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偏僻而黑暗的屋子里,两名宫女在说悄悄话。
“姐姐,她们都说欧阳将军英姿飒爽、器宇轩昂,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神仙般的人物。是真的吗?”
年长的那名宫女,沉默了一会,回想起了破宫那一日的情景。
其实关于那日,几乎所有的回忆都是腥红并透着血腥气的。
梁王一边喊着侍卫拼死防守,一边带着自己的得宠妃嫔和子女偷偷从暗道离开了宫殿。那些梁王侍卫们杀红了眼,最后根本不分来人,举刀就砍。很多的太监和宫女,还没有回过神就命丧刀下。
那会儿她已经吓得都走不动路了,抱头缩在了一扇门后,可还是被打斗中的侍卫给摔了出去。那会儿她连尖叫都不会了,缩头闭眼,无法控制地跌向了刀锋。
就在最后的一刻,一股冰凉和湿腻穿过了她的后襟,她被一柄□□凌空挑了起来,避开了刀锋。而那枪尖很快就离开了她的衣襟,飞快地刺向了那名侍卫。
方才,那柄□□尖端的鲜血,尽数地抹在了她的后襟上,而这一次,这柄□□穿透了那名侍卫的胸口,银白的尖刃再次变得鲜红。
那惊心动魄的瞬间,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那么清晰。包括那柄□□的主人,欧阳将军。在耀眼的春日之下,在腥红的鲜血之上,他坚毅而锐利的眉眼,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但是,当她脱口而出,“我知道王爷往哪里走了,我带您过去。”
欧阳昱却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高兴地跟随着她的脚步。只是随手指派了一队士兵跟着她前去查看。
他仍然留在原地,手握着那柄□□,冷静地注视着那诺大的宫廷,不时出手,冷酷地收割着性命。
“是的,像神仙一样好看……”年长的宫女喃喃道。也像神明那么无情和锐利,仿佛一眼就让你所有的心思无所遁形。
“我听说好多姐姐,都想去服侍欧阳将军呢!”小宫女在床上翻了个身,用双肘微微支起身体,忍不住开口,婉转地道出了自己的小心思。
年长的宫女冷哼了一声,“王爷在的时候,她们打破头地想去伺候王爷;世子在的时候,她们打破头了想去伺候世子;世子不在了,她们有抢着去伺候各位公子;如今全都不在了,又抢着去伺候将军。哼哼,没听说黄家的那位不是已经放出话来了,说将军有意向黄大人求亲!”
“啊~她呀!”小宫女有些丧气。黄茵玉一直有陇西第一美人之称,李明卓还在陇西之时,数次表示过要迎娶她做世子妃,却被黄茵玉设了三道考核,说是要成就一番佳话。可惜,李明卓刚过了两关就失踪了。没有人敢去捡这个大便宜,黄茵玉站在自己搭得高台上下不来,硬是蹉跎了三年,也没嫁出去,如今倒是借这个机会下台了。
“那么将军会娶黄小姐吗?”小宫女悻悻地问。
年长宫女哼了一声,“那个女人,口蜜腹剑,心思歹毒,一肚子的阴谋诡计。不管将军娶不娶她,她都是不会吃亏。”
“这会怎么说?如果是假的,难道将军不会发作她?”小宫女很是不解。
年长宫女曾经在黄茵玉的手下吃过亏,当年她不过是个小侍女,李明卓看她娇俏鲜活,就调戏了两句,正好被黄茵玉看到了,硬是吃了不少苦头。“那个女人惯会做戏的。这次她爹打开城门,迎了将军进城,为朝廷立下大功,日后少不了要论功行赏的。此时传出这样的谣言,将军年轻,少不得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美人,若是看上了,她自然可以顺水推舟嫁给将军;若是将军看不上她,她也可以装无辜,谁有证据说这个谣言就是她传的?有她爹这么大的功劳在,将军又是个男子,还好意思跟她计较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不成。但是此时一传,就算将军对她无意,也算了解了她的困境。日后随着她爹水涨船高,当然是不愁嫁的。”
小宫女有些愤恨,“原来是这样的。亏是宫里还有不少人夸她呢!说她坚贞守节什么的。其实世子当年对她真的很好啊。”好得让兴州的小娘子们都眼热的不行。
年长的宫女嗤笑一声,“那是因为骑虎难下,如今你瞧着,但凡将军给她点好脸色,只怕她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小宫女瘪瘪嘴,忍不住一声叹息。
