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一个温和又带着几分清冷的声音响起,随即便见一盏茶被送到了顾云浩的书案之上。
    转身看去,却不是别人,正是赵启。
    顾云浩微笑着点了点头,接受了赵启的好意,端起茶碗吃了口茶,却是又留意到赵启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册子。
    “博彦,可是有事要说?”顾云浩问道。
    赵启似面有犹疑地看了看门外,见着并无什么人来的样子,但神色间好似还有些顾忌。
    见状,顾云浩自然明白了他的担忧。
    户部的公务室紧缺,即便是身为从五品员外郎的他,也是没有单独的公务室的,而是跟杨光跟李辉两位主事共用一间。
    这可是不翰林院的待遇差多了。
    赵启向来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今次这般谨慎,必然是有什么缘故。
    隔墙有耳啊。
    “博彦只管直言就是。”
    顾云浩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公务室,笑着解释道:“李辉跟着陆郎中出去了,杨主事则是被我派了别的事,暂时不在部里。”
    闻言,赵启知晓李辉跟杨光不会突然回来,方才放心地道:“东翁,请看看这个。”
    言罢,赵启便将手中的小册子交予顾云浩。
    见他如此谨慎,顾云浩也是不敢小瞧,接了过来,便认认真真地翻开查看。
    然只看了一页,便神目色一闪,沉吟道:“这是……”
    “东翁,虽然咱们无法估算现今闽地的田地多寡,但以在下所见,何不就且以立朝之初的登记来算?”
    说到这里,赵启的面上也是带着几分愤恨之色:“闽地那边的士族也真是够狠的,在下仅仅清算了晋江这一府的田地,便已感觉其中瞒报之数不少,如此可想闽地百姓过得有多艰难。”
    顾云浩此刻也是心思百转,思忖了片刻,也是沉声道:“此事先别张扬,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说到这里,顾云浩顿了顿,又道:“这立朝之初的田地数额是放在明面上的,待杨光回来,我让他带人全部去清算核查就是,至于取中的瞒报之数,便由他去负责估算就是。”
    闻言,赵启立即反应过来,知晓顾云浩另有旁的事要安排给他,遂问道:“东翁可还是有旁的事吩咐?”
    “你这些日子,取了闽省近年来的税入登记来,一一的核对清楚,咱们可以借此估算现今闽地的瞒报情况。”
    说到这里,顾云浩嘴角微扬,眯了眯双目,又道:“闽地那边瞒报的情况必然不少,时间有限,清理之时,可以抓大放小。”
    听了这话,赵启微微一愣,随即眼珠一转,笑道:“东翁放心,在下明白了。”
    第155章 第155章:胆大包天
    七月底, 税赋改制之事仍然在华朝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自六月以来,全国各地开始大规模的丈量清理田地。
    即便朝廷几次三番警告各级地方官员务必重视此事,不可从中牟利, 然而总归还是有那些胆大包天的。
    先是湘省有同一组的三名知县收受巨额贿赂, 在清理过程中, 为一名叫王守明的富商掩饰瞒报田地之事。
    这个时代阶级划分明显,讲究个士农工商, 原本作为最末的商家, 即便是生意做得再大, 家里银子再多,终究是地位要低上一些。
    如今清理田地, 又与官员们的升迁挂钩,寻常而言,即便是那些商户行贿,大多数的官员也是不愿冒险的。
    而这王守明却是一连向同一清理小组的三位知县行贿,而且还都成功了。
    其实并非是那王守明有何利害特殊之处, 不过是他有一个好的堂兄。
    原来,这王守明跟前任户部尚书王守和乃是同族, 甚至是王守和的堂弟。
    查探到这一层关系, 湘省巡抚梁如海踌躇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让手下幕宾带着一份奏折, 外加一封书信奔赴雍京。
    毕竟王守和乃是前任的户部尚书, 而现今的户部尚书季铭, 乃是梁如海的业师。
    季铭现在在朝中如日中天, 权势日盛,作为季铭门下最出色的弟子,又是正二品的地方大员,梁如海如今也是被众人所关注着。
    甚至有人传言。
    待税改之后,季铭内阁拜相,将卸任户部尚书跟工部尚书之职。
    届时户部尚书乃由现今的户部左侍郎钱卓然接任,而工部尚书之位,却是会留给梁如海。
    这虽是朝中一些人的揣测之言,但梁如海还是颇具野心。
    毕竟季铭如果拜相,他这个首席大弟子,绝对会被扶植起来的。
    因而,在一知晓他们湘省那个胆大包天,敢同时向三位知县行贿的王守明的身份背景之后,梁如海也是一时拿不准此事该如何处置。
    同为户部的前后两任尚书,而且当初那王守和辞官,还是有些被元化帝逼迫的缘故。
    季铭与王守和的关系,必然是十分微妙的。
    现在税改之事又是由户部推行,由季铭总裁,眼下这税改才开始不久,便拿着前任户部尚书的堂弟开刀……
    这也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加上他如今身处湘省,对于京中的消息格局也把握不准,不如将此事交由他的老师季铭去决定。
    因而,梁如海方才如此行事。
    梁如海的幕宾入京之后,便先去了季府请见季铭。
    照着梁如海的设想,如果恩师季铭言及此事需得禀奏,他便让那幕宾将奏折递交内阁。
