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冷飕飕的，地上厚厚一层灰，连个落脚处都没有。
    我仓促间给自己做的一番准备，包括定位器全都被人收走。之前故意换上运动鞋，就是为了有机会能够逃走，现在看来要找一个逃跑的机会是千难万难，倒是保暖的风衣给我提供了一点点安全感。
    天色渐渐暗下去，温度也慢慢低了，好在是在相对封闭的房间里，还不至于太冷。角落里还有一堆发黄的旧报纸，上面是十来年前的新闻。我从里头翻了一摞灰尘不那么多的，铺开在地上，算是给自己做了个临时座垫。
    怀孕后本就不耐久站，一旦站得时间长了，就觉得腰椎酸痛。又很容易困倦，我蜷坐在地上，感受着胎动，不断给自己打气——你是要做妈妈的人了，不可以害怕，一定要勇敢。
    实在困倦得厉害，不知不觉中也就靠着墙睡着了。半夜被雪亮的手电筒光芒和粗鲁人声惊醒，中间还夹杂着小女孩的哭声。
    小女孩？
    我一个激灵，睡意不翼而飞，站起来，防备地看着外头。
    铁门打开，一个小小的影子被推了进来，愣了一下，放声大哭。门又被关上，那几个人骂了几句就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小女孩适应了房间里的昏暗——因为有城市模糊的光幕，这里并不是完全漆黑的。
    大约是看到我又长又凌乱的头发，小姑娘顿了一会儿，尖利地喊：“你不要过来！”又扑到门口拼命地砸门，“救命啊！放我出去，这里有鬼啊！”
    我：“……”
    饶是在被人绑架的情况下，我还是给这小姑娘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惹得哭笑不得。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找回语言功能，“呦呦？”
    “我不认识你！”小姑娘尖叫，“不要叫我的名字！”
    在某些地方的传说之中，被鬼怪喊了名字，千万不能答应，否则灵魂就会被叫走。
    “我不是鬼，是张梓潼。”
    小姑娘愣住了，然后用带着哭腔扑过来：“张阿姨！”果然是程呦呦无疑。
    我大着肚子呢，哪里经得起她这一扑，连忙侧身躲开。程呦呦一下子扑空，整个人摔在地上，啃了一大口灰尘。
    她边往起爬，边吐着嘴里的灰尘，“呸呸！张阿姨，你是不是鬼啊？”
    这是还拿我当鬼魂呢。
    “你猜啊？”见她平静了一点，我坐回角落里的报纸上，继续养神。她的出现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但不得不承认，在这种地方有一个认识的人存在，哪怕只是一个还不满十岁的小姑娘，我也稍微感到安心了一点点。
    程呦呦不知道我是在开玩笑还是在隐瞒什么，犹犹豫豫地靠近，伸出小手摸了摸我的手。
    “好凉啊！”程呦呦惊呼，“张阿姨，你是不是已经死了啊？”
    “还有一口气，现在抢救的话，我大概还能回魂。”我信口胡说。
    说话间程呦呦又伸手在我脸上摸了摸，这回是热的。我清楚地听到她长长出了一口气，小身子坐下来，软软地靠在我旁边，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我很久没见程呦呦了，她脑子里的想法变得更奇怪了：“是你把我抓来的吗？”
    我简直要气笑了：“要是我抓你来的，我怎么也在这儿出不去呢？”
    “哦。”小姑娘从善如流地排除了我的嫌疑，沉沉叹口气，“这段时间，你们都变得好奇怪。”
    “我们？”
    “就是你们大人啦！爸爸，你，小玫阿姨……郑叔叔和方阿姨倒是看起来越来越正常了，他们家的小弟弟长得真好看，好胖啊！”
    她一个一个数过去的奇怪的大人，倒有一大半是我现在不愿意听见的名字，我没有打断她，毕竟小姑娘突然被人绑架，惊惧得很，我再吓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好在她年纪小，注意力不集中，很快就说到了别的地方，让我暗中松了口气。
    她还在叽叽喳喳地说东说西，也没有一个具体的话题中心，就是小孩子的玩话。
    我叹气：“你就不怕吗？”
    就是刚被抓来的时候哭了一会儿，这会儿一点都看不出来害怕了。
    “怕的。”黑暗中，程呦呦小声道，“我怕不说话的话，你也不跟我说话。”
    没有人说话，就像没有人在一样，自己一个人待在无边黑暗中，对小孩子来说，大概是最大的恐怖。
    我伸手揽住她，手底下的感觉告诉我，她穿着漂亮的小毛衣和小裙子，好看是好看了，偏偏不够在深秋的夜晚保暖。平时她也不需要多厚重的衣物，不然在学校跑跳出一身汗来，反而不方便。
    趁着天气还暖和的时候回家，刘阿姨自然会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但现在，在这个不知道是哪里的荒凉厂区，她就只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了。
