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公主殿下果然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韩枫俩服地点头,“我承认我是有这心思。现在信也给你看了,你也应该知道了陛下的意思,所以,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么?如今你的心里,究竟爱的是君上,还是陛下?”
花蛮儿低头沉吟良久,似乎难以回答。
“我明白了,”韩枫道,“你对陛下,未必就没有感情了,所以,你才会说下个月初八成亲。公主殿下,这正是韩枫想要劝你的话。正视你自己的内心,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花蛮儿抬眸,幽幽凝视着韩枫,淡笑如兰:“很多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界定。这天底下有无数的可能,并不一定非得如何。”
“对,所以,我也不一定非得让你选择陛下。只是想让你尽量拖延婚期,在这段时间好好想清楚,到底谁才适合自己?公主殿下,你能答应么?三月初八还不够,尽量往后拖延,可以么?”韩枫很正式的请求着。
“许多时侯,当我们想不明白,时间会给出答案。如果公主殿下答允将婚事往后延,那么不仅有利于公主殿下想清楚,也可以有时间履约,更可以让我给陛下一个交待。至少,我兄弟做到这份上,算是尽力了。往后再如何,他也不能怪我了。”
韩枫猛灌了一口酒。对于厉慕寒,其实他甚为想念。当初一起厮杀战场时,他没有想过会有分离的一天。然而,现在,这分离,似乎要成为一辈子的事了。
“履约?履什么约?”花蛮儿的重点似乎不在亲事上。
韩枫道:“就是摩耶答允给蛮夷铁和珠宝的事啊,还有锦辽山脉啊。你这是真的很健忘啊,还是即将成为萨国的媳妇儿了,就一心向着萨国啊!”
“去你的——”花蛮儿拿筷子敲了桌子一下,咬着唇|瓣道,“就这事儿,摩耶还能赖着不成。”
“赖倒是不会赖,不过倒可以成为赖婚的一个理由。”韩枫扯到这里总算找到了一个借口,脑子灵光一闪。
花蛮儿也微微笑着点了下头:“没错,好主意。那就照你说的做吧。本公主心里有底了,让君上把铁和珠宝送去,锦辽关撤兵,什么时侯把这些事儿做好,什么时侯成亲。”
“正是,”韩枫大大松了口气,“这事总算有眉目了,就这么办,我这就给厉慕寒回信去。把这事儿给个交待。不过,我劝你,真是要好好想清楚。婚姻不是儿戏,别像我似的。”
韩枫垂头丧气。
花蛮儿取笑:“伊娃不好么?我看伊娃挺好。马上就有个爹当了呢。”
韩枫长叹:“也不是不好,只是不喜欢在萨国住着,怪别扭。我在想,到时侯,还是带着伊娃和孩子住回中土去吧,长期待在这儿,我会水土不服,会发疯。”
花蛮儿收起笑厣,微微点头:“这也是个事儿。我在这里加起来一共住了半年多,按理也习惯了,过得也挺快乐,可就是有一种感觉萦绕不去。那感觉就像是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里的一样。”
“对对对,”韩枫仿若找到了知音,“正是这种感觉。说来说去,不如你别嫁了,到时侯,我也带着伊娃和孩子回中土,伊娃其实也喜欢中土。这样大家又都能聚在一起了,不是很好么?”
“打住,”花蛮儿冷凝着小脸,警告,“你别把问题又绕回来哈。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当厉慕寒的说客。”
韩枫放下筷子注视着花蛮儿:“那你对我说实话,你如今到底喜欢谁?你告诉了我,这样我帮起来也才有理有据啊。还是要以你意愿为准,对吧。”
“别问我这个问题了,”花蛮儿噘起了小|嘴,“我喜欢谁才不告诉你。我只知道夫妻在一起生活是要过日子的。如今,明摆着和摩耶一起生活快快乐乐,和厉慕寒在一起生活,谁也说不准他什么时侯会发火。那样闹得大家不开心,又何必呢?”
