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一点兴致也提不起来,只余下心尖上的忧愁,寒风再猛烈,也吹不散。
唐晚穿着一身素净的衣服坐在大厅里,长发盘在脑后,眉目清冷。
自唐秋山出事之后,唐庄上人心惶惶,唐晚整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
这样的天气,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一阵阵的嘈杂声。
唐庄上一向安静,尤其是这个时候根本就不敢有人喧哗。
乌泱泱的一群人,本来宽敞的厅堂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是唐家分支的人。
唐晚目光清冷的抬眼看着他们,那样的不动声色,倒叫闯进来的一些人有些惧怕,像是某年某月的某个人。
然而那为首的人却提了嗓音,指着她质问道:
“许晚,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许晚?
唐晚眼波微动,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她原来的名字了,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今天来的这些人,她真的都快忘记了。
她姓许。
她是许家的人。
她怎么能忘记?
她怎么可以忘记?
她怎么敢忘记!
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唐晚沉着声音反问了过去,“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这是她的家,除此之外,她别无去处。
那人冷哼一声:“虽然我们都希望唐先生尽快醒来,但唐家的事情不能没有人做主。
你一个外姓的人,我们怎么可能答应将唐家交到你的手中!”
“就是,唐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人说话了!”
那天,唐秋山出事,所有人都以为他辉煌的一生走到尽头,就连看惯生死的秦恒和江由都红了眼,跪在唐秋山身边。
是唐晚不肯放弃,拉着秦恒求他救唐秋山。
秦恒无奈的说自己已经回天乏术,唐秋山的多处器官因为毒药的侵蚀早已经满目疮痍,能坚持到那一天已经是奇迹了。
其实他是知道的,只是唐秋山不让说,他也不忍破坏唐晚好不容易得来的短暂岁月安宁。
就算说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然而唐晚还是不肯放弃,在秦恒面前磕头,谁都过来劝她,她太想救回唐秋山,那一下的歇斯底里,磕破了头也一声不吭。
秦恒于心不忍。
唐秋山之前分明没了气息,可秦恒却千真万确的感受到他跳动的脉搏,那样薄弱,可是却那样真实。
隔着肌理,在他指尖下跳动。
然而,不论秦恒用什么法子,唐秋山依旧没有醒来。
一动不动,没有睁眼。
就像是一个植物人……
已经过去一星期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唐家分支的人知道了。
讨伐的声音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激烈,就好像唐晚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女或是垂帘听政的后宫女人。
这样的言辞激烈,吵的唐晚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她愤怒的拍桌站起来。
站在一群男人面前,她明显是薄弱的一方,可是那显瘦的身子,那坚定的眼神,她是唐晚。
唐秋山的唐晚!
“唐家的事情轮不到女人说话?那你们说说,唐老太爷的母亲当年是如何带着唐家对抗外敌,又是如何带着唐家人重新振作!
这些你们都忘了吗?还是说,你们的忠心耿耿只会在这个时候,趁着唐先生昏迷不醒,来兴风作浪吗?”
一群男人被唐晚反问的哑口无言。
唐晚知道这些人都是对唐家衷心的,所以她才并没有使用武力将他们赶出去。
但……
唐秋山如今将唐家交给她,纵使她多累,这都是唐秋山曾经守护的唐家,如今,轮到她替他守护了。
人群里,有人忽然开口了:“就算是这样,可你们许家欠唐家两条人命,你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
唐晚被问的脸色苍白,后退了一步,单手撑在八仙桌上,心顿时就沉了下去。
许家何止是欠了唐家两条人命,连同唐老太爷在里面,许家欠下的债,她几生几世都还不清。
还有……
他。
唐晚的退缩给了他们更大的胆子,甚至有人扬言说要唐晚血债血偿。
越来越多的声音将唐晚湮没,她刚才所有的底气都因为自己背负的罪孽消失殆尽了。
她没有脸面留在这里……
就在这个时候,江由带着人冲进来。
江由在唐家这些人心里的地位仅次于唐先生,他一出现,所有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走到唐晚面前,江由垂了一下头,而后转身目光冷沉的盯着那些人:
“谁说她没资格留在唐庄!”
说着,江由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两本东西。
那样红的颜色,原是喜庆的,可一霎那间就刺痛了唐晚的眼睛。
心跳一瞬间的停止。
那是……
唐晚的目光紧紧盯着江由手里拿着的东西,那样刺目的红色。
江由拿着两本结婚证放在众人面前,扫了一眼在座的人,沉声道:
“夫人是唐庄的女主人,她要是没有资格留在这里,你们当中,谁还有这个资格!”
这一下,闯进来的一帮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去翻动那两本结婚证以证实真伪。
江由说的话,他们没有理由不相信。
唐晚真的是唐庄的女主人!
厅堂顿时变得安静下来,安静到唐晚根本就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而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两本结婚证看,那么久都不眨眼。
江由回过身来问道:“夫人,这些人,怎么处置?”
过了好一会儿,唐晚才抬眼看着他们,她的目光一点点的冷下来,最后却说:“叫他们离开。”
人都走后,唐晚颤抖的手才将那两本结婚证拿了起来。
紧紧贴着胸口。
那两行滚烫的热泪怎么都暖不了她的身子,可是心却温暖如春。
直到现在,唐秋山还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她。
他早就算到会有这么一天,唐家的分支来讨伐她的这一天。
他什么都知道,可什么都不愿让她承担,什么都不说。
她慢慢转过身,抬眼看着厅堂正中央挂着的那块匾额,上书的三个大字,苍劲有力。
清风堂。
她曾是少女,在他如清风的庇佑下无忧无虑。
她如今是女人,守着他操劳半生的唐家。
谁说不信命,这样的结果,始终逃不过命运二字。
唐晚将结婚证安安妥妥的收好,走出厅堂的时候雪开始大了。
她抬头望着飞雪,有一片钻进了她的眼睛里。
真是刺骨的寒。
唐晚慢慢的闭上眼睛,冰雪消融,化作两行清泪,泪水滴落的时候,心都跟着颤抖了。
唐秋山,你这个傻瓜。
唐晚回到东苑。
秦恒已经给唐秋山输完液了,他无法进食,只能靠着输液来维持生命体征,唐晚不放弃,谁都不放弃。
屋子里很快就没人了,唐晚坐在唐秋山身边,他的脸色甚至比生病的时候要好上很多,一点都不像昏迷不醒的人。
可是他,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
“下雪了,唐唐还记得你答应他要陪他堆雪人的事情,那孩子记性好,一点小事都记在心里。
他开始学写字了,才练习了两天,有模有样的,像你。”
唐晚捂着他冰凉的手,捧着他的手放在嘴边,像是他平常用指腹摩挲她的唇角一样,继续说着:
“今天,家里很热闹,他们都来了,说是希望你快点醒来。
唐家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能没有你。”
最后一句话,很低很低,像是在和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唐秋山说。
其实,她多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