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她不会是真的看不见吧?
我的心里一惊,克制住自己要抬起手在她面前摇一摇的冲动,伸出的右手就这么僵持在那里。
过了很久,很久,林思思才慢慢摸索着自己面前的玻璃茶几,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以为她是要给我回应。
没想到她只是弱弱地说了一句,“爸,我们回去吧。”
然后便转身扶着沙发,一路沿着墙壁朝外面走去。
站在门口的恒叔立马上前搀着,留下一个一脸懵逼的我。
我……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吗?
“沈先生,借你的书房一用,我跟舒尔说两句话就走。”林厉城也站起身来,拄着拐杖慢悠悠踱步朝沈蔚然二楼的书房走去。
他是第一次来,却极其清楚这个房子的布局。
想到这里,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硬着头皮跟在林厉城的后面上楼,生怕把这位林三爷给得罪了。
见我都抬脚走了,沈蔚然也就不再阻拦我,只是目光一直追随着我上楼才罢了。
林厉城走进房间以后,自顾自坐在沈蔚然平时的办公椅上,两只手搭着拐杖,一双带着精光的眼睛打量着我。
“林三爷,您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
我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
这几天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接着一件奇怪的事儿。
“关于子妍对你所做的事情,我很抱歉,没有比她早一步找到你。”林厉城一开口,就带着十二分的威严,哪怕是用作道歉,还是让我有些畏惧的。
下意识就摆摆手,“没事,毕竟事情已经结束了,您也是不知情的。”
想到眼前这老头也是挺可怜的,膝下一堆儿女,但却是貌合神离,算计他钱的有,还有身体残缺的,估摸着是林厉城以前坏事做了太多。
但我也就是想想,不敢说出口。
然而,我完全忘记了我眼前的男人是个怎样的风云人物,我这带着些许可怜的眼神落到他的眼里,他直接便开口问了,“你是在同情我这个糟老头子?”
“不,不是的,对不起。”我默默垂下了头。
常在道上混的人,自然比我更懂得窥探人心。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林厉城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我的面前,“你确实应该可怜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到我心爱的女人,甚至连我们的女儿,她也未必想要认我这个糟老头子。”
这是在打感情牌吗?
恕我无能为力。
我一见到林厉城,就能想到我妈临死的时候在病床上的神情,那是一种解脱的表情,如释重负。
她宁愿病重,宁愿病死,都不愿意去找林厉城,也不曾跟我提过这么一件事,可见她从头至尾,都不愿意再跟这个男人有任何的牵扯。
她不愿意的事情,我哪里敢忤逆。
“抱歉,林三爷,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有时候,装糊涂比拒绝来的要简单。
“听不懂这些话没关系,你想不想要听听我跟你妈妈的故事?”林厉城抛出了一个很大的诱饵,本来我心里都开始打鼓,想要离开书房不再跟他对话了。
可是,对我妈的思念,让我止不住想要去了解她生平的点点滴滴。
“我跟你妈妈认识的时候,她刚刚上大学,而我当时已经三十多岁了,我比她整整大了十五岁,一个多年轮。那时候世道乱,有地痞有流氓,大学生这个词,还是个很新鲜的玩意儿。”
林厉城自嘲地笑了笑,把手里的拐杖换了个弧度,“在那个年代,你妈妈长得漂亮极了,整个学校的男人都稀罕她,我当时是负责收他们学校保护费的,自然也是倾心于她。后来有一天有流氓欺负她,我帮她把流氓给打跑了,从那以后,帮她晒被子,打开水,换粮票这些活,我都揽了下来。”
我的脑海里自动升起六十年代的那种画面,我妈穿着民国风的百褶裙,被林三爷给英雄救美了,从此开始了一段跨越年龄界限的恋情。
“后来,我答应过她,她一毕业我就娶她。可惜,我的承诺并没有兑现,她想要我好好改邪归正找个正紧工作,我却习惯了打打杀杀的日子,争地皮,走~私商品,最后因为跟人斗殴伤人被抓了进去,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
林厉城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的手有些用力。
我低头,看见他颤颤巍巍的双脚,想起他一个礼拜前那个病重的样子,有些心软,不自觉地就伸出手扶着他坐回椅子上面。
“等我出狱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结婚了,连大学都没有读完,匆匆忙忙结婚,我想过去大闹她的家,把她给抢回来,我说她背叛了我,我不过才进了几个月的监狱,她连孩子都跟别人生下来了。可在看到她的孩子的那一刹那,我还是心软了。”
“我想我这辈子是不能给她一个安安稳稳的家庭,波澜不惊的人生,所以我只能选择放手,让她去过她想要过的日子,我跟她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她抱着她的孩子,我站在她身边,像极了一家人。”
林厉城轻微地咳嗽了一下,继续说道,“后来我就孤身一人带着那张照片到了远离她的南边城市,开始了真正血雨腥风的生活,走~私,倒卖,看场子,贩~毒,你能想到的黑暗东西,我都经过手,但我给自己立了一条规矩,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欺负女人跟孩子。”
我默默地走到沈蔚然的书桌旁,从边上的文件夹里抽出了那张泛黄的照片递给林厉城,“是这张照片吗?”
