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就知道了裴令婕为什么会同情我。
当你喜欢的人是一位有钱有势的总裁,当这位总裁高贵的母亲不喜欢你,当她把一张五百万的支票放到你面前,温柔而高贵地道:“你们会互相耽误,你会耽误他更好的前程,他也会耽搁你在学术上更进一步。张小姐,放手吧。”
这仿佛电影的一幕,让我感到有些好笑,“您的儿子,在您眼里就值五百万么?”
郑夫人当然不会被我一句话就轻巧驳倒,她慢条斯理地说:“当然不是,嘉溯是我的儿子,无价之宝。只是在我眼里,你对他的感情,正好值这个价钱。”
我垂眼看着支票上一长串数字,微笑:“夫人,五百万在越城能买得起一栋别墅么?”
郑夫人微微睁大眼看着我,仿佛无法相信我的贪婪,“很勉强。但五百万足够让你买一套跃层公寓,并富足地生活很久。”
我歪歪头:“您说的很有道理,可只要我跟着阿溯,不但可以住他的别墅,还能拥有更多的钱财,我为什么要因为区区五百万就放弃唾手可及的荣华富贵呢?”
郑夫人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在她心目中,语重心长地用我们会耽搁对方来打动我的感情;再加上钱财的诱惑,我应该又羞愧又难过地接受这种施舍才是。
但我非常无耻地暴露了自己的贪婪粗俗,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有没有不慕荣华的美好品质,甚至为了好的生活可以死皮赖脸地待在程嘉溯身边,这让她非常难以理解。
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愣了一下之后,很快反应过来:“我希望你收下这张支票,至少它能保证你的生活。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只是到时候跌得很惨的结局,可就没有五百万保障了。”
“您说的是至理名言。”我听出她话语里的威胁。
郑夫人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商人,自古官商一体,她家本就与政界关系密切,郑家的姻亲更是在京城拥有很大势力。
真的惹毛了她,她想要把我赶出唐韵甚至是赶尽杀绝,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到时候,哪怕程嘉溯要救我,只要他被郑夫人绊住脚步,时机稍纵即逝,我都会万劫不复。而无论他有多悔恨,我是没办法再复原了。
“我相信你是懂事的孩子,你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是么?这支票收不收,收了怎么用,你心里都有数。”这是郑夫人第一次在我面前和颜悦色。
不愧是当年名动沪市的明珠,只要她愿意,她可以用令人如沐春风的态度,让一个人在不知不觉当中沉沦进她所规划的事件里,不由自主地相信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相信她不会害你,听她的,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伸手,压住轻飘飘的支票,就是这么薄薄的一张纸,关联着可以令普通人一夜暴富的五百万,也关系着我和程嘉溯两年的感情。
收起支票,我强颜欢笑:“夫人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郑夫人并不愿意与我多费口舌,达到目的之后,她如释重负,很快起身:“谢谢你今天的懂事,以后,你会有很好的发展的。”
收下这五百万,离开程嘉溯,我自然不可能再待在唐韵,只能去别处找工作——这时候,裴令婕的招徕就很有必要了。她声称退出了感情角逐,使我能够能加顺利地接受她的示好,一环套一环,这是早就计算好的。
郑夫人管理着两家慈善基金,今天给出去的五百万同基金没什么关系,只是她的个人资产。她匆忙离开咖啡馆,是为了去处理基金会的事情,然后,她还要赶去安抚儿子,顺便送给他一份大礼。
所有的规划都在顺利实现,顺利到不可思议。有那么一瞬间,郑夫人也怀疑,那个牙尖嘴利的女人,真的会这么容易就放弃么?
不过她很快安慰自己,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方面是感情的痛苦,一方面是富足的生活,再加上隐隐约约的威胁,张梓潼应该很清楚她应当选择什么。
基金会的事情比预想的要麻烦一些,处理完毕之后,已经是傍晚。郑夫人早就打电话给儿子,说明自己今晚要与他共进晚餐——说来有一点点心酸,自己这个做母亲的相见儿子,也要预约。
郑夫人有时候会怀疑自己讨厌张梓潼,有一个原因就是和自己生分客气得像陌生人的儿子,和她却无比亲密。
儿子是她的,她不允许任何人从她身边完全带走儿子,让她的复仇大计毁于一旦。他们母子必将得到最终胜利,一同走向巅峰。
怀抱着这样隐秘而伟大的愿望,郑夫人神采奕奕地踏进程嘉溯的别墅,然后,她脸上惯常的从容、平静、富足的面具摔得粉碎,服帖的粉底之下,青筋隐隐暴露出来。
她望着那个和程嘉溯手牵手,从楼上走下来的女人,失声尖叫:“你怎么还会在这里?!”
程嘉溯一愣,沉下脸,“她是我的女朋友,自然是跟我在一起的,母亲有什么意见么?母亲是来与我共进晚餐,还是来吵架的?”
上一次的不欢而散记忆犹新,这个春节程嘉溯甚至没有回程家大宅,而是带着我和程呦呦出国游玩。
这件事让郑夫人充分认识到了我和程呦呦对程嘉溯的重要性,她并不是莽撞的人,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对策,比如私下找到我进行交易,又比如,在程嘉溯面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先吃饭吧。”郑夫人选择暂时妥协,她也不想一和儿子见面就吵架,他们是亲人,不是仇敌。
平时吃饭都是程嘉溯坐主位,我和程呦呦分别坐他两边,刘阿姨坐在下手。郑夫人来了以后,主位当然让给她,程嘉溯带着我坐在一边,刘阿姨带着程呦呦坐在另一边。
桌上又两个讨厌的人,郑夫人脸色不太好,但她还是忍住了,甚至夸赞刘阿姨:“你的手艺一直很好。”
刘阿姨笑眯眯的,“那夫人就多吃点,说起来,夫人也很多年没吃过我做的饭了。”
郑夫人眼中也不由流露出怀念的神色,当年在她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是打字不识一个、却有着淳朴而温暖的刘阿姨陪着她,帮助她走出产后抑郁的阴霾。
与其说是保姆,不如说是有着多年交情的老姐妹,在老姐妹面前,郑夫人不由地温和了起来,只是这种温和也是有限,每当眼风扫过我和程呦呦,她的神色都会变得凌厉。
程嘉溯很有故意气他母亲的嫌疑,桌上有一盘虾,他剥了虾仁先喂给我一颗,然后给程呦呦一颗。
程呦呦开心地叫:“谢谢爸爸!呦呦还想吃!”她爸爸愿意亲自动手伺候她的机会可是非常难得。
郑夫人“啪”一下放下筷子,程嘉溯平静地看她,“母亲怎么了?”
郑夫人的贵族精神和洁癖都比程嘉溯更为强烈,当然不会选择接受别人的手动她的食物。她吃过的虾,虾壳完整光洁,栩栩如生,对比我和程呦呦面前的不少残渣,不知道整洁多少倍。
然而那样的整洁看起来过于不食人间烟火,简直像是机械处理过的,而不是人在享受生活。
郑夫人的失态只是片刻,她很快恢复仪态,默默吃着饭菜。
直到晚餐结束,她用餐巾轻轻点着嘴角,状似无意地道,“张小姐,五百万的滋味,还好么?”
我心道,正头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