按着眼角。一双美目却是望着碧姜,连眨了几下,哪里有半分的伤心。她面上一副替周梁担忧的模样,人却立着不动,没有离开。
碧姜被她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见过滑头的,没见过如此滑头的。真要是心疼周梁的人,只怕是恨不得飞到他的身边,与他一起受累。
绿衣见碧姜看自己,知道她看透自己的心思。索性抛了一下飞眼,媚色无边。她是来侯府享福的,那些个遭罪的事情,她才不上赶子去受着。
她像是伤心到无力,软软地重新坐下。
碧姜心里失笑,更是对她高看一眼。
“公主可在府里?”
“回碧姜姑娘的话,公主还在宫里,未曾回府。”
碧姜点头,隐应该是今天才去宫里请的旨。她想着,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已经回来,隐才会做这样的决定?
“两位姑娘,周侯爷还在府门外,奴婢告退。”挽缨朝碧姜再福了一下身,退了出去。
她一走,赵婶就主动请缨,“姑娘,要不奴婢出去打探一下?”
碧姜同意。
公主府的门口,已聚齐了不少人。里里外外地围了不下三层,将路都给堵了。公主府的门紧闭,下面是汉白玉砌的石阶,石阶之下,蹲着两尊石狮。
周梁正跪在石狮之间,朱色的暗纹袍子擦在地上,他毫不在意。他垂着头,头上束发的是极品羊脂玉冠。
围观的众人能看到他的侧颜,端地是公子无双,俊秀不凡。
这样的情形,三年前出现过一次。那一次大长公主欲退亲,永忠侯跪在同样的位置,求公主收回成命。他不介意大长公主毁容不能生养,执意求娶。
而现在,大长公主请陛下作主,准了他们和离。
不过是三年,三年前的那一幕不少围观的人都还记得。那时候谁不说永忠侯仁义痴情,可如今,竟到了夫
妻和离的地步。
众人不敢议论公主的是非,但在心里,都是觉得公主辜负了永忠侯。公主嫁给侯爷三年,听说连房都没有圆,甚至根本就不宣召侯爷。
而侯爷无怨无悔,从不曾说过公主的半句坏话。甚至公主与敬国公的传言满天飞,都不见他报怨过。
这样一个深情的男人,大长公主为何偏要伤他的心,一心要和离呢?
周梁的身后,是赶过来的老夫人。老夫人被周琴娘扶着,走得气喘吁吁。圣旨一到,还未等她们反应过来,侯爷就出了门。
“梁儿,你这是何苦?”
老夫人紧盯着公主府的大门,目光有怨,公主这是在折辱侯爷。若不是公主身份尊贵,就凭不能生养,不
敬婆母,就足以休弃。
而不是一纸圣旨,说什么夫妻不睦,自请和离。
“梁儿……公主不肯见你,你回去吧。”
老夫人的意思是,旨意已下。公主既然要一心和离,又何必强求。没了公主这个正妻,她就不信,梁儿还
娶不到好姑娘。
公主下嫁三年,不说是孝顺她,就连梁儿都不亲近。这样的媳妇,要来何用?
如果梁儿是娶了任何一个贵女为妻,她也有媳妇侍候,还能摆摆当婆母的架子。再者,儿媳若是嫁进侯府,也能照料梁儿的起居。然后生下嫡孙,她就能享天伦之乐。
周梁没有回头,也没有起身,依旧跪着,像尊雕像。
老夫人的心阵阵抽痛,看到赶来的柳氏,示意柳氏上前劝儿子。
柳氏今天简直是喜出望外,本以为自己永远都只能是表哥的侧夫人。谁能想到公主竟然会自请和离。公主和离后,京中其他人家的贵女应会碍于公主的关系,不愿嫁进侯府来。
刚巧秦氏已死,她是侯府唯一的侧夫人,若是扶正,最是名正言顺。
她咬着唇,一脸悲愤的样子,上前与周梁一起跪着。
“侯爷,您若是要跪,妾陪着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