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钟楠的无耻,我早有准备。但我还是没想到,他会无耻到这种程度。
明明是他劈腿温情在先,现在他却公然颠倒黑白,指责我先与程嘉溯有了首尾,仿佛他才是那个受害者。
我竟被这样的无耻气笑了。
世上大多数人,对女人都是苛刻的。女人保守一点,他们嫌弃女人没情趣,枯燥无味,只知道柴米油盐,是个干巴巴的黄脸婆;女人活泼一点,他们脸上带着笑,心里却鄙夷她放荡风骚,活该被千人骑万人挑。
这样的人从来不反省自己是不是配得上好女人,他们觉得自己身为男人,已经是世界上最不需要证明的真理,无论怎样的女人都应该臣服在他们的裤腿之下,跪舔他们。
不仅仅是有些建筑工地上扭钢筋、一天五十块钱的男人会这么想,有些男人受过高等教育,在国际知名企业上班,但还是摆脱不了骨子里这种卑劣的情绪。
女人在他们眼里永远低人一等,女人妄图与男人做一样的工作、取得同样的成就、获得同样的利益,那就是女人的原罪。
恰好,钟楠就是这样的人。
在这样的文化氛围里,人们对女性的要求格外严苛。他们要求女性既要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又能够兼顾家庭;既能够高效地完成工作,又能够远离男人,保证自己的贞洁。
每当发生男女之间的冲突,只要男方做出荡妇羞辱,很多人就会不假思索地相信男方的说辞。
钟楠这句指责一出口,刚才还诡异地看着他的人,现在改诡异地看着我了。
他妄图颠倒黑白,但他忘了这是在唐韵的主场,周玫俏脸生寒:“钟先生,这是在工作场合!”
钟楠滞了下,向周玫服软——好显得他善解人意,格外懂事。
周玫没搭理他,冷冷地道:“休息好了就来继续谈吧,工作之外的事情,请你们非工作时间再说。”
周玫无意维护我,她维护的是程嘉溯的面子。我冷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专心准备接下来议题所需要的材料。
只是有一点,商场如战场,谈判桌两端就是敌人,为了利益应当无所不用其极。没过多久,对方就指责唐韵:“我方有理由怀疑贵方在项目组里用了能力不足的人,在贵公司里凭借关系而不是自己专业能力参与这么大的项目,这让我们深深地怀疑贵公司的专业水准。”
说这话的人,直直地看着我。
周玫回头看我一眼,目光里有着深深的恨铁不成钢——我又一次,连累了她家总裁。
但是,我才是这样攻讦的受害者,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偏偏要承受这样的侮辱,我不甘心。
周玫想要将话题引开,但我站了起来:“贵公司把热衷于性·骚·扰的员工放在项目组里,又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企业文化呢?”
轻白集团的谈判代表一脸严肃:“这位小姐,说话要有证据,如果没有凭据,你的指责将是对我方的严重挑衅!”
好好的谈判,变成了对双方员工的道德审判,这场谈判看来是进行不下去了。周玫抱臂往椅背上一靠,静静地看着我们对峙。
我从不指望周玫会帮我,立场天然不同,她帮我就是损害她自己。我只需要她维护程嘉溯的面子,保证对方不会在唐韵的主场闹出事情来就好。
“我当然有证据,”我扬起下巴,拿出手机放在桌上,“从昆明考察开始,到这几次谈判,贵公司员工钟楠先生一直试图骚扰我,想必大家都曾经看到吧?我这有着非常多的证人,如果您需要,甚至贵公司的候总也曾亲眼看到过。”
谈判代表当然不可能被我两句话就打败,他语速变缓,显得更加慎重:“我们相信,基于好感的追求并不应该被指控为性·骚·扰,反而是惯于利用自己的美貌与身体获得利益的人,其品性更值得怀疑。”
不愧是轻白集团的人,能言善辩,而且立场坚定,无论心里怎么想,都会在外人面前始终维护自己的员工。这也是唐韵一直以来的企业文化之一。
“钟楠,事情的真相是怎么样,你真的想让我说出来吗?由你来说应该会更好一些吧。”我没有跟谈判代表缠斗,把矛头指向了钟楠。
钟楠脸色白了白,低头颓然道:“诸位,在和我的事情上,张小姐没有道德瑕疵。我们曾经是一对校园情侣,后来各自遇到了更爱的人,就分了手。我们对彼此有一些误会,导致今天这个状况,非常抱歉。”
钟楠起身对所有人鞠躬,“我为我们的幼稚和不专业,耽误了正事,向大家道歉。”
这份厚脸皮,这份舌灿莲花的功力,这份能屈能伸的心性,一旦让他得势,说不定还真的能成为一代枭雄。
“钟楠,你这就是给脸不要脸了。”我冷笑。
因为我不肯让步,连周玫都深深皱起了眉头,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当众拆我的台,否则唐韵的员工以后与别的企业发生冲突,真的就不敢吭声了。
