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出现在某人的生命中,若是以一种突如其来的方式,那他悄无声息的消失,便不算奇怪。
这个流星一样短暂的故事,夏日某个袄热夜晚,她在暗巷中撞到了他,一个似鬼多过似人的流浪汉,莫名其妙开始的同居,以及她从七零八落的生活中重燃的斗志。
感觉经过了很多很多,但要说时间,其实不过才只两个多月,世界还是同一个世界,但在各种阴森诡异的都市怪诞之中,早已变得不同。
灾难掩盖了一切,包括关于他的痕迹,脑海中对他最后的印象是那男人被围困冲杀的身影,现在想来实在荒诞,她向来不是什么勇敢的人,贪生怕死,和任何一个普通的现代都市人差不多,但那个瞬间,心底好似有什么东西就要猛烈爆发而出,仿佛洪水,也似熔岩,
他转过头,双目赤红,“别过来!”
声音震荡在耳膜,撞击在心底,真的有什么东西,不再完整,产生了些许裂痕,醒来后她才明白,原来,真是这样疼痛,超过以往自以为的种种不能承受的痛苦,但那心脏的疼痛,却悠远沉重地无法捉摸,就像不知不觉间,已经流淌过漫长的时光,累积了不知多少能量。
但其实,两人不过相识一个多月罢了,在她真正明白这场奇异的相遇究竟对自己的人生带来怎么样的转变之前,那个一开始连名字都没有的男人,已经消失在生命之中,与来时一样突兀。
回到香港后,她一直睡得不好,一场场连绵的梦境不再被晨曦洗去一切,而是留下些许残影。
梦里的他看上去年轻了些,一头迎风的黑发张扬而纯粹,而那双眼,却如同最寂静的宇宙深空,那人像他,但却无从肯定那人究竟是不是他,自己似乎一直在荒野中漫游,而梦里总有一堆篝火等待。
若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这样奇异的梦又与真实没有丝毫关联,绝非一般佛洛伊德心理分析理论所能解释,前世今生,她不禁想到这四个字,九零年代有个美国医学和精神科学专家曾经写了一本书,透过近百名病患的催眠治疗发现前世今生的关联,这本书经过纽时报导畅销一时,然而在科学界依旧留有很多无解的疑问。
自己自然不是什么纯科学信徒,不过一个敬神畏鬼的市井小民,经历这些光怪陆离后,王亚芝认为也许一切冥冥中都不是毫无关联,而能解释这一切的,世界上也许只剩沉非明。
然而那家伙再度人间蒸发,手机总说不在服务范围,主动问了王家豪,他除了喜出望外地问东问西之外,只说没和那骚包老男人联系,让他去学校打听,沉非明这学期竟临时不排课,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消失的还有那一大一小两个奇怪的人,除了沉非明,他俩应该才是知晓最多的,如今他们同样是踪迹难寻。
种种怪事,似乎都随着夏季的结束以及这些人的失联而彻底远去。
一切回到正轨,零散几颗红叶在大棠公园盛放的新闻吸引无数市民赏秋,人比叶多,无论这个城市曾失去些什么,悲伤汇聚却依然只属于个人,窗内一盏盏灯下,四季更迭,时间向前流动,缓速且无知无觉。
她没有关注海啸过后,港岛的富豪圈演艺圈动荡,豪门争产,慈善募款义演,八卦狗血,一切都与自己没有太多关连,潇洒拍的网剧靓仔天师吸血鬼还没在平台上映已经夭折,diana曾在几周前发来一封慰问和说明,公司已经决定不会将这部新人作品上架,毕竟主角失踪,红了也没有意义,而早前答应的综艺自然是无疾而终。
一切,都像一场梦,一个来的时候身无长物的人,走的时候,依旧什么也没有带走。
不,她想起他带走的唯一一样东西,那块不知是金是玉的丑项链,还有当时那人露齿而笑的样子,傻子,给他买了一堆名牌,偏喜欢这押店都不收的破东西。
