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世子……”冯管家一边换桌上的茶点一边喜孜孜的旁敲侧击,“这下,不能再让钟少爷走了吧?”
    郁赦抬头,眼中犹疑不定。
    冯管家变了脸色,“世子!都这样了,你可不能再把人放走了,虽说都是男子,但也要负责的吧?您……”
    郁赦低头拿起毛笔,“我没碰他。”
    冯管家恨铁不成钢。
    “自宁王出事。”郁赦头也不抬,突然道,“到现在多少年了?”
    冯管家想了下,掐指一算,“七八年了吧?转过年来,是有八年了。”
    郁赦点头,道:“八年了,他才堪堪觉得自己还上了宁王的养育之恩……”
    郁赦抬头看向冯管家,“来日我若死了,他要再熬多少年?”
    冯管家心疼道:“您怎么又说这个?就不能不死吗?!”
    郁赦这次没如往日一般冷笑,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笔,迟疑了好一会儿后自言自语,“是,若是能不死,我就能……”
    郁赦回想昨晚的种种,不堪其扰似得放下了笔,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闭目养神。
    冯管家看出来他心里乱,不敢再多言,但他总觉得郁赦身上那股浓浓的死人般的颓败之气淡了许多。
    冯管家退出来,没走两步,听到屋里郁赦在砸东西,驻足一听,里面郁赦好像还骂了句什么,冯管家嘴角挑起,憋着笑走了。
    “严管家信中说,大哥自出了城就精神了许多,之后吃了不过两副药,就大好了。”宣从心把一封信放在桌上,道,“让你放心。”
    钟宛心不在焉,随口答应着。
    宣从心又道:“明日就是三殿下的三七了,所有人都得去,我不懂京中规矩,问了问其他人,说三七这天守灵是要守一天一夜的,你身子不好,就别去了。”
    钟宛回神,一笑:“那怎么行?我不去,谁陪着宣瑜?”
    宣从心皱眉:“都多少天了?我都将京中命妇们认了个遍了,他一个人去跪个灵还不成吗?”
    钟宛讶然:“那么多命妇,你都认过来了?”
    “不止,宫里的娘娘们也都认过来了。”宣从心不甚在意道,“每天也没什么别的事做,光记这个了。”
    钟宛上下看了宣从心一眼,惋惜道:“让你在咱们黔安,真是屈才了。”
    宣从心笑了下,“你要跟着就跟着吧,自己留意着点,有什么事别硬撑。”
    钟宛笑笑:“听小姐的。”
    如宣从心所言,三七这日,宣瑾府上的人比往日多了一倍有余,进进出出尽是宗亲,意料之外的,林思随着宣璟过来了。
    林思让一个小厮给钟宛递了一个纸团,钟宛打开一眼……林思让他避开宣璟。
    钟宛皱眉,为什么非要避开?
    钟宛自来京中后虽还没同宣璟碰过面,但见就见了,以如今这个身份再见故人,钟宛自己都不觉得羞惭,做什么要避开?
    虽这么想着,钟宛还是把纸团藏进了怀里,远远看着宣璟,侧身避开,绕到了其他仆役身后。
    钟宛心中不安,时不时的看向宣璟那边,心道该不是宣璟知道什么了吧?
    那日林思来黔安王府找钟宛,钟宛曾吩咐林思,有关郁赦之事,先不要告知宣璟。
    如何替郁赦筹划一条脱身之路钟宛还没想好,在这之前,郁赦的身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钟宛尽力混在人群里,但宣璟似是有心在寻他一般,时不时的往仆役堆里瞟两眼,钟宛无法,混在送奠仪的人群里,溜进了内院。
    钟宛刻意落后几步同其他人拉开步子,幸好所有人都行色匆匆的,顾不上他,钟宛脱身后往外走,经过假山时,被人一把扯了过去。
    钟宛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紧张……是郁赦。
    郁赦倚在假山边上,扯了钟宛一把后就松开了手,他看着钟宛,目光复杂。
    想起之前莫名其妙同寝的那一夜,钟宛还有点讪讪的。
    郁赦眯着眼,心里似乎在纠结着什么,片刻后诘问道:“你躲什么?”
    林思的事自然是不能跟郁赦说的,钟宛犹豫着,想着找个什么由头搪塞。
    郁赦眉头紧皱,“你方才……频频偷看我,做什么?”
    钟宛:“……”
    他看的明明是宣璟,只是不巧郁赦同宣璟站在了一处。
    钟宛硬着头皮认了,“没什么。”
    “没什么?你看我那眼神都……”郁赦顿了下,烦躁,“周围那么多人,你也收敛一二!”
    钟宛:“……”这个时候,说自己是在瞟宣璟,怕郁赦会更生气。
    郁赦犹豫了下,道:“我不是说你不能看我,但人多的时候,你总要把持一下,眼神那么露骨,谁看不出端倪来?”
    钟宛无言以对。
    郁赦又道:“你……找了我许久?”
    钟宛语塞,区区三七,他根本没想到郁赦会赏脸来。
    “言尽于此,你自己克制一下。”
    郁赦转身走了,钟宛嘴角难以自控的微微勾起,忍不住抬头看他背影,只见郁赦忽而转身回来了。
    这次脸色更差了。
    钟宛没来由的有点紧张。
    “我不是每天都过来,你不要这样天天找我。”郁赦蹙眉,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罢了,以后……每一旬,你可以来我府上住一夜,但到此为止,你不要肖想太多。”
    第37章 一生一世,只日一次。
    郁赦行色匆匆的走了, 钟宛看着郁赦的背影, 忍笑忍了好久。
    行吧, 一旬一次……比牛郎织女好一点。
    钟宛慢慢的往回走,等他再绕回去的时候,宣璟他们已经被请去了别处, 之后钟宛注意躲避,没再同这些人碰上。
    宣璟找自己到底是作甚?
