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馆长也算是老江湖了,虽然他是为博物馆办事,可是走南闯北,江湖气息犹存,尤其经历过大风大浪,知道这种情况下最好能够让王金平老人家消消气,那样自己收书就会更顺利一些。○
果然,他这一顿怒吼臭骂,等于帮老人家消了火,让博物馆吃干饭的那帮孙子见鬼去,只要能顺利收书就算把他们祖宗十八代挖出来也是值得的。
就在林逸猜测着孙老头接下来会怎么做的时候,却见孙馆长画风一变,刚才是怒目金刚,此刻是春风和煦,一把就握住了王金平老人的手,一张脸犹如菊花,展露出无比感激地笑容,说:“老人家,你是个好同志啊!我谨代表历史档案馆的同志,向您老人家道歉了,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好,遗漏了这么好的研究资料。”
孙馆长的激动,搞得王金平老人有些不知所措,原本皱纹密布,黑枯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来,忙道:“孙馆长你说哪里话,你能来我就老高兴了,这宝贝放我这儿也没用,还是交给你们博物馆我才放心。”言语朴实,真诚。
孙馆长这才松了一口气,手里更是把王金平的手握得紧紧的,千言万语全部用眼神告诉对方,“有心了”,“你是个好同志”。
林逸知道这不是自己插嘴的时候,就在一旁看着两人谈心交接,把那宝贵的文本资料做了详细的登记,然后互相签名,证明---王金平同志于某年某月某日,把《南都市军事管制时期政策法令汇编》这本文献资料,义务献给南都市历史档案博物馆,并且分文不收。
完毕后,孙馆长承诺,会尽快给王金平老人颁发一副“荣誉证书”,以此来鼓励他这种义务献书的光荣举动。
对此,王金平老人没有拒绝,也许在他心里,多少钱,都没有这样一个证书来的重要,活到他这把年纪,早已把钱财看得开了,而想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些不同寻常的宝贵东西。
林逸以为文献资料交接完毕,孙馆长就会结束这次出行,和自己一起回去,可万没想到,孙馆长突然说,“林逸啊,我看咱们的事儿也在这儿解决了吧,嗯,我很喜欢你那本《论持久战》的毛边本,小曹也拿相片和版本给我看了,除了品相稍差外,各方面都很满意---你就开个价……”
林逸:“……”
不妨啊。
林逸怎么也没料到孙馆长会在此时此刻提出《论持久战》这本书的交易,第一时间,林逸就看向了王金平老人。
果然,老人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林逸,“你也献书?”
献你个头啊!林逸内心大叫。
怕什么来什么。
很明显,孙馆长这老家伙是故意的,故意拿王金平来给林逸施加压力,看看人家,分文不要,我倒想看看你狮子大开口敢要多少。
林逸深吸一口气,笑眯眯地回答说:“不,王大爷,跟您的情况不一样,我那不是献书,是卖书……嗯,至少要卖15万来着!”语气温婉,柔和,仿佛他嘴里的15万只是15块钱。
“嗖!”王金平王大爷倒吸一口气,脸上的褶子连同汗毛都竖起来了,用无比吃惊的眼睛看着林逸,嘴唇有些发颤:“小……小伙子,是啥书那么金贵呀,都……15万?”在老人家眼里,那可是个天大的数字,自己存了大半辈子的钱也没那么多。
林逸一笑,耐心解释道:“我那是民国书,比你的那本要早,并且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写的名著,名字叫作《论持久战》。”
王金平点点头,“哦,是那本书啊,主席写的著作,年轻的时候我看过,还背过,不过也值不了那么多钱吧……小伙子,听大爷一句话,做人要知足,少要点,咱良心上也过得去。”
晕,林逸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奸商”。
是啊,和人家那种无私奉献,分文不要的高尚品德比起来,自己索要高价的嘴脸貌似真的很“奸”……
15万,也亏得自己刚才开得了口,想一想,林逸也为自己厚脸皮的勇气鼓掌。
面对王金平老人语重心长的劝导,林逸脸颊发热,发烫,差一点就忍不住举手投降。不过他还是冷静了一下,他的思想境界明显还没升华到要脸不要钱的境地。准确地说,林逸知道这本书的价值是多少,也知道自己还没有那种平白无故就献出10几万的资格,那是有钱人的专属,自己和他们比起来在资产和财富上还差远了。
何况,买这本书的不是孙老头本人,而是博物馆,既然某些人有钱喝茅台,挂天价吊灯,那么花点小钱买一本意义很大的书也是可以的。
林逸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稍微有点黑暗,但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想要找一点光明的事迹太难。清廉如水的好人和机构也许有很多,只是林逸还没看见。
