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星河璀璨。
远处不时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鸣之声,清扬悠远,宛转啼鸣,让人宛若置身于千年之前那玄秘神奥的灵异世界之中。
山谷前的空地上升起篝火,橘黄色的火光照四周,一群人围着篝火或坐或躺,闭目休息。
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他们必须抓紧时间休息。
不远处的空地上,一群妖同样席地而眠。
自从进入古墓后,不眠不休地战斗几十个小时,就算妖类的身体素质比人类要好,也有些撑不住,出去后可能还要面对墓地里的僵尸,虽然没有僵尸王,可剩下的僵尸也不是好对付的,依然要抓紧时间休息。
不过想到在安魂乡得到的那些东西,心里又安定几分。
安魂乡里有很多对于妖类而言的疗伤圣药,那些已经灭绝的东西,在这里随处可见,只要有它们,就算受了伤,也能很快就恢复。
安魂乡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宝库,只要通灵一族的人不灭,它就是通灵一族握在手中的财富,足以让这个种族赢得所有种族的好感。
来到这里的天师和妖,心里已经盘算开,以后怎么和通灵一族的两个后代打好关系,为自己争取好处。
嗯,作为通灵一族的女婿的奚展王,不能再将他当成一方大妖,得重新定位他的存在。
想到这里,不管是妖还是天师,对这厮不禁各种羡慕嫉妒恨,怎么就这家伙这么好运呢?随便找个老婆,竟然找到了传说中灭绝的通灵一族的后人。
在场的人和妖心思各异,浮想联翩时,郁龄同样睁着眼睛,看着夜空中高悬的明月,忍不住翻了个身。
明明身体很累,却无法闭上眼睛,担心一闭上眼睛,可能以后……
想到那个可能,她心弦微颤。
“睡不着?”轻润柔和的声音问道,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地动人。
山谷前那些心思浮动的天师和妖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听到这话后,都忍不住偷偷睁开眼睛看过来,然后又默默地闭上眼睛。
郁龄嗯了一声,正当她以为身边这个大妖会想法办哄她入睡时,他却将她拉了起来,绕过周围休息的天师和妖,往山谷里走去了。
郁龄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抓着他温暖的手,心里慢慢地感觉到安心。
山谷里生长着不知名的花,漫山遍野狂肆地生长,在月华下悄然绽放,热烈明丽的色泽,将整个天地装点得如梦似幻。
奚辞走进那花海之中,东摘一朵、西摘一朵,很快就摘了一大束,五颜六色簇拥在一起,色泽分明,鲜艳好看。
他捧着一大束的花过来,将它送给她,“百花争艳,灵奇入心,送给你。”
容貌精美妖冶的妖勾起色泽艳丽的红唇,深情款款地抱着一大束花来到她面前,眼尾处的紫色妖纹美得惊心动魄,如瞬间绽放的彼岸花,糜丽芬芳,让人无法拒绝。
他俯首在她仰起的脸蛋上烙下一吻,笑着道:“这里是不是很美丽?”
郁龄点头。
“那就给我一个吻吧。”他柔情四溢地说,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这里美丽和给他一个吻有什么关系?
郁龄被他奇怪的逻辑弄得有些好笑,但看到这张凑过来的美丽妖孽的脸,不同于初见时对他的害怕,反而将这个非人类的妖放在心里后,对他的要求总是难以拒绝,忍不住就想遂了他的意。
她抱着一束花,在他脸上柔柔地亲了下,正要退开时,被他扣住后脑勺,贴着她柔软的唇,用力地亲过去。
突然,空气骤然阴冷,气温下降,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郁龄赶紧伸手扯住某只压在她身上使劲儿地亲她的妖男的头发,困难地别开脸不再让他亲,然后有些心虚地看向不远处站在花丛中的鬼,对上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忍不住朝他讨好地笑。
奚辞搭着她的肩膀,并不理会被她揪着的头发,懒洋洋地转头,一同看向月光下的鬼王。
郁天竞神色凛冽,身上的鬼气翻涌不休。
当着人家的亲外公的面对人家亲外孙女做这种事情,这只妖果然胆大妄为。
郁龄这会儿也明白奚辞先前是故意的了,故意将她带到这里来,故意亲她,将外公逼出来。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又感觉非常地暖心。
松开手中抓着的长发,郁龄朝外公走去。
月光温柔了鬼王身上的鬼气,让他看起来俊朗不凡,让郁龄宛若见到了当年和外婆相遇时的外公。
“外公。”郁龄像小时候一样朝他笑。
郁天竞摸摸她的脑袋,看了一眼不远处施施然地站在那里朝他笑的妖,说道:【你怎么找了一个妖?】郁龄听不出他语气里的东西,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用轻快的语气说:“没办法,这事还是外公你促成的。”说到这里,其实她心里是感谢外公所做的一切,不仅为她续命,更因为妖蛊,让她与奚辞相遇。
