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昀一直知道的。
那位被病痛折磨的老人,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离开。
离开自己,离开自己的父亲,也离开他护了一辈子的榕家……
榕昀一直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实。
可每每想一遍,榕昀就觉得那位老人以前对他做过的事,都不算什么了,他不想再计较下去了……
再计较下去,能有什么用呢?
他的母亲,死了……
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来,然后温柔地唤他一声小昀了……
母亲死了那么久,他也恨了老东西那么久……
他给老东西的惩罚,应该够了吧?
而且,小蠢货如今已经安全地回到他身边了。甚至,她的腹中,还有了他的小公主。
他如今每样都过得很如意,再没了……计较下去的必要了。
“小昀,你怎么了?怎么一直不说话?”
榕昀沉默了好久都没有开口讲话,聂秋欢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才轻声打断了榕昀的思绪。
榕昀缓缓地勾起了嘴角,笑意很柔和。
提及榕彭祖时,他的眼里,再没了浓的化不开的恨意,仿佛,此时,他真的只是那位老人的孙子,而那位老人,也只是他的爷爷……
“唔,他最近身体恢复的还不错,等我将你接回家,我就带你去看看他吧,说不定,知道你有了我的小公主,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若是办公室此时有人,一定会看到榕昀说出这话时,眼里是多么柔和的神色。
聂秋欢也被他这番轻柔的语气惊了一下。
她似乎,从他的话中,听出来了一丝温情……
他似乎,把老家主当亲人看了。
再想想今日老人过来望她,将本子送给她时,眼里是多么珍贵的神色……
所以,那位老人想要尽力弥补他和小昀的亲情,而小昀,言语间似乎也原谅了老人当年做过的事……
这两个人,都开始珍惜这珍贵的爷孙亲情了。
虽然,他们之间仍然还有好大一大截距离,并没有真正地敞开心扉,可聂秋欢知道,终有一天,他们会像普通的爷孙一样……
想到这里,聂秋欢的眼里就浮上了略略的温情,点头应了一声,“好啊,说不定我的小公主还有利于老家主的病情恢复。”
榕昀轻笑了一声,并未反驳她的话。
两人又聊了一会,然后在聂秋欢打了无数个呵欠,榕昀轻哄着她入睡后,这才挂了电话。
榕昀也由着自己,懒懒地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
可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微黑下去了。
不知不觉已经傍晚时分了。
榕昀迅速起身,拿了车钥匙出了榕氏。
转动了钥匙圈,引擎发动后,榕昀才犹豫着,他要将车开去哪里……
他紧闭着眼,又倚在椅背上有好一会的时间后,才忽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坐直了身体,将车子开往了原碧槐的故居。
榕昀并没有大喇喇的将车开往小区。
他将车停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路边后,才下了车。
此时的天色微黑,就像一层迷蒙的黑纱布,飘散在空中。
而且,此时正值下班的点,来来往往的人,只顾着回家吃一顿饱饭,哪里还顾得上站在路边发呆的榕昀。
榕昀站在车门口发了几分钟时间的呆后,才动了动身体,然后朝着小区走去。
他没指望能在这个时间点见到那个人,可当他站在小区门口,张望了会后,竟然真的瞧见了那个人。
就算微黑的天色将榕昀的大部分视线都给遮掩住了,可榕昀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他的父亲。
榕阳炎依旧坐在轮椅上。
不过,他的身边此时却没有人。
他就独自一人,在不远处的那颗大树下。
榕昀顿时觉得呼吸,变得吃力了起来。
其实,他从来没有恨他的父亲。他只是,为那时候的榕阳炎不能保护好母亲,而不甘。
那份不甘,伴随了他那么多年,让他隐约间觉得那便是恨了。
可是,那份恨,在今天早上见到榕阳炎后,便忽的消散了。
他一直都知道,榕阳炎是深爱着他的母亲的。
榕昀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见榕阳炎身边始终都没有人来后,才不受控制地抬起脚步,朝着他走去。
早上的时候,榕昀还是与他隔着一定的距离的。
榕昀只是看到了他的憔悴,并未真正看清他。
可此刻,走得近了,榕昀才意识到,为什么榕朔会这么放心大胆地将堂堂的榕家家主藏在这么个地方。
榕阳炎变了,真的变了。
他瘦了很多,颧骨高高的凸起,衬得那一双无神又空洞的眼,格外的大,那双眼望向你的时候,还会让你心里发毛。
他的身上,再也没有了他当初还是榕家家主的凌厉气势,整个人跟个普通人差不多。
不,他还不如普通人。
他此时的模样,真的像极了一个毫无生气的傀儡,没有了丝毫的生命力。
这个样子的榕阳炎,若是放在大马路上,怕是都不会有人认出来他的真实身份吧……
榕昀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脏某处疼痛到扭曲。
只因为,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在看到他时,那双空洞的眸没有丝毫的波澜。
榕阳炎只是怔怔的盯着榕昀看了几秒,然后就垂下了头颅。
仿佛,他对他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他,不认识他了……
他不认识他的儿子了……
榕昀顿觉双腿仿佛被灌上了沉重的铅,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挪动,都会使他的心脏产生无以言说的钝疼。
他走在了榕阳炎的身旁,然后缓缓蹲下了身子。
他以单膝跪地的姿势,跪在了榕阳炎的跟前。
张了口,想说些什么,可他的喉咙此时仿佛被塞了片苦涩的药丸,让他吞咽一口唾沫,都尝到了浓浓的苦涩味。
榕阳炎此时是真的认不出他了。
可看着他站在自己面前,迟迟不肯离去,这会子又那么悲哀的单膝跪在了自己的面前,榕阳炎便又抬起了头,问道,“你怎么了?你好像很难过?”
榕昀一直紧紧盯着他,可在听见他的话后,指尖还是轻轻地哆嗦了一下。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收回了脸上所有难过的情绪,勉强扯了扯嘴角,“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家人?”榕阳炎神色很恍惚地低喃了一遍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