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夏子恺大惊失色,“那不是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只是朕,你留在上面。如果静修是躲回悬空寺,朕无论如何都要去把他挖出来。若是不在也无妨,既然来到了这里,没理由不探探他的老巢。”厉慕寒的语气很平静。
“诶,”夏子恺轻叹,“陛下如果非要下去,微臣知道阻挡不了。可是……这样吧,我们绕到悬崖底下,然后做些大风筝,依样画葫芦,飞到悬空寺去,陛下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厉慕寒面露不耐之色,“等你绕到悬崖底下,就要到大半夜了吧。再等我们做好风筝,又要到明天了,还不一定有做风筝的材料。那老和尚若是那么神通广大,会在那儿乖乖地等我们做好这一切么?只怕早就溜之大吉了。别废话,告诉朕,悬空寺你住了三个月,不会辨不得方位吧?”
夏子恺只得遵旨,赶紧循着回忆指认,待指认出了方位之后,厉慕寒立即到树林里找来藤条,一条一条结在一起。
夏子恺见状,已明白厉慕寒要做什么,赶紧钻到树林里帮忙。不到一个时辰,已结出长长的一条。
“看来足以应付万丈深渊了!”厉慕寒说着,就把这藤条的一头绑在一棵大树干上。
“陛下,还是让微臣下去吧,万一——”夏子恺话至唇边,赶紧收回。
厉慕寒扫了他一眼,冷笑:“万一有个好歹,还指望你通风报信,给朕捡回碎骨,举行个风光葬礼,哪能让你去?再则,不可否认的是,朕的轻功比你高些。”
“可是……”
“闭嘴!遵旨便是!”
厉慕寒以一贯的霸道命令着,试了试藤条的结实度,攥紧藤条,毫不犹豫往悬崖下冲飞。
“陛下——”夏子恺冲口而出,心急如焚地守着藤条,用手拉着,害怕藤条不结实而被厉慕寒扯断了。
厉慕寒飞身而下,但觉得坠崖的速度远远超过他的想象,正月猎猎的寒风在耳边吹着,刮得耳朵生疼。
但他不能被这想象不到的速度阻挠,他努力攀附在悬崖边,不再飞纵自己,靠着藤条的力量让自己变成一只“壁虎”,再沿着峭璧不断往下搜寻。
终于,他见到了那座所谓的“悬空寺”,极小却又颇具格局。
厉慕寒毫不犹豫地飞身过去,轻巧地落在木栈道上。他奔进寺内,四处寻觅,却发现寺内空无一人。
没有静修住持,也不见其他小和尚。来回逡巡了一遍,厉慕寒并不打算再寻找第二遍。因为在他看来,根本就没有必要。
寺内的供桌和地板上厚厚的灰尘,门窗的蜘蛛网早就说明了一次。
这里,应该有几个月没有住人了。
所以,那个所谓的“静修师父”根本就不可能住在这里,全部的人已经迁移走了。
厉慕寒在那儿细细搜索了一遍,既没有所谓的通道,也没有藏了些什么奇疑的东西。这里,真的只是一座鬼斧神工雕凿出来的寺庙。
而能够肯定的是,住在这里的和尚们肯定个个都是高手。
厉慕寒俊庞上阴霾密布。世外高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已经介入了萨国与蛮夷的国事,这就不能不令人疑虑。
厉慕寒依靠藤条飞身上了崖顶,将所见到的景象告诉夏子恺。夏子恺倒吸了口气:“由此可见,这些和尚来历更加可疑。并且,很明显,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必须查!必须查!”
“不错,这正是朕想对你说的话!这事交给你神机营的手下去办,布下天罗地网,但凡有可疑者皆报上来。只要我们知道他们的行踪,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或许可推敲一二。”厉慕寒果断地下令。
“遵旨!这事一回夷都就办!”夏子恺也领命得很干脆。
旋即,他又困惑了:“那么,我们现在到底是回夷都,还是去兰泽古城喝喜酒呢?陛下,请明示!”
厉慕寒狠狠敲了他一记脑袋:“当然是回夷都,再有意嗤笑朕,朕就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夏子恺哈哈大笑:“陛下啊,你真是想通了么?为什么呀?微臣倒是好奇了你,你就甘心么?”
厉慕寒自嘲轻笑:“不甘心又如何?如你所言,难道再断四指么?劫走她的人,掳不走她的心。有什么用?朕现在又不愿意让她再恨朕。所以,她要走,就让她走吧!不是有一句话叫做:放手即爱么?爱她,就放她自由。是吧?”