韩枫颓丧道:“看来,你这是嫁定了。”
花蛮儿道:“我只能答允你延期婚期,因为我确实也需要好好想想。”
韩枫微笑道:“这就足够了。我们说点开心的事吧。”
花蛮儿立刻来了精神:“好啊,说说伊娃是怎么降服你的吧?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伊娃,在这方面,她确实有本事。”
韩枫无奈挑眉,却带着一种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将别后之情景述说了一遍,逗得花蛮儿哈哈大笑。
花蛮儿也将去玄都的经过和回夷都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了韩枫。唯独弟弟花泽昊对自己的特殊感情她隐瞒了下来。
她怎么能说呢?她还指望着将来花泽昊意识到自己只是青春期伊始的一个错觉,一个迷失,而向自己道歉。那么她就会当那天晚上的那件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重新姐弟相处。
可是,花泽昊会想起他都做过些什么吗?会跟她道歉么?还是会……执迷不悟?
花蛮儿想到这些就烦,拿起酒盏与韩枫饮酒。
韩枫因想着玄都小郡主的事,就笑着说道:“没有想到不知不觉之中小王爷已经长成了少年,有那么多姑娘喜欢了。”
然而,这话正刺着花蛮儿痛处,花蛮儿闷声不响就拿着酒壶与韩枫对饮,连倒酒都懒得了
韩枫又自言自语道:“如果陛下肯为你废掉后宫,那我倒是要好好考虑一下,应该下死力气帮他了,他这真是好不容易啊。”
花蛮儿冷讥:“你有没有搞错?他给一点甜头,你就心软了?我告诉你,我可不会会心软!何况只是画了张大饼在那儿,这不是还没执行么?不过,算了,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能接受。我没法当罪人。还是摩耶好,摩耶清清白白,没有他那么多事儿。好了,不说这些了,喝酒吧,明天,我就同君上说那些铁和珠宝的事儿……”
“嗯,来……”韩枫开心地举起酒盏。
两人一通吃喝,胡侃海聊。至子时,韩枫起身告辞,走路略微晃动,竟有了五分醉意。
雪倒是收霁了。不过,天寒地冻,却比白天更甚了。
韩枫走时,花蛮儿令人取了一件厚暖的披风,无论如何让他系上。韩枫深深凝视着花蛮儿,心头涌起一阵感伤,只怪命运安排,他和她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没有缘份。
步出幽兰古堡,月色照在雪地上,世界变得格外纯净。
此时此刻,韩枫的心里也格外澄静。
如果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他已经能够从容而淡定地接受了。
现在的局面其实也不错。曾经在战场厮杀,不知道小命还有没有明天的时侯,怎么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有妻有子呢?
当然,如果厉慕寒能够与花蛮儿和好如初,那是最好不过的了。不过,倘若不能够,也没有关系,花蛮儿与摩耶在一起也会幸福。
只要蛮夷与萨国不打仗,只要两国君主能胸怀天下,不为花蛮儿翻脸,那这日子就将永远这么澄静甜美下去。
可惜,世事总不遂人愿。
正当韩枫酒足饭饱,在月色下踏雪而行之际,蓦然,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那高大挺拔的身影不正是摩耶么?
摩耶正从一处看起来有点荒芜的院落出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低着头匆匆行路,脸上满是怒容。
他没有发现韩枫,转眼就走掉了。
韩枫感到十分奇怪,从来没见过摩耶这么可怕的怒容,也从来不曾见过他行色匆匆。再说,都这么晚了,他还来这处杂草丛生的院落里做什么呢?