秋风微凉,由红色福斯敞篷的挡风玻璃掠过,在她发梢卷起些许扰动,穿出隧道,阳光带着无处不在的海水气味迎风而来,过了往海洋公园的出口后,车流一下稀少许多,一路绕上寿臣山,湛蓝如一块宝石的深水湾在眼前,树影悠然,路旁或是占地广大的深宅高墙,或是精致奢华的豪华公寓。
保安见了她,似乎早有准备,雕花大门在她刚探出头便静静向两侧滑开,保安点点头,示意她直开而入,车道延着前院花园约有几百公尺,龙柏环绕,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等在大门口,恭谨地朝她问好。
这栋以往常出现在金融版面的大宅,程家祖辈便已购入,如今早已不知市值几何,和现在深水湾一些新式别墅并不相同,它澄瓦白墙,庄重气派,王亚芝抬头看了一眼刺目的阳光才随管家踏上白玉石阶,就算再不关心近期港岛各种八卦新闻,今日自己也不得不应这个约,当时在普吉岛的事,王亚芝总觉得怀着些许愧疚。
约在这里而非程少当初一掷千金买的九肚山爱巢,已经侧面应证众多纷纭的八卦揣测,程家二老在海啸中失踪,其实人人都知晓,这几乎等于死亡,程少虽没有外伤,但醒来后整个人痴痴傻傻,除了有行动能力,没有丝毫自主意识,这样的情况在医学上几乎不可解释,而董事会各派系大战中,郑芸以程少合法妻子,程家目前唯一财产继承人的身份,意外成了程家所占股份的完全话事者。
兜兜转转,谁能想到一年前还被媒体冷嘲热讽攀富少的女明星,如今竟会成为程氏集团主席,羡慕她一结婚便上无公婆家财万贯的人多,而同情她比翼双飞的伴侣痴傻的人却是少数,想来市民看八卦总是这样的心态。
玄关后,阶梯前是两个巨大的白磁花盆,满满插着此季根本不可能出现的粉色樱花枝条,在水晶灯照射下,飘散淡淡春日香气,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奢侈的装饰依然驱不散无处的萧索和冰冷气氛,宅里极静,要维持这样一栋大宅的运转,工人想必不少,除了穿着英式燕尾服的管家,王亚芝没有看见其他身影。
“太太唔想少爷受到干扰,”,管家大约看出她的疑惑,但王亚芝一想便明白估计是不想人多嘴杂,让那些媒体继续报导程少失能的模样。
他们没有上楼,而是穿过长廊,来到靠近后院的起居客厅,这里是一整片的落地玻璃,阳光正好,草坪翠绿,后方便是深水湾,但奇怪的是,远远的院落边缘筑起了一片隔挡墙,完全遮蔽了海景。
坐在丝绒长椅上,管家送上茶点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过她也并未久等,几分钟后,一身白色套装裙的郑芸便走进客厅,她依旧美丽,却消瘦不少行动也不是太快,两人乍见对方都是一愣复又微微一笑,然而那笑,却也不约而同成了半句叹息,
“你都瘦了好多,”,她开口,
相视静默,郑芸端起瓷壶给她倒了杯红茶,“chelsea,我.........“
其实王亚芝对于今日大概有了些猜测,没有太多寒暄客套,“你想知道d嘢,如果我知,我都会讲,你问吧,”
郑芸幽幽道,“那晚......“,她刚起了两个字又陷入沉默,似乎还在回忆中无法挣脱,王亚芝明白那感觉,此时并不出言打扰,一两分钟后,她才似清醒过来,
“那晚我睇到你哋,我曾经以为系唔系幻觉,直到我见到何少,我才知一切不是幻觉,我拼拼凑凑,那晚好似有几个人将我同鸣哥带出酒店送上救伤车,有你,同救我的男人,仲有你.......男朋友对吗?我见过,那次在俱乐部,你讲过佢系你公司的人,“
“何少讲,救他嗰沉大师同你哋相熟,.......而家我搵唔到佢(找不到他),我查过......你男朋友潇洒都失咗踪,当晚其他几个人係边个何少爷却说不清楚,颠叁倒四,仲提到咩狮子老虎,我睇佢情况都唔系几好(他的情况也不是太好)...........