    当然,若是季铭有别的考虑,不想将此事闹大,那奏折自然就一把火烧了便是。
    最后,一如梁如海所想,他的恩师——季铭,仍是决定将此事摆到明面上来说。
    毕竟眼下税改才开始不久,便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若是这一次为了全王守和的面子,将此事大事化小了。
    要知道现在全国不知有多少士族还在观望呢,假使王守明一事穿了出来,那么必然会有人轻视他季铭,轻视户部,甚至轻视税改之事,从而开始效仿王守明那般行事。
    如此一来,无疑是不利于税改的顺利推进。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便是,虽然那王守和乃是曾经的阁老兼户部尚书,但他总归还是告老还乡了。
    所谓人走茶凉,这在官场是最为常见之事了。
    自季府一出来,那梁如海的幕宾转身便去了内阁衙门,将奏折递了上去。
    税改开始之后,因着元化帝颇为关注此事,内阁也相应的作出了调整,一改往前的票拟程序,对于税改之事,皆是标以红签,以示紧急。
    梁如海的奏折呈上去之后,先要由内阁专门的官员贴票拟签的,这位贴签签的七品官员见着奏折的留名为‘湘省巡抚梁如海请奏陛下’的字样,当下便正色了些。
    虽然他们内阁权重,除了内阁的宰相阁老们这几位大佬之外,他们这些寻常的内阁官员也都是见惯了大世面的,甚至有的内阁官员因着内阁的地位,自觉他们自己都比其余各部门的官员要体面一些。
    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当初顾云浩在察觉到这一情况之后,也只是含笑听听就是了,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今日这位贴签的官员却不敢轻视梁如海的奏折。
    这不仅仅是因为梁如海乃是正二品的地方大员,更是因为他乃是季铭季阁老的得意弟子。
    季铭如今权倾半朝,现今内阁之中,左相杜允文跟副相陶明哲纷纷蛰伏,有些地位不保的样子,就连右相孙惟德也要避其锋芒。
    这内阁之中大佬们的角力和权势的强弱,作为内阁的官员,是感受最为明显的。
    认真地翻开梁如海那奏折的附页。
    内阁派专门的官员在奏折上贴签,其实主要是为了分流,在奏折送到内阁之初,便进行一个简单的分类,从而方便内阁官员们票拟处置。
    当然,这些负责贴签的底层官员是没有资格翻看奏折详情的,因而奏折在送至内阁之时,是直接封着的,只在背后附上一个附页,上书奏折的大体内容。
    贴签官要根据附页上书的内容,判断奏折的紧急重要程度,随之贴上相应的文笺。
    这位贴签官看了一遍附页之后,便极快的贴上了一张红笺,直接起身去送交这一奏折。
    除了三位宰相,内阁的大佬们都身兼他职,内阁的奏折每天堆积如山,这些大佬们根本不会全部阅看。
    每一位阁老,都会选拔几名自己心腹信任之人进入内阁,成为正五品的阁官。
    奏折呈上之后,其实大多都是由阁老们下面的阁官处理。
    待阁官们票拟之后,递交这些大佬们检查之后,再挑选重要的呈交元化帝,至于那些不重要的,则是直接发往各部门及地方就是。
    当然,若是遇到紧急或是重要的事,这些内阁大佬也都不敢小觑,便会第一时间阅看奏折,而后亲自向元化帝禀奏。
    在内阁议事之后,大佬们纷纷散职离开了,只余下一个人留守当值。
    不错,内阁的大佬们除了集体议事之外,平时是很少会全天待在衙门里面的,基本上是六部尚书轮流留守值班,而三位宰相,自然是不必轮守的。
    今日,当值这人恰好便是新上任不久的礼部尚书袁振。
    今日事少,袁振正一面吃着茶,一手拿着本书歪在哪里翻看着,便见自己的阁官双手捧了一份奏折进来。
    “阁老。湘省巡抚梁如海,有加急奏折呈上。”那阁官恭敬地道。
    瞟了一眼那奏折上的红色纸笺,有听闻呈折之人乃是梁如海,袁振自然是不敢大意,忙放下手中的书,坐直了身子,道:“拿来我瞧瞧。”
    虽然袁振继任了礼部尚书,成为内阁大佬之一,但也知晓如今的他在内阁资历尚浅,是需要低调注意的。
    而且先前元化帝钦点了季铭为新政的总裁,虽然说是主持税改之事,但袁振现在也算是元化帝颇为信任之人。
    从元化帝偶尔的言辞,以及前些日子清理礼部跟兵部官员的手段来看,袁振心里猜测新政其实并非仅仅是税改那么简单。
    说不定税改之后,还有旁的事。
    要知道历来主持新政之人,那都是大权在握的,可以说是集权于一身。
    眼下仅仅是推行税改,季铭便已经主政两部,权势如此之大,今后若是还有旁的事,自然是要更进一步,说不定就连现在的右相孙惟德,到时候也不如季铭势大。
    如今那梁如海乃是正二品大员,待季铭权倾朝野之时,指不定这梁如海比自己还势大呢。
    袁振不敢小瞧梁如海,又见那奏折上的红笺,阅看奏折也很是认真。
    然不过只看了寥寥数语,袁振便是目色一闪,越往后看,脸上的表情就越发凝重,只待看完之后,却是立即站起身来。
    “阁老,您这是……”那阁官见着袁振如此,不禁有些诧异。
    袁振一面整理自己的官帽和衣裳,一面简单地道:“本官即刻便要用马车,你且去嘱咐车马司准备着。”
    他们内阁距离皇宫虽是不远,但还是有一段路程,因而专门设有车马司,放便这些阁老宰相们出门。
    但一般来说,阁老们出门都是坐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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