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仪闻言却是一怔,不过也就这一瞬功夫,她便甜甜应了声“好”。
丫鬟瞧着两人这幅恩爱的模样,眉眼自是也泛开几分笑意,她是又朝两人打了一道礼,而后便在前头领路。
等两人到如松斋的时候,却又花了有两刻的功夫。
程老夫人并着李安清和平儿早已坐好了,只是眼瞧着李怀瑾也跟着进来却都怔愣了一瞬…李安清和平儿忙站起身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
李怀瑾见此也只是摆了摆手,而后是朝程老夫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母亲。”
程老夫人此时也已回过神来,等人行完礼便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李怀瑾闻言,面上也依旧是一副温和笑意:“今日休沐,我也许久未来探望母亲了,便和晏晏一道过来了。”
程老夫人哪里会信他这番话?不过她也只当两人如胶似漆半刻离不得,这才连这么一会功夫也不肯让…她心中好笑,面上也端得是一副笑意:“你既来了便一道坐吧。”
平儿见此也忙笑道:“三爷做这个位置吧。”
“不用了,我许久不打手也生了…”等这话说完,李怀瑾便又跟着一句:“你们随意便好。”
程老夫人见此倒也未说什么,自己这个儿子行事向来摸不透,她也懒得去猜,便只让人都坐下。其余几人见她发了话自然也未说什么,等她们按着位置坐下,李怀瑾便让人在霍令仪的身侧加了个位置,他姿态闲适又不言语,李安清和平儿原先悬着的心自然也跟着松泛了下来。
只是越往下打,众人便越发觉得不对劲…
李怀瑾虽然不曾言语,可指点却不少,几轮下来,程老夫人三人竟是一回也未赢。
程老夫人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她这儿子哪里是离不开媳妇?只怕是知道自己媳妇在她们这处输惨了,趁着休沐在家来给她找回面子了。她心下也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只是眼看着霍令仪面上的笑容,她张了张口,到底是什么也未曾说。
她不说话,李安清和平儿自然也不会开口。
等到日暮四斜——
霍令仪的面前已堆了不少银钱,连着打了这么久,她还从未赢过,因此眼瞧着面前摆着的这些银钱,她心中高兴,面上自是也带着散不开的笑容。
程老夫人眼瞧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又看了看坐在她身后的李怀瑾依旧是原先那一副闲适模样,她也未说什么,只是让众人都离去了。等众人一一告退,平儿便也扶着程老夫人往里头走去,她手扶着程老夫人的胳膊,半低着头,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往日奴还从未见三爷这幅模样,倒怪是稀罕的。”
“是啊,的确是未曾见过…”
程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笑跟着一句:“原本怕他冷心冷情的,晏晏嫁过来,两人指不定要多多磨合几番…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平儿闻言便也跟着笑了一回,而后才又问道:“您不生气?”
“他们底下的高兴,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何况也不过几两银子的事,只要他们夫妻和睦,我也能够宽心了——”程老夫人说到这,却是又停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老爷在天有灵,眼瞧着景行这样,也能放心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掺着几分叹息,就连眉宇之间也添了几分怅然。
…
日暮四斜。
李怀瑾握着霍令仪的手往相隐斋走去,眼看着她面上遮掩不住的高兴,便笑道:“这么高兴?”