虽然相遇的最初非常不美好,可后来却是美好的。
郁天竞愕然了下,眉宇微蹙,很快便明白她的意思,无奈地道:【当年,你未出生时,我推算出你的命数,未足周岁便要夭亡,郁家血脉因你而终。我不忍心,便设法找到了一滴遗失的妖蛊,封印在你身上,为你续命……】传说中,妖蛊乃妖神遗留在人间的一滴鲜血凝结而成,有起死回生之效,对于妖类有无以伦比的吸引力,众妖为它争夺,妖鬼为它疯狂。
郁天竞知道一旦将妖蛊封印在外孙女身体里会有什么结果,可这是当时唯一能为她续命的东西。他原想,他可以等外孙女长大一些,教会她保命的术法,让她不至于被妖蛊吸引来的妖鬼撕杀,可谁知他还来不及安排,就突然暴毙而亡,满心不甘,死后被一心想要改变通灵一族命运的谯笪家的人炼成鬼王。
炼成鬼王的时间太久,等他炼就鬼王之身重回人间时,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郁龄将当年外公意外去世,自己走丢后和奚辞遇到的事情,以及后来的事情简单和他说了一遍,说完后,她仰起脸,笑着对外公说:“我很好,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
郁天竞神色有些复杂,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
郁龄继续和他说家里的事情,“……妈妈和外婆也很好,去年春天,外婆生了场病,现在已经好了。上次在修罗墓,我已经收集完妈妈所有的残魂,她现魂魄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跟我住在一起呢。妈妈说,她并不怨恨将她魂魄打散的人,如果不打散她的魂魄,她可能也要被炼成鬼王,甚至可能会对我出手……”
说到这里,她有些难过。
郁天竞垂下眼睑,僵冷的面容无一丝情绪。
现在,郁龄已经明白修罗墓守墓的鬼将为什么在知道她的外公是郁天竞后,态度如此神秘莫测。知道她外公,就知道她是通灵一族的后人,所以才会这么大方地让他们进入修罗墓。
当时修罗墓阴差阳错跑到人间,又被黑龙堂的人借机想要训练出一队鬼面阴军,和异闻组抗横,修罗墓的主人想要将修罗墓重新送回阴间,所以想要借通灵一族的手解决这事。
通灵一族可通鬼神,纵横阴阳,阴间鬼神知道这一族也无可厚非。
只是通灵一族遭了天罚,阴间的鬼神纵使知道这个阳间最厉害的种族,也不敢公然和天罚抗横,所以对这一族的态度晦涩莫名。
谯笪家和郁家不同,他们这一百年来,苦心孤诣地想要延续通灵一族的血脉,重归安乡魂,为此在百年前就开始算计。
将郁天竞炼成鬼王,打散郁敏敏的魂魄,不过是他们计划中的环节罢了。
回到安魂乡,郁天竞终于清醒后,才明白谯笪家当年的算计。
他们将自己炼成鬼王强行留在人间便罢了,可打散他女儿的魂魄,欲要以此来控制他为他们做事,养鬼藤,伤他外孙女,却让他难以忍受。
若非算计这一切的聂谯笪的父亲和爷爷都已经死了,并且入了聻之狱变成聻鬼,难以再找他们算账,不然纵使是同为通灵一族的人,也要拼命不可。
可惜,谯笪家算计到最后,依然只剩下聂谯笪一人,聂雍和虽然有谯笪家的血脉,却已是废子,没有一丝通灵族的血脉力量,只算是一个普通人,脱离通灵一族,代价是健康和后代。
半晌,郁天竞方道:【等你阿婆百年后,将她和你妈妈一起送过来吧。】“那你呢?”郁龄小声地问。
【我自然在这里。】郁天竞温和地看着她,【只有在这里,我才不会失去理智,攻击我的亲人。】郁龄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搂着他,就算被他身上的鬼气冻得直打哆嗦,也不肯让他推开,闷闷地说:“我舍不得你……”
郁天竞的手慢慢地放到她的肩膀上,阴冷的声音变得柔和:【傻瓜,有什么舍不得的,想我就回来。】顿了下,又道:【用风水印鉴打开阴阳路,彼岸就是安魂乡。】郁龄听了,忍不住又用力抱他。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生者进入阴阳路根本不可能,就算她有通灵一族的体质,可体内的血脉太弱了,一生中也就只能走这么几回,几年才能见上一面,难上加难。
可她不能说这种话,免得他心里难过。
直到她的嘴唇被鬼气冻得发青时,郁天竞终于将她推开了,虽然挺不乐意的,也只能将不远处那只妖叫过来。
奚辞将打着哆嗦的人类搂进怀里给她取暖,朝郁天竞笑道:“您放心,这辈子我和她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我会对她好。”
郁天竞淡淡地嗯了一声,虽然看不顺眼外孙女竟然找了一只妖当老公,可也没办法。说起来,也没有比这只妖更适合的了,作为通灵一族的后人,又身怀妖蛊,如果没有大妖的庇护,她根本无法平安长大。
想到这里,郁天竞说道:【以后好好学习术法。】通灵一族天赋绝佳,学了术法后,任你是大妖,也要屈服在她脚下,任她驱使。
奚辞听懂他的未尽之意,脸上僵了僵,很快又是一副无所谓的神色。
反正,他连入赘到通灵一族都愿意了,何况是这点小事?没事,只要她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屈服在她脚下,她是他的女王,她让他往东,他绝对不往西!