所以,林逸只得露出一副市侩的嘴脸,笑嘻嘻地对孙老头说:“孙馆长,您岁数比我大,叫你一声孙大爷也是应当的,您德高望重见多识广,像这种毛边本红色文献,在市场上应该是什么价码,应该比我更清楚。多的我也不说了,作为您的后辈,对您仰慕有加的晚辈,我相信您也不会让我吃亏。”
不得不说,林逸这招踢皮球式的“以退为进”,直接让孙老头目瞪口呆。
先给你戴几顶高帽子,再让你自己开口说价码,这么大岁数,看你还怎么抹开脸杀价。
不过林逸还是低估了孙老头脸皮厚实的程度,与他这个小奸商比起来,不遑多让。
稍微一愣,孙馆长就大笑道:“好个林逸啊,还给我下套……可惜了,你大爷我偏不吃你这套。”说完,又道:“也不和你磨嘴皮了,跟你实话实说吧,上次博物馆花了大钱收了书,现在资金紧张,就算你这本书真的是无价之宝,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钱---何况,在整个南都市我想也没有人能够出得起10万以上的价钱。”用肯定而又强势的眼神瞅着林逸,一副这本书除了我,没人会要的意思。
林逸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就继续笑嘻嘻地说道:“那是那是,毕竟像老爷子您这样识货的不多……所以说,南都地方小啊,虽然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可还是和那些大城市比不了,还不如去金陵的夫子庙,京城的潘家园跑一趟,说不定还能遇见一些既识货又肯花钱的大卖家……从南都到那些地方也花不了多长时间,权当去旅游也不错。”
孙老头笑了,这个小朋友太奸诈了,看起来是摸准了自己的脉搏,知道自己看中这本书,必买不可。
的确,爱书之人就有这么个坏毛病,看见什么心爱的东西,就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得不到,就会睡不着觉日想夜想,甚至落下病来。这时候任凭那卖家索要多高的价码,也会像卖笑的小姐般应承上去。
所以孙老头很快就收敛了自己刚才那副强势模样,换成一副和蔼可亲的亲切笑容,有些难为情地说:“林逸啊,不是你孙大爷出不起那么多钱,实在是有苦衷……现在博物馆效益不景气,门票卖不上价,很多时候都是免费开放,入不敷出,更别提开源节流了,几乎每年都要花费大把的钱用来购买书籍文献……作为馆长,我苦啊。”
苦肉计,绝对是苦肉计!
林逸立马提高警惕。
孙老头绝对是买货的好手,这变脸的速度快过高铁,刚才还笑嘻嘻,现在却一脸“杨白劳”,对着林逸大倒苦水,说博物馆如何艰难,自己如何凄惨,偌大个摊子需要自己照看,上面不拨款,下面死要钱,自己都快剜心割肉了,还扭转不了这样的局面。
最后,总结说:“林逸啊,这本书少点,5万行不?”
晕,比曹一刀还狠。
人家曹一刀砍价才砍一半,这老头直接砍三分之二。
“咳咳,孙大爷,不是我不愿意,作为后辈,我也有难处啊!”林逸学不来孙老头那种瞬间变脸的速度,不过他有他的强项,就是脸皮够厚。
“你们老一辈生活压力没个啥,我们却压力很大,不说别的,就说结婚这事儿,必须有车有房还要有存款,存款少了人家还不干,非要七位数八位数……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打光棍吧?”
林逸直接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儿,和这本破书的卖价挂钩了,神色坦然,笃定,仿佛这本书卖不上那么高的价儿,他就结不成婚。
孙老头玩书这么多年,作为一个饱经风霜看尽世间变幻的三品玩家,和多少人打过交道,和多少人砍过价,却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结婚?你小子结黄昏吧!连这种蒙人的话都能说出来,也亏你是读书人。
还有,你小子几天前不才赚了300万,怎么这个穷相?!
叹息一声,老喽,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人家都快打光棍了,你还能说啥。
孙老头无奈,只好苦着老脸,亮出底牌,“小林子,别的我也不多说了,8万块,我收下,剩下的差价权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林逸笑了,15万的确有些狮子大开口,主要是这本书的品相不太好,林逸的心理价位是10万左右,8万块也说得过去,最主要的是这个人情,2万块买来绝对值。
不过林逸这种满意的表情可不能表现出来,对于买卖双方来说,你越是愁眉苦脸,对方就等于越占了大便宜。
所以林逸的脸色是为难的,是犹豫的,是很不情愿的,就像是勾栏被逼迫卖身的黄花大闺女,显得很委屈,最后才吐出两个字:“好吧。”
孙馆长见此,才长舒一口气,然后看见林逸明显占了便宜,却偏偏像是被强-奸了的嘴脸,只觉得心疼,蛋疼,肾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