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热带地区多是长青树种,即使秋意南下,也少有落叶,窗外凤凰木荫如伞盖遮着一片阳台。
男人凝若劲松地端坐,头顶上方奇异的有白雾缭绕,观其形,如同朱雀翱翔,破晓的迷离透过细密的小叶在他俊逸的脸上缓缓成影,此时的他没有分毫玩世不恭,显得静谧而悠远,仿佛不属于凡尘浊世。
直至晨光清亮,他睁开眼,灿星般的双目精光内敛,周围若有能人,必会被异常强盛的能量波动所震动,不过这样的景况转瞬即逝快得令人无迹可寻,收束在何文田这高级寓所内,窗外的街面并不喧闹甚至很静,这在油麻地一带实属反常,是九龙闹中的豪宅地段。
冲了凉,他仍是沉思,奇异的扰动并没有在固定的早晚修行之中消弭,相反,心中隐隐种下的不安在这段时日间渐渐累积,风雨欲来,但放眼望去,蓝天白云,这个世界似乎依旧一派平静。
几周前,在泰国发生的那场灾难性浩劫,似乎就像一种预兆。
铺天盖地的新闻随着时间过去,热点最终也只剩港岛八卦余温继续发酵,突如其来的近海浅层地震引发无法预警的海啸,大浪砸向这座天堂般的度假岛屿,海水过后伤亡惨重,尤其是当晚正在这里举办豪华婚宴的港岛富豪程家更是报导的焦点,宾客非富即贵,天灾之后,只有寥寥数人获救,港岛顶层圈子剧烈震荡,不少豪门二代或是公司主席就此失联,各种随之而来的风波可以预见不会在短时间内止息,婚宴主人程少获救,其妻郑芸重伤但也命大,程家二老却是失踪,幸运的还有伴郎团何二少以及几个友人。
岛上无数游客居民遭到池鱼之殃,一时之间,泰国上下举国震荡,因为就连圣僧龙普波都失了踪极可能凶多吉少,然而,当夜的真正实情,媒体之间却没有只字片语的披露,程氏夫妻由医疗专机接回港岛,其余豪门幸存者也全都以创伤症候的理由不接受任何形式采访,奇异的低调令民众的好奇八卦之心按耐不住熊熊燃烧,简直是抓耳挠腮地讨论。
据说程少虽没有重大外伤,但却痴痴傻傻不知是否吓破了胆,又传闻其前妻戚宝心曾到场大闹,各种因果报应奇情狗血元素齐备,狗仔几乎将养和医院停车场当成露营地,全天候驻扎,各路八卦小报和杂志会声会影编纂各种故事,热销和流量仿佛一场末世派对。
只有少数人知道,真正发生的事远比这些穿凿附会恐怖太多,饿鬼,活尸,吃人,感染,全都埋葬在滔滔海浪里,完美掩盖了真相。
当晚赴宴的演艺圈人士却几乎无人生还,包括当前炙手可热的著名制作人henry以及数位电影圈有影响力的大佬,然而更令人瞩目的是,当红炸子鸡齐乐及其经纪人兼女友秦念迦竟在最后一刻奇迹避过巨灾,说是婚宴开始前齐乐忽然身体不适先行返回泰国本岛,海啸发生时,他们已经抵达曼谷,这几乎占据了好几日的娱乐头版,毕竟金奖典礼在即,而影帝入围者又经历这样离奇的大事件且幸运逃生。
落魄娱乐经纪人王亚芝没有受到什么关注,顶多,是岛上生还数字的其中一位。
沉非明忽地叹了口气,当晚的谜团实在太多,与海啸一同消失的还有潇洒,怒涛中他们几人在树上几乎抱到天明,人力不能与天地自然对抗,就算是修行之人也没有办法,晨曦下,他踩着莲灯搜寻,却只找到昏迷的小男孩,他掌心紧紧握着一颗玻璃弹珠大小的东西,正是王亚芝丢失的一魂。
放眼而去,满目疮痍,但那种锁住天地能量的封闭之感已经不存在,想来饿鬼同样消失,原本担心活尸的事情会在岛上扩散,这下大水一冲什么也不剩,管他是婚宴宾客还是别的,囫囵一算全成了海啸遇难者。
潇洒应该不会死,毕竟这几人由地府而来几乎能肯定,但不会再死却不代表不会彻底消散,有能力引发海啸的饿鬼,恐怕真是饿鬼始祖一脉,当时在海滩究竟是什么情况他无法知晓,但他记得传说之中,那场镇压饿鬼的上古战役有无数大能出手,然那晚只有潇洒和神秘地府男孩,就算潇洒拼个同归于尽杀死饿鬼,已经是难以想像的能耐。
小男孩不久后便苏醒过来,他不避讳,当即点了魂,只说王亚芝两三日会清醒,点魂这种技术早已失传,能完美修复魂魄被分离产生的撕裂伤害,自己也只是听说过,没想到小男孩轻轻松松便完成。
接着又解了金毛的锁魂,那家伙幸而只被锁了一日半,又被一个奇怪的灵体暂时护住,否则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遗症,金毛不再一张嘴便狮子吼,而是也陷入了短时间沉睡。
做完这一切,面对他和王家豪的追问,小男孩只字不提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张小脸始终绷得紧紧的,威严流转却似乎又颇为焦躁,中年人不敢吭声。