    钟宛揣着林思的纸团心里不安,三七之后, 让人叫了林思来, 可一连两日林思都没过来,钟宛调度自己在京中的人手暗暗查探, 还没查出个收尾来时林思就来了。
    林思照旧是入了夜才进的府,钟宛见他脸色如常, 稍稍放下心,两人进了内室, 钟宛给林思倒了一盏茶。
    林思忙起身双手接着,他放下茶盏,比划:上次来这边, 我没藏好行踪, 被四殿下发现了。
    钟宛脸色一变,不等他说话,林思忙又比划道:主人交代,让我将郁小王爷的事瞒下来,我无法, 就顺水推舟同四殿下说,五殿下那边的消息是被主人你扣下了,我来索要消息无果,所以才了有那一趟,所以郁小王爷的事才无功而返。”
    钟宛失笑:“我说呢,宣璟好好的找我做什么。”
    林思满脸歉疚,打手语:是我不小心,把主人你牵扯进来了。
    “无妨,宣璟又不是不知道咱俩的事,再说我也不怕他。”宣璟虽和郁赦势同水火,但和钟宛却有几分不打不成交的情谊,两人虽多年未见,但轻易不会真的闹僵,钟宛不甚在意,“上次我心急去找郁赦,有正事忘了跟你说,正巧跟你一起交代了。”
    钟宛顿了片刻,“自我来京中,几次听你同我说起郁赦的身世,都是宣琼那边查到了什么,你们跟着知道了什么,是不是?”
    林思不解,点头。
    “到底是你们跟在宣琼后面路好走,还是……”钟宛沉吟片刻,问,“还是宣琼想让你们知道什么,就让你们知道什么?”
    林思脸色微变。
    林思思忖片刻后打手语:“五殿下不一定布的出这样的局。”
    “我没说他。”钟宛莞尔,“宣璟是个废物不假,但废物身边多少会有几个聪明人吧?我之前不觉得什么,又被郁赦占了心思顾虑不到,但是次数多了,总觉得身后有只手在推着我走,让我有些心烦了。”
    林思蹙眉,比划:主人是怀疑有人在拿四殿下做刀?
    钟宛不确定:“到底谁是刀现在还说不好,可能是宣璟,可能是你,也可能是……郁赦。”
    “三皇子没了,宣琼和宣璟现在都想让对方同郁赦鹬蚌相争,你们一直跟在宣琼后面,这事儿不太对。”钟宛眉头紧锁,“郁赦的身世是争储的一个关窍,谁都想知道,所以只消把这事儿抛出来,宣璟宣琼都会老老实实的跟着走……太被动了。”
    林思面露难色,比划:毕竟事关太子之位,四殿下一听说郁小王爷的事,就是这样在意,劝不了的。
    钟宛抿了抿嘴唇,“不单是他,就是我也……”
    林思迟疑,打手语:主人要如何?你也要查?
    林思心中一动,皱眉比划:还是,要灭口?
    钟宛被说中心事,笑了。
    宣璟宣琼查郁赦,是要把陈年往事翻个明白,而钟宛则是想把过往痕迹擦个一干二净。
    对钟宛来说,郁赦是谁的儿子都一样。
    钟宛道:“放心,我总不会去害宣璟就是了……我现在只想知道,到底是谁一直在推着我走路。”
    钟宛看向林思,将他之前的顾虑说了,又道:“你们就没奇怪过吗?这些隐秘的事,为什么郁赦那么小就全都知道了?”
    林思茫然。
    钟宛闹心,就宣璟这个脑子……可怎么跟宣琼郁赦争。
    钟宛轻声道:“郁赦知道内情后一时接受不住是一回事,那他之后的种种作为,会不会也是有人在刻意引导?”
    “我托郁王府别院的冯管家,请他帮我往前追溯郁赦第一次碰到寒食散的情形。”钟宛顿了下,压下心头悸动,“冯管家说,郁赦第一次知道那种东西,是在宣璟府上。”
    林思一愣,忙摇头,比划:四殿下绝没吃过那东西!
    “他当然没吃过。”钟宛眼中闪过一抹郁色,“是他府上一个下人,有一日神情恍惚的撞在了郁赦身前,那人神情有异,眼神飘渺,郁赦看了疑惑,问了旁人,旁人同他解释了,后来……郁赦就开始服用寒食散。”
    林思迟疑片刻,比划:主人,恕我直言,郁小王爷自己不想吃的话,没人逼得了他。
    钟宛知道这笔账算不到宣璟头上,但还是道:“但若是明知他心中憋闷,故意同他说,吃了寒石散可暂忘忧愁呢?郁赦不会不知道那东西的毒性,但他自己想死是一回事,旁人给他递刀子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林思无言,比划:我不敢保证,但四殿下行事直率,怕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我没说是宣璟做的。”钟宛沉声道,“那次冯管家为了留我在京中,同我说,郁赦曾去宣琼府上看艺人御蛇,明知那蛇有毒,却仍拿了一只在手里摆弄,被那蛇在手臂上咬了一口……”
    钟宛看向林思,“我当时没多想,但现在细想起来觉得十分奇怪,那艺人是有多大的胆子,敢把有毒的蛇放到这些皇子龙孙的面前来摆弄?”
    林思迟疑:那是五殿下……授意的?
    “我记得冯管家当时说,事后宣琼被皇帝怒斥。”钟宛垂眸,“陈年旧事,查不彻底,早就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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