更重要的是,这处院落有重兵把守着。刚才摩耶出来的时侯,那些侍卫还向摩耶行了礼。
韩枫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了。或非今夜的心情比较怅惘,他也不会信步走到这里来。这个地方实在太偏僻了,应该是整个萨国皇宫里面最偏僻的一隅了吧。
按理,这么破败的院子断然不会住人;可是,既然荒芜,为何又要重兵把守?这里又非天牢,按理不会关押着死刑犯,可又什么……
这座院落很像夷都皇宫里面的冷宫,韩枫猜测着,莫非这是什么妃子犯错,被打入冷宫之中。可是细一想来,也不对啊,没听说摩耶有后妃啊。
韩枫心中盘桓着主意,最终到还是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施展轻功,避过把守的重兵,轻易跃进院落里。
韩枫刚一落地,险些被这院子里扑上来的潮湿阴冷和血腥味吓着。
他定了定神,自己给自己壮了壮胆,这才亦步亦趋的往里面闯。
天啊,这哪会是存在皇宫里的地方啊?几十年没打扫了吧?不仅灰尘厚厚积了一层,蜘蛛网遍布,就连这屋里的恶臭,也令人实在不太想多待一分钟。
韩枫正想放弃,抽身离去之时,突然里屋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铁链声音,还有一声细微孱弱的咒骂:“滚,你滚,滚,滚——”
韩枫吓了一跳,赶紧循着声音冲到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到了那里面一看,韩枫整个人怔住了。饶是他已经见惯了沙场的厮杀,可是,也不免被眼前凄惨的一幕震慑住。
但见一小格天窗上透下来一束银光,正好洒落在壁角这个女人的身上。
是的,那儿有一个女人,看不出年纪的女人。
银白的头发脏乱而干枯,没有一丝皱纹却苍白的脸孔美得令人窒息,可再往下看,就连铮铮铁骨的韩枫也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女人的两只手臂已经不见了,是被剑齐齐削断的,身上缠捆着铁索,可是常年累月下来,这勒得太紧的铁索已经嵌入肉里,女人的每个细微的动作,都会带动这条铁索,令她身上的肉倍受凌迟般的痛楚。
这还不算凄惨的,再往下看,下半身居然长着蛆虫,许是常年排泄都在原处,因此,才生出此等恶臭及惨状。
韩枫忍不住一阵泛呕,跑到门外着实吐了一阵子,连同那五分醉意全都吐尽了,这才定了定神,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这不是在做恶梦之后,才重新进去,有勇气站在这个凄惨的女人面前。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韩枫轻声问,生怕把这么凄惨的女人吓坏。
然而那个女人唇角扯出一丝欣慰的笑,美眸流转,投向韩枫处,这才幽幽叹息,虚弱地说道:“我是谁?你又是谁?都不重要了,我,快要死了,这马上就要死了,所以,我,我要把一切都告,告诉你,我要……我要说出来,再不说,来不及了你。你是不是好人,会不会帮我出头,都不重要了,我没有时间了,我必须赌一把。是,就让我赌一把,赌你是好人……”
即便这个不说,韩枫亲眼见到她的惨状,也知道她活不久了。
韩枫虽然鼻子一酸,可是心底却是释然的。他认为,这样生不如死,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你说,告诉我你是谁。我虽然不敢自诩什么好人,不过一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若是真有什么冤屈,你就说出来吧。有什么遗言要交待的,也请你都说出来。”
韩枫赶紧说道。
那女人凄惶浅笑:“好,我说。你要牢牢记住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我的名字叫宫绮梦,和你一样是中土人氏。我们宫家在江湖里上极有地位,父亲宫斓乃一代剑神,他和我娘所创的幻情剑法独步武林。每个学武之人,都以得到幻情剑谱为终生奋斗的目标。”
韩枫不禁惊叹:“原来你是宫斓的女儿宫绮梦。你爹乃武林绝顶高手,谁会不认识?”