他颤颤巍巍地接过,整个人都在颤抖着,“就是这张,有一次在被通缉偷渡的时候我丢失了,跟丢了我的命根子一样。我林厉城这一辈子有过很多女人,但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女人,当时还是因为太过年轻,你看你这孩子的眉眼,哪里都跟我一模一样,我竟然完全没有看得出来,真是太笨了。”
林厉城的手在照片上我妈妈怀抱中的婴儿脸上摩挲着,眼底是万分柔情。
“只可惜,当我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却再也见不到她了。这些年我一直逼自己不要去打扰她,不要去打听她的消息,我的仇家遍布天下,我害怕万一被别人得知了你妈妈的消息,会对她不利,可我却没有想到,在我濒死的时候想要见她一面,哪怕是听一听她的声音,她却早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间。”
林厉城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苍老的眼角流下了浑浊的眼泪。
我不敢去看,甚至不敢去相信,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男人,会在他人面前哭泣。
他这样示弱的原因,是想要我回到林家吗?还是想要我的肾?
“三爷,我有一个问题,您是怎么知道我是你女儿的?”
为了避免林三爷一下子兴致起来,带着眼泪问我愿不愿意叫他一声爸爸,让我陷入两难的境地,我决定立刻转移一下话题。
这个疑问也同时在我心里很久了。
按说这件事只有我妈妈知道,我妈死了以后,任何都不会有这么大的想象力,能够把我跟林三爷给扯上关系。
林厉城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缓缓开口道,“你还记得你有一次在医院想要给沈念输血吗?”
“是那一次?”可那一次不是只是做了一个血型测试吗?我记得明明只抽了我一管血,做完血型就被丢弃了。
林厉城点了点头,“就是那一次。”
“那时候我刚刚查出了尿毒症,每个人都想要讨好我,几乎全国的库存的血液都被调动用来给我做基因配型,就是这么巧合,你抽的血被送入了那一次的配型,结果显示完全匹配。医生跟我说,两个陌生人完全匹配的可能性很低,可能是我的远方亲戚。但我林厉城从小就是个孤儿,哪里来什么亲戚?我便派人去调查你,没想到,你的妈妈,就是她。”
这还真是个巧合。
偏偏就在那个时候,念念出了事。
早一步或者晚一步,林厉城都不可能拿到我的那管血,也就会跟我擦身而过。
“所以,您说了这么多,还是想要我为您捐肾吗?”我试探性地问了一步。
林厉城没有生气,而是笑了,很爽朗的笑声,“你跟你妈妈的性格简直一模一样,经常摇摆不定,不相信别人所说的话,我林厉城可以在这里保证,我这一辈子都不会伤害你,我的女儿。”
“那,你的病?”我问。
他答,“我老了,就算治好了也只是多活几年,不重要了,眼下,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不强迫你认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听我一句劝,毕竟有些事情,我这个老头子了解地比你要通透。”
“什么劝?”我的眼皮直跳,第六感告诉我,林厉城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忽然站起身来,目光如炬得盯着我,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我希望你可以跟沈蔚然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