厉慕寒说着返身就走。
夏子恺呆若木鸡。这像是厉慕寒所说的话么?为什么他半句都听不懂?厉慕寒骤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反倒让他不习惯了。
然而,他知道厉慕寒不想说的话,他也听不到任何解释,所以,夏子恺耸了耸肩,抛开一切什么都不想,紧紧跟上。
回到夷都之后,厉慕寒风|尘仆仆,却气急败坏,一点儿也顾不上歇息,连夜就把花泽昊召进了宫。
厉慕寒当着夏子恺的面,暴怒地摔掉了桌上的笔砚。那笔砚差点就摔到跪下参见的花泽昊面门上。
花泽昊反应灵敏,有惊无险地避过,这才恼怒地站了起来,不服气地怼道:“皇兄你这是为什么?要打要杀也得告知原因。不要追不到姐姐回来,就把怨气发泄在我身上,臣弟不服!”
“你不服?”厉慕寒暴怒,“朕就是太相信你了,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原以为你们姐弟情深,无论如何,你姐姐都会再多住两个月。可是,转眼间,她就非走不可,并且连你都留不住!告诉朕,这是为什么?”
花泽昊陡然愣住,现出忐忑难安又羞惭的神情,他捏紧紫袍的侧边,嗫嚅道:“臣,臣弟也,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厉慕寒冷笑,“有可能么?你知道她要走,你会不拦着她么?看情形很显然就是你根本拦不住,而她也听不进你的话。你们姐弟情深,能陷入这种困境的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你们吵架了,对不对?”
“不对!真的不对!”花泽昊作贼心虚地立刻反驳,“没有这事。一定就是在双栖殿的时侯,皇兄因为容妃的毒杀事件,说要废了后宫全部妃嫔,这才让姐姐心里着急。姐姐一向心地善良,一定不会愿意那些妃嫔因为她而被废,孤独终老,要是当中再有个寻死觅活的,岂不是全赖她身上?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陛下你!是陛下急于求成,这才会让姐姐出走的!”
“住口!”厉慕寒厉喝,“你还敢狡辩!朕了解花蛮儿,她当时说的是她受不起这样的罪名,可并没有说过要走。依花蛮儿的脾气,如果那件事情气到她必须出走不可的地步,她会直接对朕说出口的。说!你们之间到底有没有争吵,发生什么了?”
花泽昊急得脸红脖子粗的:“都说没什么了,皇兄就是不信。我们姐弟俩感情这么好,你说有可能么?臣弟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会走。皇兄如果追不回姐姐的话,那这事可就难办了……”
“是啊,”夏子恺适时劝道,“你们兄弟俩就不要争吵了。依我看,这件事情就出在公主殿下身上,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话。也许公主殿下住在萨国这大半年里,真的是爱上了摩耶!她离开萨国去玄都,后来又回夷都,这一来一去,也离开摩耶两三个月了,心里头想念肯定是有的,所以才……”
“滚!”
夏子恺话还未说完,厉慕寒与花泽昊同时向他暴吼。那四只眼神就像四把利刀,倏忽飞过来,让夏子恺赶紧飞奔逃窜……
彼时,兰泽古城皇宫里,身披一袭玄色软绒披风的韩枫正躲在一朵雾淞下阅览一封信。阅罢之后,朝枫不禁骂骂咧咧。
“该死的,厉慕寒——嚯——”
韩枫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凭什么?凭什么到了现在还要这么样命令他做事?凭什么要把帮助花蛮儿守贞的任务派到他头上?他凭什么认定他韩枫就一定会听他的旨意行事?
哦,对了,关于这一点,人家厉慕寒在信里也给出了答案。
因为他认为韩枫知道花蛮儿心里真正爱的人其实是厉慕寒,所以,韩枫一定不忍心让花蛮儿走上歧途,将来后悔莫及。
厉慕寒的自信简直到了自大的地步。
他在信里面还说,他厉慕寒是花蛮儿的第一个男人,就会从一而终,负责到底。也请韩枫这个蛮夷的骠骑大将军负责到底。
当然,让韩枫无法拒绝的是:虽然厉慕寒在信里依旧那么狂妄自大,可同时他还向韩枫道歉了。
他对自己从前对韩枫的疑神疑鬼进行了充分的道歉,并且允许韩枫自由选择。他可以留在萨国当附马,也可以回夷都跟在厉慕寒身边,或者就守在锦辽边关都行。他不会再逼迫他做任何事情,除了这件事情之外。
也许对于别人来说这一切保证都不算什么,但韩枫知道,对于厉慕寒来说,这已经是拉下了他所有的脸面,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而这封信,总体要表达的一个意思是:花蛮儿已经跑回萨国履践婚约,韩枫必须阻止大婚。就算阻止不了大婚,也要想办法不让他们洞房花烛。
总之,他厉慕寒还是要花蛮儿只属于他,完完整整属于他。
他说要给他时间,让他再想办法挽回花蛮儿。
韩枫收到信后,真是烦躁得不得了。
这么艰巨的任务,怎么能落在他头上呢?
