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津小镇上的日子风平浪静,偶尔起一点波澜,不过是邻里之间的口角,背地里的窃窃私语。
经历过最为惊心动魄的天灾,也遭遇过人心诡谲,这些不自觉的恶意在我看来不过是零星小事,甚至都不值得为之动容。
爸妈害怕我抑郁伤身,在外受了什么话,从来不告诉我。不过我能看出来他们的闷闷不乐,尽管他们一直在极力掩饰。
也是,作为都有正经工作的双职工,他们一直是镇上令人尊敬的存在,我妈教出了多少学生,我爸又交好了多少人。之前二十多年,我一直因为漂亮、乖巧和成绩好而被人羡慕,是他们的骄傲。
但现在,还是因为我,他们的面子被人踩在地上,路人的微笑里透着鄙夷。他们的女儿给他们丢人了。
如果是心灵不够强大的人,早前有程嘉溯撑腰的时候,就该张狂起来,忘了自己几斤几两。而现在跌落云端,又该整日抱怨,怪我不争气。
但这些都没有发生在我家里,父母把他人的刺探掩藏起来不让我看到,就像小时候,不会让我知道太多人间疾苦一样。
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很清楚自己带来的麻烦,和必须承担的后果。
我们一家子心平气和地过日子,但别人家可就不一定了。幸福的家庭多半相似,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这里算暂时困在逆境当中,但也能相信自己正在好转,另外一家子则是愁云惨雾,无法自拔。
这家人上门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去上班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我早听温情提过她有一家子吸血鬼的家人,父母兄弟都指望着把她卖个好价钱——这也是我大学那几年格外照顾她的原因。
不论温情做过多少恶事,说过多少谎话,有一点她没有错:这一家子,的确是一家子吸血鬼。
当年温情和我关系好的时候,他们一次也没有上门过。要知道,他们家距离风津镇并不远,哪怕是走路,一个小时也能走到。
温情做错事,抢了我已经在谈婚论嫁的男朋友的时候,他们没有来道歉。
温情倒霉,被侯轻白用一笔钱买断了一个孩子生命的时候,我和程嘉溯在一起,他们不敢来替女儿姐妹讨个公道。
因为涉嫌诽谤和扰乱社会治安,温情被刑拘的时候,他们没有来求情。
但现在,当温情的案子快要审判,当我因为出事而在家养身体的时候,他们出现了。一家子仿佛苦水里头泡出来的人,可怜兮兮地求我放过温情,放过他们家。
这家人养出了一个叫温情的女儿,可这个家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我冷眼看着他们,心想,你们有什么资格求我原谅。
压榨了温情那么多年,他们深谙道德绑架的精髓,眼见求情不成,就要在门口对我跪下去。可惜,我家门口冷冷清清,连看热闹的人都不超过一个巴掌的数量,他们精彩的表演并没有多少观众捧场。
温情的父母不过中年,就比我爸妈大了五六岁,她的哥哥弟弟则是正当壮年,都处在一个男人一生当中最能干、也应当是最巅峰的阶段。
但她的父母已经很习惯用下跪这种低姿态来胁迫别人——当初他们就是这样胁迫他们的女儿不断占别人便宜的吧——她的哥哥弟弟,两个“老实人”,老实木讷得仿佛连话都不会说,只会跟在父母后面唯唯诺诺。
可是真正的老实人会趴在自己的姐妹身上吸血吗?真正的老实人,会让自己的妹妹去像交际花一样游走在男人中间,来供养自己吃饭穿衣、甚至是娶媳妇吗?
这样的老实人,还真是叫人齿冷啊。
我一点都不同情温情,但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可恨之人,偶尔也是有可怜的地方的。
那个卑劣的女人,一生都生活在这个家庭的阴影当中,无法逃脱。哪怕她拼命抓住别人的男朋友,哪怕她拿了巨款远走高飞,可这些人在她心灵里投射出的影子,像魔鬼一样如影随形,让她永远也无法摆脱。
如果说温情曾经是我的朋友,我在想起她的时候,除了不齿与痛恨,还会有一丝丝怜悯。那么在我面前哀求我放过温情的这四个人,就只能让我感到恶心。
恶心到想吐。
这么一想,我果然吐了出来。
等这一波呕吐过去,我也没精神再跟他们歪缠了——这种拙劣的表演一点都不好看,也就只能骗骗那些认为亲情可以压倒一切的糊涂虫罢了。
你家的亲情,关我屁事?