“这还是我头回赢,自然是开心的,不过——”霍令仪说到这是一顿,她拧头朝李怀瑾看去,口中是跟着踌躇一句:“母亲会不会不高兴?”先前李怀瑾那副模样,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虽然赢得开心,可如今想起来也难免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李怀瑾闻言却只是笑了笑,他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人,口中也依旧是温和的语调:“别担心,母亲若是不高兴,早先就该把我赶回来了…”他说到这,手拂过她额前的青丝,是又一句:“你若当真觉得不好意思,等下回去外头给母亲带些糕点便是,她最喜欢宝福楼的芙蓉酥。”
霍令仪闻言,心下先前萦绕的担忧倒也松落了下来。
她笑着与人点了点头,心中却还是惦着,除了母亲那儿,安清和平儿那处也得送些…
…
等到八月下旬,下过几场秋雨,这天倒是骤然就凉了下来。
霍令仪坐在软塌上,她手中握着一件披风此时正半低着头绣着东西,一旁的木头窗棂开了几扇,外头的秋雨稀稀疏疏得倒也不显得吵闹。等到帘子被人打起,她也未曾抬头,只依旧低着头绣着那片竹叶。
杜若眼瞧着她这般便先替人重新续了一盏茶,跟着才又低声说道:“卫云送了封口信来,说是柳世子近些日子去清雅居倒是常点起孚如,不过也只是让人陪着说话聊天,别得却是什么也不曾做。”她如今已知晓郡主为何要把孚如安置在那处了,原是为了那位柳世子,至于原因,她倒是也能猜出几分。
上回在宣王府洗三礼上,那位做得事,她也有所耳闻…
若那位好生生得当着她的柳夫人,郡主自然也不会理会她,可那人却拿郡主身边的人开刀,以郡主的脾气又怎么会再容忍?不过她还是担心,虽然她不喜欢柳予安,可此人在外头的名声素来很好,孚如当真有这个本事能吸引住那位柳世子?
霍令仪闻言,握着绣花针的手一顿,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把放在案上的一只锦囊递给了杜若,口中是一句:“你把这个送给她。”
杜若接过来锦囊却有些微怔,连带着声调也有几分疑惑:“这是?”
霍令仪依旧不曾言语,只是她终归还是抬了头。外头的秋雨仍旧未曾停歇,而她握着手中的披风拧头朝窗外看去,那锦囊里所写着得都是些柳予安的喜好之物,原本以为经了这些岁月,这些东西她早就忘了,却是未曾想到这一件一桩仍记得如此清晰。
霍令仪想到这便合了眼,却是想起早年两人相处时的情景,旧日里那些欢声笑语好似还在耳边萦绕,她握着披风的手一顿,唇边也跟着化开一道虚无的讥嘲。
等她重新睁开了眼,面上却也依旧是素日那副清平模样。霍令仪收回了落在窗外的眼,而后是仍旧握着绣花针绣起了竹叶,口中也不过淡淡一句:“送过去吧。”
杜若见此也就未说什么,她轻轻应了一声“是”,而后是又朝人屈膝一礼才往外退去。
…
茶馆。
杜若头戴青色帷帽走进一间茶馆,那茶馆位处偏僻,平素也鲜少有人过来。
等她打了帘子走了进去,原先坐在椅子上的一个素衣女子忙起身迎了过来,她是朝杜若打了一礼,口中是道:“您来了。”等这话说完,她才又跟着一句:“您今日让妾身出来,可是有什么指示?”
杜若闻言也未说话,只是把手中的锦囊递给了她,淡淡说道:“这是那人喜好之物。”
孚如闻言却是一怔,不过也就这须臾功夫,她便忙接了过来,锦囊轻若无物,她也未曾打开只是又朝人打了一礼,跟着是又柔声一句:“谢您。”
杜若见她接下自然也未再多言,转身往外走去,只是还未等出门便听到身后传来孚如的声音:“贵人这样帮我,对贵人又有什么好处呢?”这几个月来,孚如见她向来只称呼“您”,而此时她所说得却是贵人。
杜若的步子一顿,连带着握着布帘的指根也握紧了几分,她依旧未曾转身,闻言也只是淡淡一句:“锦绣前程已摆在你的面前,就看你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了。”
她这话说完,也不再理会身后人,只打了帘子往外走去。等杜若回到李家的时候,却已是日暮四斜的时候了,霍令仪眼瞧着她回来也只是寻常说了一句:“回来了。”
“是…”
杜若把手中的糕点置于案上,等请过一道安,才又说道:“那人好似已察觉出什么,奴怕…”
霍令仪的面上未有多余的神色,闻言也不过是淡淡一句:“不必担心,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倘若那人不聪明,前世也不会跟随在柳予安的身侧,她也不会费尽功夫寻到她。
第80章
金秋九月, 院子里的桂花早开了个遍, 随着那秋风轻轻一打,那股幽远的香味便也随着风一道传来…霍令仪今日难得有兴致,索性便叫了几个丫鬟,亲自去摘了些桂花,却是打算趁着今儿个日头正好,好生洗晒一番, 回头再做些桂花糕给程老夫人送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
杜若一面是绞了块干净的帕子迎了过去,一面是与人说道:“打先前门房送来了一道折子,却是东宫那位太子妃遣人送来的, 邀您明儿个去东宫参加赏花宴。”她这话说完是又一顿, 跟着才又一句:“那位与您素来都无什么交情,这回却是怎么了?”