没办法,只能来找你,我总觉得鸣哥仲有救,最近我请过几个有名的大师父,但看了半天,佢哋讲阿鸣似乎冇(没有)丢魂,唔知咩原因不清醒,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恐怕这辈子就真傻了,我想知道一切详情,说不定.......仲可以搵到人救鸣哥。“
她说得情真意切,不似有半分作伪,王亚芝知道郑芸向来为人飒爽敢爱敢恨,与程少爷一段爱恋也不是为了钱,否则她自己已经是圈内颇有投资眼光的富婆。
但自己真不知道程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先程少是昏迷的状态,但也不知谁人做了什么,他便起身跟着大家走,活像一具没有攻击力的行尸,状态和金毛阿天一样,当时不是讨论的时候,也没有机会问明白金毛又是怎么回事,后来事情更是一路失控,随即自己便也人事不知。
她苦笑,将自己知道的事包括所谓饿鬼都说了一遍,对于那小男孩和中年人的来历她并不清楚,只是如今早已一并失踪,金毛在泰国恢复正常,但当时她根本不关心其他的事,只想赶回普吉岛,没有关注究竟是不是沉非明将他弄醒的。
他们这群人中,有特异能力的几个全都人间蒸发,剩下自家姊弟和金毛,他们都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实不知该如何帮郑芸。
郑芸并不灰心,将细节来回问了几次,两人聊了一个多钟,就在这时,王亚芝却被突然出现在门边的人影吓了一跳,那人穿着细致的棉衫,干干净净,定睛一看,竟是程少,若没注意那迷茫空洞的面容,远瞧与正常人无异。
“唔好意思,吓到你,”,郑芸眼中闪过苦涩,依旧不见管家,她起身走过去将程少拉到沙发前坐好,那人乖乖端正坐下,目光没有焦距,
“我总觉得他仲认得我,若是离开太久,他会在家里找我,这也是师父们无法解释的状况,有人猜测这是不是锁魂,但手法如此精妙却不知道是怎样的高人才能做到,我都问过国外的专家,都说什么严重创伤后引发的精神病,”,她再度叹气,“我系唔信嘅(我是不信的),”
静了片刻,王亚芝才开口,“若是沉非明出现,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但你自己呢?你的伤.........”,她记得郑芸伤势极重,肚腹被她自己生生用大餐刀划开,这种狠劲没有几人能做到。
郑芸倒是不很在意,手轻轻放在腹前,“没什么,就算能生,以后我都不想再要bb,”,她淡笑,“需要帮助的孤儿咁多,我可以收养,”
说完这些,两人之间又是一阵静默,王亚芝本以为没其他话,打算告辞,然而隔了半晌,郑芸却突然接着道,“chelsea,其实今日仲有一样嘢要同你倾(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谈),.........这次婚宴,集团里有不少宾客都失咗踪,......”
集团少东结婚高管们必来参加,灾难下相当于集团内部瞬间发生一次强迫性质的人事地震,王亚芝不知道郑芸为何同自己说这些,疑惑间,她的下一句话却令她十足惊讶。
“......我想请你来帮我,“,她眨眨眼,“一鸣娱乐相信你不陌生,做执行董事,......”
一鸣娱乐是程氏集团旗下的影业公司,在业界虽不算大鳄,但也数中上流,她自己的公司星亚和一鸣有过几次合作经验,手上几个导演和编剧还算有些不错的人才。
事情之后,自己还未曾想过接下来的方向,人生仿佛陷入了一种暂停,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管,甚至,想一直睡着,至少在梦里会见到那个似他的男人,然而每次清醒后种种虚影再度像指缝中的沙一般抓也抓不住令她更为难受,近叁十年的人生里,还未有一刻如现下这样迷茫,心中不再清楚除了赚钱以外还有些什么目标和意义。
若放在叁个月前,这提议几乎是梦寐以求的机会,但此刻她却没有马上应承,只说会好好考虑。
一周后,王亚芝睁开眼,秋日的阳光洒进窗内,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脑子特别清明,甚至带着些许预感,她几乎以为跨出房门,小餐桌上会有一杯中度烘培带点夏威夷豆气味的科纳咖啡,而那个影子会从屋顶窜进客厅,一种奇异的感觉淡淡弥漫着,好似他从未离开。
吃完早餐,她打了个电话给郑芸,问她什么时候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