我冷淡地开口:“你们知道温情做了什么事?”
温情的父母对视一眼,惶恐地道:“我家情情不懂事,可她是个好孩子,求你放过她吧……”
我本以为他们不知道温情犯了什么事,只当温情是惹了我,被我弄进看守所去的。可几句话盘问下来,他们始终躲躲闪闪,不肯正面回答,令我不由疑窦丛生。
于是我只能假设他们很清楚温情犯了什么事。“温情犯的是诽谤罪,她诽谤的不是我,是整个唐韵药妆。那么大个公司,形象被她破坏,公司能放过她?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原谅她?”
把温情推上被告席的是唐韵法务部,我对温情的控告也由他们一并代理。哪怕我真的糊涂到撤销对温情的指控,唐韵也不会放过她。
她给唐韵造成的损失,足以让唐韵对她采取雷霆般的措施,使她身败名裂、潦倒一生。
温家父母扑倒在我脚边,我吓得后退一步——若是被他们撞到,我现在的身体受不住——听到他们嘴里胡乱嚷嚷,听了好一会儿终于听明白了,原来他们也知道温情不仅仅是诽谤了我,更是诽谤了唐韵。
但他们以为,只要我撤销指控,唐韵也就不会再追究。
“你和我们情情是好朋友,求求你放过她吧,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呀!”他们在哭叫。
而我在想,最好的朋友,就是你们吸她的血,而她吸我的血吗?就是抢走朋友的男友吗?就是在朋友遇到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指控她学术不端、对外泄露实验数据吗?
这种友情,和你们家的亲情一样,未免也太廉价了些吧。
我冷笑着说:“别说唐韵不会放过她,就是我自己也不会放过她!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交了她这么个朋友,你们一家子,个个都让我恶心!”
与其放她出来继续受你们盘剥,而她为了自己也为了你们去祸害别人,还不如让她在监狱里好好呆着,悔过自新。
我狠狠关上大门,把他们丑陋的脸关在外面。但人可以关在外头,声音却是关不住的。
也不知道温情和我关系不错的那几年给他们灌输了什么理念,这家人好像都当我是包子,谁都能来咬一口了。他们絮絮叨叨地在门口哭,一会儿回顾当年我和温情的友谊,她有多么“照顾”我;一会儿又哭自己家里没有收入,没了唯一的女儿,家里连饭都吃不起了;一会儿又哭温情在监狱里过的不知道是什么悲惨的日子,以后出来可怎么嫁人……
我只当听不见,不为所动。
这种情形一直僵持到爸妈下班,他们赶走了温家人,警告他们以后不要再上门了。
在风津这个小镇上,父母的威信永远是高于我的,最近这段时间爸爸虽然有点郁郁不得志,但他好歹是个公务员,说话有分量,妈妈的人脉也很广,他们两个一番威胁下来,号称要找某些人来解决问题,终于吓走了温家人。
妈妈进门见我心情还不错,甚至都煮好了八宝粥,不由一乐:“我们囡囡心这么宽。”
我笑:“心宽体胖!”
没过两天就是温情诽谤案的终审,方萌萌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但她刚刚出月子,郑家人不可能放她去旁听,她求着郑与泽使了点手段,弄到了全程直播。
后来这段直播视频被投放到越城法治节目中,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在庭审中,温情对自己的诽谤行为供认不讳,由于她认罪态度良好,所以刑罚有所减轻。但判处的罚金可不轻,那是一笔用她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巨款。
唐韵法务部在这种时候充分显示出了资本家的冷酷无情,咬紧牙关不松口,终于磨得法官同意,温情的余生,就要在偿还这笔巨款当中度过。
而在庭审过程中,她的经历也都被一一曝光,一丝秘密也不剩,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可能凭借美貌来找到一个愿意接盘的人,也再不会有一个朋友。
人人都惧怕她,因为做她的朋友,就要准备某一天被她在背后捅一刀。她终于付出了做人的代价。
更令我快意的是,钟楠这个渣男虽然没有做违法的事情,但他的所作所为比温情还要令人不齿。在温情讲述了她的经历之后,故事当中作为背景的钟楠被人们口诛笔伐,恨不得人人得而诛之。
本就因为“time”抗衰精华受到重创的轻白集团迅速做出反应,开除了钟楠。他学历很高,但只要是听说过这场庭审的人,都不可能再信任他的人品,雇佣他作为自己公司的员工了。
善恶到头,终究有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