年长宫女心一软,还是说了一句,“你别动歪心思,如今王爷和各位娘子们都逃了,这么大一座宫殿,也没什么主人了,我们这些人,多数会被放回家,或者发排到各个府上。这个档口,越是安分守己,越能顺顺当当的过去。要是落了别人的眼,我不是吓你,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宫女一脑子的美梦被泼了好大一盆凉水,忍不住千回百转地又长长地哀叹了一声。
屋顶上的瓦片突然的咔嚓一声,那是被人踩破的声音。一名小宫人正要惊叫出声,却被年长宫女死死地捂住了嘴巴。两人抖得如同鹌鹑一般,用被子盖住脑袋,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这一路摸进来,是个宫女讲悄悄话的,主题都是欧阳昱。蹲在屋顶上的陆琅琅心中默念着,不生气,不生气,撩得这偌大个兴州春心荡漾,并不是那个混蛋的错。但还是气息不稳,咯噔,又踩碎了一片屋瓦。
“小六爷,怎么了?”一旁有人低声问她。
“没事。”陆琅琅收拾好心思,“我们走。”
十数位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跟在陆琅琅的身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宫墙之中。其中有一个人是领路的,很快将众人领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宫室。那宫室空无一人,似乎本来就没有人居住。
“就是这里。”领路的压低声音。
陆琅琅留了两个人在外面守着,其余的人都跟了进去。领路的人打开了墙上的一处机关,“当时我乘着梁王府动工的时候,就在这里修了一处暗道,直通梁王宝库。但是梁王宝库守卫森严,我不敢弄出动静。所以一直没有出手。如今这里恐怕还没被朝廷兵马发现,正好给我们机会进去找那九转碧玺盘。”
陆琅琅点点头,示意他快一些,别这么多废话。
去年童昊从欧阳昱那里取回了那枚指环,便开始部署了整顿南曙宫的计划。后来陆家父女跟着他南下,着实让童昊如虎添翼。可是在去年冬天,童昊一时大意,中了暗算,治疗了许久,仍未痊愈。最后有个江湖郎中,说传说中的九转碧玺,可以根除童昊所中之毒。只是那玩意儿很久之前,就被人当做宝贝送给了梁王。
于是陆琅琅就带着一帮南曙宫的人,就赶来了兴州。她出发前还听说战事胶着,谁知等赶到兴州,欧阳昱已经打进了兴州城。陆琅琅倒是想要不要跟欧阳昱直接开口,让他帮忙找九转碧玺。可后来又一想,凡事必有痕迹,省得落到了有心人的眼里,回头再给欧阳昱填麻烦,而且如今正是混乱的时候,还不如自己人走一趟,神不知鬼不觉的,东西也就到手了。
但是,万万没想到,在深宫静夜里,到处是被某人撩动的芳心,也让她非常的堵心。陆琅琅忍不住翻了两个白眼。
一旁南曙宫的小跟班们忙问,“小六爷,怎么了?”
“没事,赶紧干活。”
很快,暗道里的一片青石垒起的墙壁便被拆开了。一行人鱼贯而入,不多一会,“小六爷,找到了。”
陆琅琅心中颇觉蹊跷,这么大个宝库,虽说已经被梁王带走了不少东西,但是这九转碧玺盘怎么这么容易就找到了。等她走过去一看,忍不住心里将那个江湖郎中骂了个狗血喷头。眼前这东西,倒是跟那江湖郎中手绘的图稿丝毫不差。但是她原来以为只是一个小碗的九转碧玺盘,实际上居然跟一口大锅差不多大,莫说炖药了,里面就是养鱼都没问题。
第64章 美人- 3
“这么大?”有人惊讶出声,“我还以为就是巴掌大个碗呢。”
很明显不止一个人跟陆琅琅想的一样。
陆琅琅没好气的走上前,伸手一拎,倒没有她想想中的那么重。“你们几个,把这个东西背上,赶紧赶回去,把东西交到那个江湖郎中手里。另外,等老宫主的毒解了之后,……”她在一个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人忍不住想笑,“这,不太好吧……”
陆琅琅斜眼看过去,那人立刻正色,“您放心,我一定做到。”
那人把九转碧玺盘仔细包好,背在后背,“小六爷,我们先走。”
陆琅琅:“路上小心。”
“放心,城外还有不少兄弟接应呢。不会有事儿的。”
几个人冲着陆琅琅一抱拳,“小六爷,我们先行一步。”
“去吧。”陆琅琅挥挥手。等那些人走后,她背着手在宝库中转了一圈,问那个领路的人,“你在这宫中,还挖了其他的暗道没有?”