霍令仪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拭着手, 闻言倒是也有几分惊奇,这位太子妃姓姜单名一个仪字,是两年前嫁进东宫的。往日姜仪还在闺中的时候,她们两人倒也算得上是见过几回面, 只是因着两人终归不是一个年岁, 往日即便见着却也鲜少说话。
自打姜仪嫁给周承宇后…
霍令仪因着心中那桩事, 更是再未与她见过, 何况姜仪也从未给她下过帖子, 今次倒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心中虽有疑问,可毕竟帖子已经下到了家中,那位说到底也是正正经经的太子妃, 她倒是也不好推却…因此霍令仪也未说什么,只把手中的帕子重新递给杜若,口中是道:“既然说是赏花宴,左右不过一堆人吃茶聊天罢了,也没什么大碍。”
这话说完,她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你让红玉去准备明儿个的衣裳,再遣人去影壁那处知会一声,就说明儿个我要用车。”
等这一番吩咐下来…
霍令仪便又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却是去小厨房做桂花糕了。
…
等到翌日清晨。
霍令仪同程老夫人请过安便由杜若扶着往影壁处去了。
马车是早先就备下了的,乌木制的马车,瞧着便漆黑通亮,外头的车帘用得还是蜀绣,织金似的绣艺在那锦缎布帘上缓缓铺展开来,花样繁复却也精致,旁边还有一块用老陈檀木做的木牌,上头刻着一个“李”字,却是用来彰显身份的。
霍令仪瞧了瞧马车的样式,估摸着是才做好不久,又看了看赶车的人,只这样瞧着倒觉得很是普通,不过从他的身形和吐出的气息看起来,只怕即便比不上关山、陆机,却也不可小觑。
估计又是那人所为了…
她心下泛出几道绵延不绝的甜意,连带着面上也泛开一个笑颜。
杜若眼瞧着她这般便又轻轻问了一声:“夫人,怎么了?”