沉非明放大莲灯,让所有人坐上去,没想到师父这经典限量款法器也有成橡皮艇的一日,量天尺充作划桨,小男孩扔下了一块半个掌心大小的黑色薄片,只说有变故时,即刻焚烧这东西,他会马上赶过来。
变故?这没头没尾的话他来不及问,
四处是漫漫未退的混浊沙水和残垣断瓦,那几个富豪少爷早都吓呆,就是再有怪事也没有更多反应,只见一只若隐若现的巨大雄狮陡然现形,对着火麒麟发出和金毛早前一样的兽吼,十足挑衅,然而小男孩只是淡淡一瞥,巨狮便收了声,目不斜视,载着他们轻飘飘踩着漂流木,一步一跃,转瞬消失在视线之中。
沉非明摩挲着掌心那片黑色东西,轻薄,却极为坚硬,甚至散发着一种能量波动。
深海中有种史前怪鱼叫氿,长如巨蟒,其头颈交接处有一圈硬麟,如金如铁能熔炼法器,在业界向来昵称为龙鳞,这样的东西在修行界极为贵重,然而他手中东西的比那鱼鳞更令人心惊,漆黑压抑,放家里,在城市混浊的能量中便是一盏极亮的手电灯,若有天眼,一目了然,他心中暗骂,这要是个地府追踪器那也未免太明目张胆了,随便搵个鬼都能锁定自己的位置,他不得不下了几层禁制平日又将它收近百宝袋这才勉强掩盖。
研究了两周,他心中隐隐猜测,也许这一片真正的龙鳞?
他想起在迷雾退去前的龙影以及真龙威压,难道说,那根本不是什么精神力幻象,还是,地府里也有龙?但真龙属于天界,从没听说过有冥龙的存在。
思忖片刻,摇摇头,沉非明苦笑,看来自己真不能再吹见多识广了,不知道为什么,对于饿鬼的事,总觉得遗留的问题不能这样轻易抛却,一种修行人的直觉,那简略的传说故事,似乎还有无数疑点不能解释。
更重要的是,潇洒究竟是失踪还是魂飞魄散了呢?
关于那男人,他也弄不清是什么看法,似乎有很多秘密埋在深处,一个有实体的鬼流连人间,世间缘法,有因有果,不可能毫无关联,就算此生初结缘,未来也会再见,如果潇洒真的还存在,必会去找王亚芝,然而若彻底消失,那便什么缘法都终结。
龙鳞交在自己手上,万一他转手就卖了,不是走蛟而是真龙,会喊到多少价码简直不可想像,这些地府的家伙还真是出手豪阔。天地人三界牵一发动全身,但人间却是有公约存在,天地两界不能随意插手,超过一定修行境界的人,无法在人间继续留存,必会尸解飞升,面得破坏平衡。不过始终无法突破最后一层障蔽的修行者也有不少,是为地仙,这些人寿命可达数百年,是人间最强的存在,但他们多半在避世之地闭关以求领悟那半步之遥,毕竟人寿终有限,若不能悟,到头来亦是一抔黄土。
自己师父,现便是地仙境界。
在小男孩,中年人,和潇洒身上,没有太过强大的能量波动,但他们给人的感觉又绝不寻常,想来是受到人间公约的压制,要遇上这些真正的地府官方人士简直比在沙滩上找一颗绿豆还难,毕竟不是城隍庙那些驻人间办事处的低阶鬼神,这次竟然一下出现三个,他不得不认为,也许真要有大事发生。
想了半晌,他打开电脑订机票,随即没有耽搁直接驾车去往机场。
航程不久,几小时后,他已经驾车从台北沿高速向南,由中部入山,中央山脉横贯公路在夏末几个台风后,路况不是太好,但至少没有塌方断绝,海拔一路飙升,绕过山上几个茶庄,直到傍晚余霞沉入云海,山路已是一片漆黑只有车头灯的照明,空气清冽,入夜后温度近零度摄氏。
岔路往塔塔加鞍部,这一带属鹿林山,已经没有民居,不远处是某大学天文研究所观测站,平日里极静,只有研究人员的车辆出入,而更往里去,便真是深山老林,巨大参天衫桧密集,有些都有上千的年龄,几只鹿在车头灯的照射下愣愣地傻在路上,幸而沉非明早已熟悉此地,闪得随心。
小路尽头,他停下车,周围漆黑压抑厚重,然而仔细感受却是能量澎湃清新,树顶上夜空干燥无云不见丝毫光害,银河如雾横空,踏着地上干燥的枯枝他直接踩进密林,这里已是深秋却依然生气蓬勃,被惊扰的动物们将目光投在他身上,然而一两秒后又自顾自地行开,仿佛这个闯入的人类与自然之气和谐的浑然天成,没有威胁。
本该是根本无路的地方,却有种奇异的律动,仿佛密集的枝桠都稍稍侧了侧身让他走过,片刻,一栋小屋突兀地出现眼前,占地不大,周围也没有伐断的树根,就像是整片树林也给这屋子挪了点空间似的。
屋檐下吊着一盏摇摇晃晃的风灯,屋内却是无光,门没锁,他直接走进去开灯,一个声音忽然出现伴随着翅膀扑腾,“衰仔,太亮啦!快关灯。”
沉非明翻了个白眼无语地调暗客厅那盏立灯,“又打game打到眼睛痛?老头子呢?”
