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霍令仪离去,却是又过了一刻有余,许氏才遣了知夏出来。
林氏眼瞧着人出来忙又朝人那处躬身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知夏姑娘,可是王妃有什么吩咐?”
知夏闻言倒是朝人那处先打了道礼,跟着才又开口说道:“王妃说侧妃和三姑娘有请罪的心是好的,只是夜色已深,没得两位坏了身子还是请早些回去吧…”待这话说完,她看着两人的神色是又跟了一句:“王妃还说了,三姑娘终归是天家钦定的贵人,自然也不好拿家中的规矩惩罚。可天家最重脸面,姑娘这样的规矩只怕日后惹天家不喜…等明儿个起,王妃会请严嬷嬷亲自教导三姑娘规矩,没得日后出去又错了话,害了家中的名声是小,若让天家也跟着没了面子,那可是大罪了。”
她说到最后的时候,虽然语调还是恭顺的,可那面上却已是一派讥嘲之意。
这么多年,林氏管着后宅内院,她们锦瑟斋的人自是各个都不喜她。如今眼瞧着林氏这般跪在跟前,哪里还有往日的那副神气?知夏心中自然也觉得畅然无比,她原本还以为王妃会一直像以前那样,好在如今王妃总算是起来了…她想到这心下高兴,连带着声调也高扬了几分:“侧妃若没有什么事,就请跪安吧。”
林氏耳听着这一字一句,那双微微垂下的眼睛却是又沉了几分…她袖下的指根紧紧握着,而后是拦在霍令德说话前先与人柔声说了话:“王妃教导的是。”等这话说完,她是又拉着霍令德朝那布帘恭恭敬敬打了个礼才往外退去。
等到离了锦瑟斋,转出那条小道。
霍令德再也受不了,她伸手挥开了林氏紧握着她的手,那张清丽的面上除了苍白便是不忿,余外的却是还带有几分惊慌:“母亲,我不要让严嬷嬷教我规矩。”那个严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最是看重规矩。
早年间她也与霍令仪跟着这位严嬷嬷学过一段时日的规矩,只是后头这位严嬷嬷因为家中有事便辞去了府中的事务离开了霍家,她也总算是能松了一口气…哪里想到,如今许氏竟然又把她请回来了。
霍令德想着记忆中那位严嬷嬷一丝不苟的面容,还有庄肃的话语,纤弱的身子还是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冷战…即便过去这么久,她听到这个名字还是觉得害怕。
这位严嬷嬷可不会管你是什么身份,就连当初霍令仪也曾被她打了好几回手心,更不用说是她了。
霍令德越想便越慌张,她紧紧握着林氏的袖子,面色惨白,红唇紧咬着说道:“母亲,我不想去…许氏和霍令仪这么讨厌我,她们必定会买通那位嬷嬷,好好折腾我的。”
“母亲,您素来最有法子,您想想办法。”
这些话,林氏又岂会不知?只是林氏眼看着霍令德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么多年,她尽心尽力培养这一双儿女,为得就是让他们尽可能的出色。
如今令章的确样样都好,可是…
林氏看着眼前的霍令德,心下一叹,令德怎么会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她也是该好好学学规矩了。
林氏知晓许氏让人教令德学规矩,其实又何尝不是用另一种法子把令德拘于府中?这样也好。
近些日子,令德因着得了天家的旨意时常往外处跑,听到的恭维和推崇太多,这颗心也早就定不下来了…她还要替那位做事,只怕日后也不能时常顾上令德,倒不如索性就这样把她拘在府中,免得令德再生出什么事来。
若当真惹怒了天家,只怕那位也不会保她们。
林氏想到这,心下的那片怜惜收了个干净,面上也跟着化为一片沉静,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微沉:“你如今是越发让母亲失望了,你日后要嫁进东宫,有人教导你规矩也好…”她这话说完便朝人身后的丫鬟看去,跟着一句:“扶姑娘回去歇息,等明儿个起来再让姑娘去给老夫人磕头。”
那丫鬟往日何曾见过林氏这幅模样?