……
此时,梁王大殿中的宴会已经到了快要尾声的时候。黄季隆脸上的笑脸实在是有点撑不下去。心中暗骂,这个欧阳昱,比狐狸还狡猾。软的硬的都不吃,甚至连场面话都不怎么说,只让他身边的那两个小子出来搪塞他们。
那个留着胡子的,还有些腼腆,另外那一个,虽说是笑脸相迎,却是一句实在话都没有。
好不容易,待欧阳昱站了起来,扶着侍卫出去更衣。黄季隆朝旁边一个侍者使了个眼色,那侍者心领神会,悄悄地退了下去。
待欧阳昱从更衣的兰室中出来,正准备往大殿的方向过去,正好有几个人从一处拐角出来,行在他的前面。
最前面的是一个卑躬屈膝的宫女,手里拎着一盏灯笼,侧身照着地面,“黄娘子,您小心些。这里太黑了,您小心脚下。”
她后面的那名女子轻声道,“香兰,你别光顾着我,你自己也小心些。”
那宫女嗯了一声,“娘子,为何这么晚了还进宫?以前可是请您,您都不来的。”
黄娘子轻笑一声,犹如夜莺轻啼,说不出悦耳动听,还有一种让人显而易见的轻快,“今非昔比,如今他们都不在了,我也就不怕了。如今有欧阳将军坐镇呢,所以我才敢出来走走。”
那宫女叹了一声,“这些年,您也真是不容易。”
黄娘子仰头望月,身上的披风在月华下反射出微微银光,整个人美得如同月宫仙子,不可方物。只听她道,“没事了,如今可不是苦尽甘来。对了,不知宴会什么时候结束,父亲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我都好几日没看到他了。不知道一会儿他看见我来给他送衣服,会不会惊喜。嘻嘻……”
那笑声,像银铃一般漾开。欧阳昱身侧的金甲卫们都忍不住竖起耳朵细听。
欧阳昱却停下了脚步,纹丝不动。看着那几个女子慢慢行走的身影,脸上的神色没有半丝波动。
他左侧的一个金甲卫低声笑道,“将军,美人都追到这里来了,还不上去说两句?”
欧阳昱眼睑耷拉着,微微斜了他一样,“谁家美人?你见过。”
他身后还真有个新入的金甲卫忍不住搭话,“将军,黄娘子,应该就是黄大人的女儿吧。你瞧那身姿,还有声音,肯定传闻不假,妥妥的美人。”
欧阳昱呵了一声,“然后呢?”
后面的那个金甲卫大着胆子道,“如此艳福,笑纳了呗。”
一圈的金甲卫们,纷纷用一种给他上坟的眼光看着他,尤其是那个第一出言调侃欧阳昱的老滑头,“你小子什么眼神?”
欧阳昱陡然笑了,笑得那个新入的金甲卫毛骨悚然,他家将军一想整人就这样。
果然,欧阳昱问他,“你还没成亲吧?”
“没有。”
“家中没有姐妹吧?”
“我家兄弟四个。”
“难怪。”欧阳昱笑容一收,对调侃他的那个金甲卫道,“回头给他把眼光正正,这都什么眼神。”
那个老滑头忍住笑,“还是老招?”
欧阳昱:“招数不在新旧,管用就行。”
旁边有几个连忙踊跃道,“将军,我眼光也瘸,也需要医疗。”
欧阳昱冷笑,“你们都是我的老人了,不用别人动手了,将军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恩典,亲自给你医一医。”
众人捂嘴,笑得跟抽筋了一样。
他们这都说了好一阵子小话,前面那几个女子还慢慢的走着,并没有走出去太远。
欧阳昱哎吆了一声,“我肚子疼,再回去蹲一会儿。”
众人纷纷鄙视他,这招你都想的出来。可是没有人拦他,老滑头还小心仔细地把他又扶了进去。
这宫中的茅厕虽然实际功能是一样的,可是除了最里面那一块地方,外面雕梁画栋,茶几软榻,芝兰玉草,一样都不缺。
那里伺候的小太监看见他们一行人有转了回来,惊得脸都变色了,“将军,这是怎么了?”
那个老滑头自然不会说他家将军使的是三十六计之第三十七计-尿遁,只是唬着脸,“将军伤体未愈,方才怕失礼,强撑着行走,如今撑着伤口了,坐在这里歇一会。”
那小太监忙道,“那奴去前面禀报一声。”
老滑头两眼一瞪,噌的一声,将腰刀□□半截,“你要向何人通风报信?”
那小太监吓了个半死,“将军饶命。我只是去前面……”
老滑头懒得跟他啰嗦,“我让你去了吗?你要是敢擅离半步,就是去通风报信,我立刻就砍了你脑袋。一边呆着去。”
这边一共也没几个太监,一看这小太监的遭遇,纷纷都低头缩颈的装鹌鹑样,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地方。
欧阳昱闭目靠在一处软榻上,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反正那大殿里也没什么意思,顾淮安足以应付了。这个黄季隆,滑不溜秋,一时还真的不太好收拾……
欧阳昱好整以暇的躺在那里,大有今晚就准备睡在这里的架势了。
那几个金甲卫眉来眼去地打着眼仗,只有那个新人有点不明所以。老滑头有些恨铁不成钢,把他揪到花窗前,“从这里往外仔细瞅。”
那新人趴在上面,认认真真地眯着眼睛往外看,“哎,那黄娘子还在呢!”
老滑头就嗤笑出声,“觉得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