“我很抱歉要用大家的工作时间来解决我的私事,但我身在项目组,如果这些私事不解决,我想双方是没有办法心无芥蒂地合作的。”
我也先向众人道了歉,毕竟要显得自己还是懂事的,一味咄咄逼人只会引起无关者的反感,而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再多几个敌人。
得益于149的智商,我有一副绝好的记性,清楚得记得我和钟楠、温情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但我并没有挑选校园恋情和劈腿事件作为突破口,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而且在许多人看来那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不值得一再闹出来。
“贵公司的钟先生和我曾经的确是一对校园情侣,但我们分手并不是因为各自找到了爱情,而是因为他患有ed。”我扬声,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你说什么!”钟楠双手握拳,愤怒地反问。
“ed,erectiledysfunction(阳·痿),”我好心地补充,“我知道这关系到你的尊严,一直不愿意说出来,但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我,现在我不得不把事实公之于众了。”
众人哗然。
人类的天性,就是喜欢猎奇和桃色新闻。人们津津乐道淫·荡的女人,同样的,也乐于传播关于某个男人“不行”的消息。
男权文化的传统里,“不行”是一个男人最大的耻辱。
不同于钟楠的愤怒,我保持着冷静,口齿清晰,“分手以后,钟先生唯恐我将他的秘密泄露出去,曾经多次威胁我——甚至他的姐姐还试图伤害我,云城公安局应该有这件事情的记录,可以查证。”
我避开了程嘉溯不提,这种时候提起他,无疑是将他拉进丑闻的泥潭,那不是我的初衷。
“上次去昆明考察,钟先生试图骚·扰我,贵公司的候总亲眼所见。从那以后,他多次在会议上威胁我,相信大家也有印象。”
实际上钟楠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威胁我,他所做的更多是套近乎,但鉴于我和他体型的差距,加上我的误导,众人如果再回想每一次我们见面的情形,都会不由自主地相信我。
我继续说下去,“但大家不知道的是,钟先生还私下发了许多涉嫌性·骚·扰的短信给我。”
我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手机,“有谁想看的话,我可以立刻给你看。”
所有人都想看,但没有人会当着我的面答应,众人都做出高洁的模样,表示不需要。
钟楠发给我的短信,有的是回忆我们当初的美好,有的是热情的表白。如果是热恋中的人,大概会把那些话看成是最美妙的情话——当初被他迷惑的我就是这样认为的——但如果我指证那是骚扰,那些话就是最实在的证据。
我放缓语气,“贵公司与我们唐韵为了这次合作,都付出了许多努力,我不希望这番努力毁于私人恩怨。您说呢?”
谈判代表正恨钟楠竟然将证据付诸文字,听我这样说,赶紧顺着台阶下来,干笑:“是这样,我们公司绝对相信唐韵的诚意,我们也愿意为了这次合作付出最大程度的努力来,还请贵方相信我们。”
周玫接过话头:“那么,请问贵公司要怎样处理骚·扰我方女员工的工作人员?”
谈判代表笑道:“这是一个误会,误会。”
做生意的人,果然不止要皮厚,还要心黑。
“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误会了,我方钟助理是一名优秀的年轻人,我们认为,他的专业能力不会被私德所影响。”
钟楠正是怒气勃发的时刻,只有全力控制自己,才没有在唐韵的会议室里当众发怒,将我从三十九层的窗户里扔下去,对己方谈判代表的话充耳不闻。
周玫乘胜追击,“私德有亏尚且不能影响业务能力,更何况是捕风捉影的闲谈,您说是么?”
她这是在说我。我有足够的证据控告钟楠,但钟楠并没有我的把柄。拿私德来攻击工作人员,这一场是轻白集团输了。
“刚刚我们谈到生物科技园产出分配的问题……”轻白集团的谈判代表试图把话题拉回条款上去,周玫从善如流,很快进入状态,继续锱铢必较。
唯有钟楠双目通红,愤怒的眼神几乎要把我淹没。
我冲他露齿一笑——从今天起,ed男的猜测,就要伴随他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