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是在双方高层之间进行的，技术人员只负责做一些资料支撑，力证己方科研实力远超对方，以取得更多主导权。
    大部分时候，都是周玫等人与对方舌战，偶尔才会需要技术人员出场出示一些数据。但有限的几次接触中，对方队伍中的钟楠都用黏糊糊的目光看着我，让我十分恶心。
    我几乎想要退出谈判，还是程嘉溯劝我：“该心虚的是他，你现在退出，岂不是便宜了他？”
    他希望我参与这个项目，再说我从项目一开始就在组里，本已经付出了许多心力，如果现在放弃，的确对不起他的希望，也对不起自己的付出。
    茶歇时间，我借口上厕所，躲开了向我方走过来的钟楠。他自以为深情的目光如同毛毛虫在身上爬动一样，我得时刻控制自己，才不至于因为厌恶而把咖啡杯扔到那人渣头上。
    在卫生间待了一会儿，再出来，钟楠居然还在跟我方的技术人员聊天。由于大家多半都是越溪大学出生，随随便便就能“师兄师弟”地套上近乎。
    我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回到自己座位上，钟楠厚着脸皮跟我搭话：“潼潼，好久不见了。”
    我冷冷地道：“钟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
    钟楠顿了一下，换了种称呼：“张小姐，好久不见了，你过得还好么？”
    我过得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心里这样想，好歹当着许多人的面，没说出来，只问他：“听说你在追求侯家大小姐，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轻白集团那边所有人都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钟楠。
    侯家大小姐大名侯丹桐，是轻白集团董事长侯轻白的亲妹妹。由于侯轻白只有这一个比他小十多岁的妹妹，他真的是把这个妹妹疼到骨子里，侯丹桐在轻白集团就是万人宠爱的小公主，身份高高在上。
    这年头，谁都想少奋斗两年。有本事的人，也希望拥有展现自己本事的平台。
    想要获得老总的青睐十分困难，可若是能成为候总的妹婿，以他对妹妹的疼爱程度，总不会不重用妹婿？
    哪怕是个废物，只要侯大小姐喜欢，侯轻白也能用功劳给他堆出个人样来，更何况是本就有本事的人呢？——只是这人吶，多半是自认为有本事，真正在老总眼里是什么样，他不清楚。
    有些人能看清自己的能力，找到自己的位置；而另外有些人，打从一开始心就浮在天上，有人赏识他是理所应当，没人赏识他是怀才不遇……总之，自己是不会错的，缺的只是机缘。
    娶了侯家的梧桐树，当上凤凰男，就可以少奋斗至少十年，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十分巨大的诱惑。
    追求侯大小姐的人，排起队来能绕明月湖一圈。不仅仅是轻白集团的人，还有许多富家公子也对她穷追不舍——这些人与侯大小姐身份更加相近，本身素养接近，往往又身为家中次子。
    为了保证股权、财富不被分割，许多大家族都选择将财产尽可能多地传给长子，别的儿子只能拥有一些信托基金，保证一辈子衣食无忧，却远远不能与继承了家族的长子相比。
    这些次子会选择与一些只有独生女的家族联姻，保证自己及自己的后代生活水准不会下降太多。
    在侯大小姐身边，这种人就有许多。虽然她不是独生女，可她的哥哥为她准备了轻白集团的股权，令有大笔令人眼红的不动产，没有人能做到不动心。
    其次，一些小企业、小家族的掌舵者，也希望能过娶到这样能带来巨大助力的妻子。就连郑夫人，也曾对侯丹桐动过心思，然而程嘉溯与侯轻白关系太坏，完全没有和解的可能，再加上侯家发迹不过十多年，实在入不得郑夫人的眼，这才作罢。
    最后就是轻白集团内部的青年才俊，他们希望能够近水楼台，先行飞上梧桐作凤凰。这样想的年轻人不止一个，钟楠自以为自己英俊潇洒、能力也很强，但在轻白集团人才济济的氛围中，他不过是相当普通的一员，并不能格外得到侯家兄妹的欣赏。
    听我问起侯大小姐，钟楠脸色变了下，苦笑：“张小姐，何必如此……”
    轻白集团没有人不希望娶到侯丹桐，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却没有人说破过。第一个被我说破的钟楠，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却没有对他手下留情的打算——说来好笑，直到现在钟楠还一厢情愿地以为我会对他有旧情，表面上的冷淡不过是装出来的，实际上我的内心里还想着他，只要他愿意放下身段讨好，就还能骗到我……真是十分令人作呕的想法了。