    我把风衣敞开一些，让程呦呦靠在我怀里，再把衣服在她身前扣好。多亏她个子还小，这件风衣又宽大厚重，堪堪把我们两个人包在里头。
    程呦呦发现触感不对：“张阿姨你抱着个球做什么？”
    “……”我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小姑娘反应过来了，捂着小嘴小声惊呼：“天啊，你怀孕了是不是！”
    你怎么会懂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这小姑娘真是成精了，一会儿稀里糊涂地怀疑我绑架她，一会儿又聪明得吓人。
    成精的小魔女很快就露出了小孩子的样子，问我：“我能摸一下吗？”
    “只能摸一下哦。”
    程呦呦的小手轻轻放在我的腹部，嘴里小声叫着“哇”，十分新奇的样子。她摸了一下还不够，来来回回地抚着我凸起的腹部，我也没阻止她。
    宝宝似乎是感到了有人在摸他，轻轻动了动。
    “啊！”程呦呦又惊呼一声，“他动了，他动了啊！”
    小魔女似乎忘了早前说过要欺负我的孩子的事情，摸够了才意犹未尽地放开手，变得十分乖巧，“张阿姨，以后我帮你带宝宝吧。”
    “这可不由你做主。”我因为此刻她和我相依为命就给她虚假的希望。
    自从方萌萌的儿子出生，程呦呦去看了两回，就把小婴儿当成了好玩的玩具，盼望着自己家里也有一个。
    但生孩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她的愿望可不好实现。
    能做主的人被我瞒得严严实实，就算他以后知道了，我也不会把孩子交给他来抚养——他要娶周玫，我的孩子落到周玫手里，还能得着好？
    想起周玫，我问程呦呦：“你知道是谁把你抓来的么？”周玫抓她做什么？
    小魔女一下子变得沮丧，“我知道，是小玫阿姨。她都快当我后妈了，我那么喜欢她，可她居然不喜欢我。”
    程呦呦从小喜欢周玫，因为强烈地希望她成为程太太，当初程嘉溯和我的关系，就属她反对得最为激烈——不过小孩子的反对没什么效果，根本就没人放在心上。
    后来我和程嘉溯关系日益稳定，小魔女只好把自己的愿望偷偷放在心间，不再诉诸于口。但她和我的关系是有目共睹的，很少有融洽的时候。
    前段时间我和程嘉溯分开，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程呦呦，她是真的希望周玫做她的妈妈。于是她和周玫日益亲密，却怎么也没想到，后者会突然将她抓来，关在这种又脏又冷的地方。
    “小玫阿姨想做什么啊？”程呦呦皱着眉，语气纠结，“你讨厌她，我又不讨厌她。”
    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并不是你给人感情，别人就会回馈对等的感情。你喜欢周玫，希望她成为程太太，可在她眼里，只怕你是她“程太太”这顶桂冠上的污点呢。
    碍事的前未婚妻，碍眼的私生女，这样的两个人若是能够除去了，她才是真正完美无瑕的程太太呀。
    这样的猜测充满成年人之间的心机和险恶，不好说给程呦呦听，我也就任由她继续在那里支着下巴叹气了。
    我们两个人搂抱在一起，胡乱对付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那四个看守从出纳口里扔进来两瓶矿泉水，“你们可别现在死了，我还没交货。”
    听这语气，他还要把我们移交给周玫才算完。
    没有吃的，我和程呦呦都是又饿又渴，她看到水就要喝，我急忙阻止，先细细观察了一下瓶子，见没有打开过的痕迹，也没有针孔之类的，的确是普通的纯净水，这才拧开一瓶给她喝。
    我小口啜着另外一瓶，补充体内水分。
    原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心的了，没想到几口水下肚，就头晕眼花起来。
    我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太久没进食，血糖太低了。一眼看到程呦呦已经倒在地上，心里暗叫不好，竟还是着了他人的道！
    只是不知道那几个人是通过哪里下的药，这药会不会影响到孩子……
    我再也撑不住，在药效作用下眼前一黑。
    等到再感受到外界的时候，已经是不知道多久后了。眼睛上似乎被蒙上了布条，是在车里，车子不断颠簸，仿佛行进在土路上。
    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醒来时的动静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一个温柔的女声关切道：“你醒了？”
    她像是在对最好的朋友说话那样，柔和地说，“太好了，我还怕你醒不来，错过了待会儿的大戏。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也挺有趣，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