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溯要与我妈见面,这个提议实在出乎我意料。
就像我很少过问程嘉溯的家事一样,他也很少问及我的家人。
我不问他,是为了避免“企图攀高枝嫁豪门”的嫌疑,他不问我,则是一种体贴——双方家世差距过大,他问及我的家庭,总像是在掂量什么,这并不是让人愉快的想法。
但真正严肃地谈恋爱,是不可能不见家长的:婚姻并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更是两个家庭的结合。
如果一个男人甜言蜜语,却从来不提让双方家长认识的事情,那么毫无疑问,此人是在耍流氓。真正用心对待你的男人,是不会不尊重你的父母的。
在我和程嘉溯的关系中,我处于绝对劣势,在外人甚至在我妈看来,他就是在玩弄我,但他如此真诚地提出要见我妈妈,这让我尴尬之余,也十分感动。
打电话告诉妈妈程嘉溯会来拜访她以后,她似乎也感受到了诚意,态度缓和不少,但还是对我一再叮嘱,不许再跟程嘉溯走太近。我一边嗯嗯答应着,一边看着从我浴室里走出来的男人,笑容有点苦涩。
男人俊秀颀长,浓密的乌发还在往下滴着水,沿着漂亮的肌肉线条没入浴巾的阴影中。
被他默默望着,我心底苦意逐渐退去,泛上淡淡的甘甜来,终是笑一笑,挂了电话,顺势依在他怀里:“是我妈。”
“别紧张。”程嘉溯抱住我,语气轻快,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伯母要发脾气也是针对我,你怕成这样子做什么?我有那么糟糕?”
我摇头,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只是……
“你不知道,我妈那个人,绝不对在外人面前做出失礼的行为,就算对你再不满,也只会礼貌地请你远离我。对我可就不一样了……”
“瞧把你吓的,”程嘉溯抱住我,闷闷地笑,胸腔震动传导到我身上,酥酥麻麻的,“有事我扛着,谁也不能伤你一根汗毛,好不好?”
我点点头,因为相信他的实力,飘忽不定的心慢慢放了回去。
约见地点在一家幽静的私房菜馆,程嘉溯诚意十足,没用安然当司机,亲自开车到酒店接妈妈过来。
我妈待程嘉溯十分客气,只是在他专心开车的时候,狠狠瞪我,压低声音训斥:“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我左右为难,只得装作没听见。倒是程嘉溯轻笑:“伯母别骂她,有问题您说我就好。”
老妈皮笑肉不笑:“程先生说笑了,我们家潼潼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她还年轻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就好。”
话里话外,都是“我家闺女不懂事,你可不是不懂事的人,别来招惹她”。
可程嘉溯要是这么好被糊弄过去,他也就不是程嘉溯了。他不接话茬,闲闲地换了个话题:“伯母远来辛苦,我给潼潼放两天假,让她好好陪您逛逛。”
我妈冷冷地:“不敢当。”
以程嘉溯的身份,换个时间换个场景,哪里会这样好脾气地任人拿捏?
我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唯恐他们两个闹到不欢而散,不想程嘉溯今日的确耐心异常,不论我妈多么冷淡强硬,他都微笑以对,礼数上没有半点疏忽。
当初钟楠第一次见我爸妈,也没能做到他这样周全。
低调的商务车直接开进了颇带古意的街巷,越城特产的雨前龙井香气幽幽,这样的气氛仿佛格外适合商量一些大事,就连我妈满肚子火气,也不由地缓和了几分。
房间里有一缸荷花,荷叶花朵都只有鸡蛋大小,瞧着特别玲珑可爱,我一是为了缓解尴尬,二是的确看它有趣,目不转睛地盯着。
妈妈轻咳一声:“潼潼,你要是不好意思,就出去走走,我同程总说。”
程嘉溯面色不变,看我。
我吸口气,心知躲不过去,只得迎上妈妈的目光:“妈,今天我要听着——我们是认真的。”
妈妈被我一噎,干脆不再理我,喝口茶,炮口对准了程嘉溯:“程总,我们是小门小户得人家,从来不曾与你们这些高门大户打过交道,也没有攀高枝的心思。”
“我的女儿我清楚,看着聪明伶俐,可对学术之外的事情,就不那么灵光了。”妈妈这句话出口,程嘉溯就跟着很有同感地笑了笑,我气得在桌子底下掐他,被他捉住手,按在大腿上。
“您经过见过的多了,就是一时瞧着这寒门素户的新鲜,时间长了,终究还是要回到珍馐玉馔上去的。”
“可这女孩子,青春年华不多,真心更是易碎,您……大人大量,就放过她,好不好?”
妈妈说得沉痛,可程嘉溯握着我的手,一点都不老实,大手摩挲着手指,又爬到手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那里,害得我脸红得简直要烧起来,几次想挣脱,偏偏被他压制,完全甩不开。
听完妈妈的话,他反手将我的手握在掌中,放到了桌上。
在妈妈的目光里,我垂着头,羞愧不已。
“潼潼,抬头。”程嘉溯声音不高,但是一贯坚定,“同我谈恋爱,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对么?”
“伯母,”他嘴角扯开一个有点冷的笑意,“我不知道您因为什么,认为我是在玩弄您的女儿——而我没有办法向您证明我的真心。”
“但我想,您低估了您女儿的智慧和眼光,同一个坑她不会跳进去两次。”
“我现在向您保证我会对她好,为她负责,您也不会相信我的保证,对不对?那么,潼潼——”
他手掌用力,捏了捏我。我醒悟过来,接口:“妈,我保证,无论什么时候,都会保护好自己的。”
妈妈看看程嘉溯,又看看我,忽然捂脸,长长地叹口气:“潼潼,你们说的我都不信,可我说的你也听不进去。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别犯傻,记得爸爸妈妈爱你,在家等着你。”
程嘉溯笑眯眯:“伯母多虑了。”
而我看着妈妈微红的眼眶,突然意识到,以我们家世的巨大差距,一旦程嘉溯变心,我的确没有任何办法,唯有父母的爱才是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