宫绮梦凄笑道:“是啊,这样的出生说明老天爷并没有亏待我。只是可惜,后来我娘生了一场大病,结果一命呜呼。爹爹每天都伤心哀恸,再也无心练武。终于有一天,他把我彻底丢下,选择自尽,追寻我娘而去。”
“我当时真的好生气,好生气,就把我一个人丢下了。当时,他留下了一封遗书,把幻情剑谱给了我。谁知道,这是一场恶梦的开始。”
“后来机缘巧合,我救了当时萨国太子摩弋的命,他见我美貌,就娶为太子妃。我当时年纪尚幼,他一番甜言蜜语,将我哄了去。起初自然百般|宠|爱我,后来腻了,就开始与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我心里实在觉得寂寞得很,后来,摩耶就时常主动接近我,安慰我。摩弋与摩耶乃是同父异母,虽是兄弟,长相却相差甚远。摩耶明显比摩弋英俊许多。我们三个出去,常有民众说我就应该嫁给像摩耶一样的男人。”
“后来,在摩耶的主动之下,我被他的热情和英俊所掳获了。我居然前着摩弋和他在一起了。所以,你问我是谁,算起来,我宫绮梦是前太子妃,是摩耶的嫂子,可同时也是摩耶的女人。”
“他对我说出他的野心。他的母妃去世甚早,故而他受尽欺凌,他也要抚养妹妹,因此,只有坐上龙椅,他才能像世人证明一切。证明他的治国之才,他才是天下英主。”
“小女人被这样的甜言蜜语,这样的雄才伟略所打动。她十分祟拜他,以为像他这样的男人才配坐上龙椅。于是,我开始暗中帮助摩耶夺位。给他传递情报,给他摩弋的致命缺点,甚至帮着他打败了摩弋!”
“摩耶答允夺位成功之后,就立即纳我为后,可是,没有想到,等他登上帝位之后,他翻脸不认人,还把我弄成了现在这付鬼样子,呜呜呜——”
宫绮梦突然痛哭起来,那发出的呜呜声就像倍受伤害的小动物,濒临死亡的绝望呐喊,再也嘹亮不起来。
但就是这样苦涩的干嚎声,令韩枫为之动容。
他的心里泛起一阵阵酸楚。面对这样悲惨的女人,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静静地等侯着,好不容易,等她的情绪终于平定下来。
她方才继续说道:“原来,他都是在利用我。他利用我得到龙椅,他嫌弃我之前曾经是摩弋的女人。他说,我能够背叛摩弋,将来也就能够背叛他,所以,他根本就不打算立我为后。可是,他害怕我把他的丑事说出去,于是就把我弄成这付样子,关在了这里。”
韩枫纳闷地问道:“有一件事情我不能理解。既然是怕你说出去,为什么不直接杀人灭口,一了百了,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儿把你囚禁起来,让你受尽折磨呢?如果说他最害怕的事情是有人说出去,为什么不干脆一了百了?”
宫绮梦的美眸陡然迸出愤怒的火焰,咬牙切齿道:“那个王八蛋还不就是为了逼我说出幻情剑谱的下落么?我偏偏不说。他就算把我折磨死了我也不能说。”
“原来如此——”
韩枫长叹一声,这竟会是摩耶的真面目么?
如果是的话,那简直太可怕了,甚至比厉慕寒更加可怕。
不!他一定要告诉花蛮儿,绝对不能够嫁给这样的男人。
韩枫委实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消化完宫绮梦所说的事情。
“刚才是君上来看望你吧?”韩枫问道。
宫绮梦苦笑:“是的,要笑就算他对我这样了,我心里还是爱着他。可是前两天我听给我送饭的侍卫说他要娶蛮夷公主了。于是,我方才闹了一下,那些侍卫就赶紧增喊人了。他来了把我训叱了一顿,警告完就走了……”
韩枫皱眉:“都这样了,你这是何苦呢?”
宫绮梦凄然笑道:“是啊,何苦呢?所以,我不活了。就连最后一丝支撑我活下去的力量都没有了。我见着了你,把这些事都告诉你,我就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了。对了,来,把我的耳坠摘走。”
“耳坠?”韩枫诧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