古语有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
厉慕寒这是要他造孽么?
也许拿这话去问厉慕寒,厉慕寒会理直气壮的说他和花蛮儿才是一对。凭什么就拆他们的啊?
诶——
总之,韩枫没干过这事儿,觉得特别难办。低声咒了一顿之后,心里特别憋曲。凭什么,厉慕寒对他这么坏,把他和亲到这里来了,还那么理直气壮的下旨吩咐他做事儿呢?
关于,厉慕寒在信里只说了一句:“相信你,兄弟。你既是朕的好兄弟,又怎么舍得让你的嫂子被别人夺去!”
可是,他说这话的时侯,难道就忘记了,他所谓的“别人”,现在已经是他的大舅子了。
是的,韩枫成亲了。
在这三个月里,他已经正式与伊娃成亲了
那天厉慕寒断指之后,与花蛮儿前往玄都“救”花泽昊,他就跑去见伊娃了。
伊娃见了他,自然冲上来又打又撕又咬的,一大通骂:“你利用本公主,没良心,你这个大坏蛋。你该死!我咬死你,我打你——”
一阵忿恨的渲泄完毕之后,就是一大通涕泪俱下和不自信:“韩枫,难道你就只是在利用本公主么?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么?你接近本公主就只是想要报仇么?你到底爱不爱本公主?你跟本公主在的时侯有没有一点儿感觉……”
一遍又一遍的追问着,又胡乱哭了一通。
也难怪活泼可爱的伊娃不自信,被利用之后,当然多少会怀疑对方的诚意啊?
韩枫虽然非常烦躁,但是也明白这事分明就是错在自己。说到底,伊娃就是无辜的。所以,他只有诚诚恳恳的认错,请求伊娃的原谅!
“对不起,公主殿下!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对不起!我向您道歉。可是,我真的无心伤害无辜的你。我所做的一切,也就是想要替娘亲报仇而己。对不起!公主殿下,我不是没有喜欢过你,你确实很可爱,也很无辜。可是,母仇不共戴天,我不能不这么做。公主殿下,请你原谅……”
韩枫任她打,任她骂,还反反复复语无伦次的道歉。
伊娃听了,都有点不忍心了。一听到他不是没有喜欢过她,霎时眼睛一亮,追问:“这么说,你是喜欢我的,对么?”
韩枫答道:“确实喜欢。至于那是不是‘爱’,我现在也不晓得,对不起!”
伊娃的神情由听前半句的欢喜,逐渐过渡到后半句的愤怒。
“滚!”一听这话,伊娃立刻大发雷霆,发出惊天一吼。
韩枫真的马上走了。
伊娃伤心地扑在床上哭个天崩地裂,还不停地用拳头捶着被子。
那一抽一噎的样子像要断了气似的。
韩枫其实并没有走远,站在楼下冒着雪花,站得像根冰柱似的。
他听着伊娃的哭声,心里烦躁死了,可是又怕她出事儿,只能继续陪护。
翌日,听到侍女说昨夜韩将军因为守护公主这才冻僵了,着凉发烧病倒了,反过来伊娃担心极了,立刻跑去照顾韩枫。
韩枫确实病得很重。
他年轻力壮,极少生病,多年在战场驰骋,肯定受过伤流过血,但都挺一挺就过来了。可是,有时侯年轻的身体是能捱,但病根也就深埋在身体里面了。
一旦有了启封的机会,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摧枯拉朽能将一个钢铁般的人彻底摧倒。
此时的韩枫正是这样。
原本只是一个小着凉,小发烧,渐渐的就演变为一场大爆发。
仿佛要把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生过的病,从来没有感过的冒一古脑儿全部都爆发出来。
这时侯的韩枫彻底被击倒了,他晕晕乎乎地烧了三天三夜,伊娃就守在病榻边照顾了他三天三夜,衣不解带的陪护着他。
直到第四天,韩枫的烧才有些退了。
神智有些清醒。这时侯,他意识到照顾他的人正是伊娃时,态度是婉拒的。
他觉得自己已经对不起伊娃了,不能够再承受伊娃对他的好,更不愿意将感冒传染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