    “唉，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的。毕竟提起这件事，你未免想起你那已经七个多月，却还是被强行引产的孩子……说起来，好久没见到温情了，她最近怎么样？”
    我不说话则已，一张嘴便直直往他最害怕的地方插刀。
    方萌萌过来添咖啡，我起身避开她，免得这姑娘又出状况，好在她这一次稳稳地添上了香浓的热咖啡，没有出问题。
    等方萌萌走到下一个人旁边，我才笑着对钟楠道：“你为了侯大小姐抛弃温情，放弃你还没有出生的孩子，是不是感觉自己很棒？侯大小姐有没有很感动？候总有没有很欣赏你？”
    追求侯大小姐虽然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但好歹大家都还能理解。可是为了追求荣华富贵，就抛妻弃子，这怎么都是不能原谅的行为。
    一时之间，众人看着钟楠的目光都怪异起来——我说得够清楚了，他们很容易就能脑补出一场大戏来。这样的人渣，不要说是成为一家人，就算是做同事，都要时时刻刻防着他从背后捅刀子。
    钟楠的同事们互相交换着眼神，装作听不到地低头喝咖啡，但心里想必都有所思量了。唐韵这边就更没了顾忌，像方萌萌这样单纯的姑娘，已经瞪大眼谴责地看着钟楠，她天性中的正义感和同情心起了作用，看她的样子，几乎是要扑上去厮打钟楠了。
    在自己的主场，不能出这样失礼的事情。周玫轻咳一声，吩咐方萌萌：“麻烦给我换成红茶。”
    方萌萌咬咬唇，总算克制住自己，到一旁去泡茶。
    回想起柔弱的温情和那个没缘分的孩子，钟楠脸上不免现出一丝痛楚来。温情没什么文化，对他充满崇拜，又很会打扮自己，他其实是相当喜欢她的。
    但同时，钟楠又看不起温情，毕竟她比起他来，见识太少，层次太低，有时候会让他觉得无知到难堪的程度。
    钟楠真正期盼的妻子，是拥有良好的家世，美貌如花，学历高又知情知趣，最重要的是还能勤俭持家、崇拜他依赖他的女人。
    当然了，侯大小姐美貌如花，家世良好，学历高，唯独不太知情知趣，更不要说崇拜依赖他了——侯大小姐崇拜的是她自己的哥哥。
    但是钟楠相信只要自己娶到侯大小姐，他的魅力足以让侯大小姐为他放下千金小姐的架子，为他相夫教子，为他付出一切。
    就像他当初以为把我捏在手心里以后，我会做这些一样。
    不得不说，这种既想娶仙女，又想仙女当牛做马的人渣，从古至今都不少。
    他打得好算盘，那些人尖子——程嘉溯、侯轻白们，却不会如他所愿。
    当初钟楠一见到侯大小姐，就将她确定为自己的追逐对象，开始后悔过早地让温情怀孕。程嘉溯在其中小小地推波助澜，给温情指了一条路——去找侯轻白。
    钟楠是谁，侯轻白其实没什么印象。但有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说他的妹妹抢了人家丈夫，他也不得不出手管一二。
    这一查下去就发现，所谓丈夫，一没有领证，二没有订婚。钟楠只不过是他妹妹的追求者之一，侯丹桐对钟楠的印象也不是很深刻，还是他提示了好几次，妹妹才想起来的。
    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侯轻白便着手打发了温情。他给了温情五十万，让她打掉孩子。温情拿了钱打掉孩子，之后远走高飞，离开了越城。
    钟楠自以为温情走了，自己可以么有后顾之忧地追求侯大小姐；甚至他以为候总出手打发温情是一种暗示——暗示他已经被侯大小姐选中，所以他身边需要干干净净的。
    但他不知道，他冷血薄情的行为，早就在侯家兄妹那里挂了号。从此以后，印象深刻。却不是什么好印象。
    这一年多，侯大小姐若即若离，忽冷忽热，但即便是最热情的时候，也没让钟楠碰她的手一下。
    侯丹桐就像是真正的骄傲的公主，一个眼神就勾得钟楠这个蠢货神魂颠倒，被玩弄在掌心而不自知。
    直到再次遇到我，钟楠自以为还能骗到我，毕竟比起高高在上的侯大小姐，当初的张梓潼还是非常注意他的面子和感受的。
    今天钟楠的面子算是又被我扒下来扔在脚下踩了一回，他环顾四周，看不到善意的眼神，竟苦笑一声道：“潼潼，哪怕是我对不起你，你也不用这么咄咄逼人吧？”
    “毕竟，当初是你先喜欢程总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