俗艳的印花沙发上蹲着只巨鸟,正确来说,是只翠羽大鹦鹉,它头上一块丝质眼罩滑落半边,懒懒散散开口,“睡衣派对咯,今晚在昆仑山,”
沉非明更无语,都说地仙级的人都该闭关参透天机待山中数十年如一日,怎么就有一群天天开趴的呢?在这样的境界,元神出窍到处跑只是日常,他扫了一眼静室,果然有那老头子端坐的身影。
“翔伯,不用招呼我,只是来找点东西,”,话刚出口,他恍然自己多此一举,翠羽鹦鹉已经盖回眼罩,放上bose耳机不再搭理他,翔伯是师父的洞府灵兽,论修行可能比自己还强,无奈自己身处这小门派眼看就要彻底沉沦,老的向来宽以律己严以待徒,自己成天趴替不修行,而灵兽近年更是沉迷线上游戏。
“喔,忘了说,你师父知道你今天要来,让我同你讲给他多买点好看的睡袍寄到天文台,近来社交场合多,”
沉非明拉出储藏间几个破烂箱子,正是满头灰,听到这句简直不知说什么,有比这更不靠谱的师父吗?
随便答应了,他继续埋头翻找,这里全是些竹简和古籍,每一份都经历了无数光阴显得陈旧,不是些重要玩意,悠长的岁月里,他师父只累积了这些杂物已经算是很会断舍离的了,找了半天,才在一个箱子里拉出一卷发黑的羊皮,
他心中一喜,捧着看起来,这卷羊皮记些上古轶闻,但和人间有史的纪录几乎是八竿子都对不上,小时候师父当床边故事给他讲的,要说瞎编乱造也不是不可能,里面零零星星提到了那个叫九幽的地方还有饿鬼之战,很随意,但不知道为什么,长大后再读,总觉得这个轶闻纪录得很奇怪。
传说九幽之地不属天地人三界,具体在哪,没人知道,一种极端危险的能量从九幽跑了出来为祸三界,
“.........天人坠落为饿鬼,吞夜之华逃,躲入人间,阿修罗抗击上界,得幽冥之子助,扰乱秩序,.......幽冥之子于黄泉,.........阿修罗泯.... ..“
小时候他只记得饿鬼大战的情节,却并没有留意这幽冥之子又是哪位,看记述,似乎这种能量天生天养存在九幽之地,而幽冥之子能轻易操控,也许这是一种同样诞于九幽之地的东西?想弄明白细节,却都是春秋笔法。
阿修罗是天人之身,却没有天人的福报,是唯一能游走三界的生灵,而阿修罗也并不单指一个人,而是一个种族,还是一个向来爱搞事的种族,历史中掀起过不少波澜,不过能强到单枪匹马抗击上界的阿修罗可就少见了,还得到那什么幽冥之子相助,当年那场大战的主角,也许根本就不是饿鬼.........,沉非明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发现些什么。
区区一个饿鬼始祖,只是贪慕强大的能量却无法控制,就算镇压也不用天地两界联手大战的程度,若是镇压这位幽冥之子加上阿修罗还说得过去。
无奈这破羊皮只是残片,记叙全是不清不楚,他注意到撕裂的角落画了半朵模模糊糊的花,笔触繁复,但色彩早已磨的看不出细节。
”翔伯,你听过幽冥之子吗?“,沉非明走回客厅,翠羽大鹦鹉正在猛点头,看节奏,似乎还是电音,他不得不拉开耳机,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大鹦鹉一脸不爽振翅飞到壁炉边上,
”衰仔,我正嗨呢,幽冥之子?什么东西,可以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