郁龄没有感觉到这一妖一鬼之间的心思,朝外公点头,乖巧地道:“我一定会努力学术法,到时候我就可以带妈妈和外婆过来看你了。”
郁天竞笑了下,纵使僵冷的面容衬得那笑容阴森森的,依然让郁龄高兴。
【好好活着。】郁天竞语重心长地对唯一的后人说:【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别轻言放弃自己的生命。】天罚既然已经过去了,上天加诸在通灵一族的命数会改变,他们不会再剥夺寿命,可以拥有正常人的寿命,只要自己不作死,就不会轻易死亡。
直到郁天竞消失,郁龄站在一片花海之中,眼眶一热,忍不住捂脸,泪水从指逢中落下。
天就要亮了,天亮后,外公不会出来送行,日后再相见,不知是什么时候。
“别哭了。”奚辞捧着她的脸舔去她脸上的泪水,“以后等你学会通灵一族的术法,你想见他随时过来,我不会阻止。”
嘴里说着不会阻止,到时候却不是这样。
不过郁龄现在不知道这只妖正口是非,朝他破涕而笑,对未来充满了干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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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聂谯笪也没睡,找到坐在距离山谷不远处的一块长满细细的金黄色韨草的山坡上的男人。
月光下,一袭血衣长袍的男人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连周围的风都显得格外的温柔。
“先祖!”聂谯笪走过去,跪坐在他身边。
谯笪沣曲膝坐在那儿,手里拿着那面玄氤镜,这是历代守护安魂乡的通灵一族的守护者信物,当年因为无法再开启安魂乡,这东西也失去了意义,被郁家收藏着,一代代地传承下去。
谯笪沣抚摸着镜身上的纹路,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有事?”
聂谯笪迟疑了下,才道:“先祖这次可会随我们一起离开?”
“不,我留在这里。”谯笪沣淡淡地说。
聂谯笪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先前知道他将僵尸王镇压在灵墓之中将它以假死状态永远沉眠后,就明白他的选择。
他露出怅然和难过的神色。
“不必露出如此小儿女之态。”谯笪沣朝他温柔地说,“我本是千年前的死人,如今苟活到现在,已经够了。”
“可是……”
可是谯笪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放眼四顾,不禁两眼茫然。
为了延续通灵一族,他们失去了太多,甚至不惜算计曾经的族人郁家,结果最后通灵一族依然只剩下两个族人。
谯笪沣虽然是千年前的人,但他姓谯笪,身上流着谯笪家的血液,他迫切地希望,这位族人能重回谯笪家坐镇。
谯笪沣微微笑了下,伸出手。
他的手在如水的月光下,秀颀漂亮,如青竹无瑕,可当泛着粉色的指甲变成黑色,飞快地生长,伸缩,变成锋利的黑色兽爪时,这分明又不是一个人类的手,而是一个怪物。
谯笪沣却丝毫不在意,那双变成血红色的眸子依然温柔,他看着聂谯笪说道:“以后,谯笪家就拜托你了,莫要再像你的祖父和父亲一样,算计同族!只有互相扶持,通灵一族才能渡过难关。”
聂谯笪喉咙有些干涩,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当年他太年幼了,父辈们所做的事情,他不知道是好是坏,只知道为了延续通灵一族,有些牺牲是必要的,不折手段,才能让通灵一族的天罚之下取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