霍令仪闻言却也只是笑着说了一声“无事”,等这话一落,她便由杜若扶着走上了马车,等她安安稳稳坐好,马车便缓缓往前行去。
如今时辰还早,街上也无多少车马,马车便一路由九如巷出发,通由御街朝皇城而去,因着有太子妃的帖子,又有李家的那块木牌,这一路过去倒也未受什么阻拦…便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
杜若稍稍打了侧帘往外头瞧了一眼,却是到了。她重新落下了手中的侧帘,跟着是朝霍令仪看去,口中跟着柔声一句:“夫人,我们到了。”
霍令仪闻言倒是轻轻“嗯”了一声,她把手中的书册合了起来置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又抚了抚袖子跟着才抬了手由杜若扶着走下马车…她甫一走下,原先侯在外头的宫侍便也笑着迎了过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姜仪早年闺中的丫鬟,这会她一面是领着一众宫侍朝霍令仪恭恭敬敬打了一礼,一面是恭声笑着说上一句:“奴请您大安,太子妃特意遣奴在这处候着您…”等这话一落,她便又是恭声一句:“这会其余贵人到得也差不多,奴扶您进去吧。”
霍令仪见她这般恭敬却也未说什么,自打她嫁给李怀瑾后,这燕京城中的那些贵人哪个瞧见她不是恭恭敬敬的?她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杜若见此便稍稍后退了几步,那宫人便笑着迎上前扶了霍令仪的胳膊,只是还不等他们往里头走去,身后便又传来了一道马车声。
霍令仪听到声响倒也侧头朝身后看去一眼,眼瞧着那辆马车上挂着的“霍”字,她的眉心却是一拧。
霍家能被姜仪所邀请的除了霍令德也不会再有旁人了。
不过…
姜仪怎么会邀请霍令德?虽说霍令德和周承宇早有婚事,可这两年也从不见姜仪说道什么。她心下思绪稍稍一转,倒也有些明白过来了,近些日子她时常听闻身边的丫鬟说起,道是太子近来常给霍家的三姑娘送东西,好几回还邀霍令德一道出去。
大抵是因着这一层缘故,如今霍令德在这城中的名声却是又高了不少,平素也有不少士族官宦的贵女邀她一道赏玩。
姜仪嫁给周承宇两年还未有身孕,如今霍令德及笈将至又传出这样的事,想来这位太子妃是着急了…霍令仪想到这,原先轻轻拧起的眉心便又跟着松落了下来。她也未说什么,只由人这样扶着站在这处,一双没什么波澜的桃花目却越过众人朝那个由人扶着走下马车的霍令德看去。
霍令德近来人逢喜事,自然神清气爽。昨儿个收到太子妃邀贴的时候,她心中除了高兴便是得意,近来太子时常邀她一道出去,想来这位太子妃是打算趁着她还未进宫便先与她打好关系。她可听说了,这位太子妃嫁过来两年,身子还没个动静,倒是那位梁侧妃有了身孕…
她想到这,脊背便又挺直了几分,连带着下巴也稍稍抬起了些许。
只是还不等霍令德收了心下的那番思绪,便察觉到一道视线,她眉心轻拧,跟着是抬了脸看了过去,眼瞧着霍令仪立在那处,她却也是一怔,只又瞧着她穿着一品命妇的服制,她这心下便又泛起了几分不高兴,连带着面上原先挂着的笑意也跟着消散开来…
可不管她心中再不高兴,却也没个办法。
且不说如今霍令仪妻凭夫贵,单说她是她长姐的身份,她在这外头也不敢太过放肆。霍令德想到这便低垂了一双眉眼,而后是由人扶着走了过去,等到人跟前是先打了一道礼,跟着是又喊了人一声:“长姐。”
霍令仪闻言也只是低垂着一双桃花目看着霍令德,她也未说什么待朝人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一道礼,而后便转回了身子…宫人知意,自是忙扶着她往前走了。
霍令德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自是越发不高兴,这么多年过去了,霍令仪却还是这副唯我独尊的模样,看着便让人生气。她眼瞧着霍令仪的背影,袖下的手紧紧攥着,眼中的神色也有几分暗涌滑过,到后头还是她身边的丫鬟察觉到她的异样忙伸手牵了牵她的袖子,跟着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这儿是东宫,来往都是贵人,您可别胡乱行事。”
霍令德听着这话,总算是稳下了心神。她收回了放在霍令仪身上的眼,等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才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
东宫正殿。
今儿个姜仪邀请的人已来得差不多了,这会众人坐在一道,欢声笑语得自是好一番热闹。宫人打了帘子走了进来,等朝姜仪打过一礼,便又与人轻声禀道:“李夫人和霍三姑娘来了”。
姜仪听得这话,面上的笑意仍旧未消,她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握了一方帕子拭了拭唇角,跟着才又朝众人说道:“这还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等这话一落,她便又笑着温声说了一句:“还不快请她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