如今耳听着她这沉声一句却是怔了有一瞬功夫才回过神,她忙应了一声,而后便扶着霍令德轻声说道:“姑娘,咱们先回去吧。”
霍令德有心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眼瞧着林氏这幅模样,她咬了咬唇终归还是什么都不曾说…她伸手推开丫鬟的搀扶,径直往自己的屋子跑去。
云开扶着林氏,眼瞧着她面上的模样便轻声劝道:“您也别生气,姑娘还小,有些脾气也是正常的。”
“我哪是生气,我是担心…”
林氏看着霍令德离去的身影,喉间还是忍不住漾出一声叹息:“她身份本就不高,天家虽然赐了婚,可若是这风言风语多了,哪里还能容得了她?令德这孩子还是太过心急了些…”她这话说完是又摇了摇头。
而后她是又朝那锦瑟斋又看去一眼,想着今日许氏的表现…
林氏的眉眼微沉,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又淡淡说了一句:“走吧。”
…
未央宫。
秦舜英看着站在底下的周承棠,手撑在扶手上,素来端庄大方的面上此时却有些低沉…她想着先前宫人说道的那些话,心下却是又沉了几分,连带着声调也泛着几分冷色:“我不是让你别去招惹她,安平,你怎么如此不听话?”
周承棠先前在别庄的时候喝了不少酒,刚歇息不久又被人叫了过来,本就不高兴。如今耳听着这些话,心中的那些不高兴便又化成了几分不忿…母后如今究竟是怎么回事?处处维护霍令仪不说,连带着对她的态度也越渐不好了。
她往日何曾对她这样冷言冷语过?
周承棠想到这便径直朝人开了口:“不过就是个郡主,您有必要吗?”虽说父皇护着霍家,可她们女儿家之间的事,难不成父皇还要理会不成?何况说到底,她才是大梁唯一的公主,父皇唯一的女儿。
亲疏远近,难不成父皇会不知道吗?母后真是瞎操心了。
秦舜英看着她这幅样子,面色却是又沉了几分,若只是一个郡主自然没必要,可如今这个人是李怀瑾护着的人…今日李怀瑾都这样站了出来,可见是明摆着要替霍令仪撑腰。日后霍家这个丫头有李家、有李怀瑾撑腰,这燕京城中还有谁敢动她?
只怕不用明日…
今儿个在别庄撺嗦、欺负那个丫头的人,都会被家中责罚一通。
秦舜英想到这便又叹了口气,她看着周承棠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无奈…安平这个丫头往日聪慧,如今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她心中明白安平如今针对霍令仪,不过是因为柳予安,这男女之间的事就是如此,只要这心中留了个疙瘩,瞧起来便样样不顺心。
身为母亲,她心中自然是心疼的…
可如今赐婚的旨意早就颁下,婚期也快临近…哪里还有什么后悔的余地?
秦舜英心下幽幽一叹,口中是跟着说道:“我知你心中对霍家那个丫头有怨怼,可安平,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柳予安最后要娶的人是你…你如今这样行事,且不说什么都得不到,还会让柳予安心中对你厌烦,连带着你们两人的心也会越发疏远。”
“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周承棠听得这一句,面上的那番怨怼消了个干净,剩余的却是一片茫然。她低垂着头,而后是朝秦舜英走去,等到人跟前便像以往那样蹲在人的跟前握着她的袖子,连带着声音也低了许多:“母后,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就是不高兴,不高兴霍令仪什么都有。”
“只要霍令仪出现,柳予安的眼中就不会有我。”
“我甚至不知道当日所做的决定究竟是不是对的…”
她这话说完便埋在秦舜英的膝上哭了起来:“我以为嫁给他,我会高兴会开心…可是那个男人,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霍令仪一个人。所以我才想着让霍令仪丢脸,最好她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么,柳予安就会彻底属于我了。”
秦舜英听着周承棠的啜泣声,心下却是又化为一声叹息。她低垂着一双眉眼,手覆在周承棠的头顶轻柔得抚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说道:“安平,如今木已成舟,你也只能往前看…你既然想与柳予安过一辈子,就得好好收敛你的脾气。你虽然是天家公主,有我和你哥哥在,柳予安必定也不会负你。”
“可你若想与他安安稳稳得过日子,终归还是要靠你自己…”
“你如今去针对霍令仪,不过是让柳予安离你越来越远,倒不如大度些、看开些…何况霍令仪如今也有了她自己的归宿,日后你们注定也不会再有过多的交集,这些前程往事,你又何必再耿耿于怀?”
周承棠闻言却不曾出声。
大殿之中烛火摇曳,无人说话,只有这蹄啼哭声在这殿中徘徊…周承棠却是等哭够了才抹干净脸上的泪,仰头朝秦舜英看去,她的声音因为哭了这么一遭显得有些喑哑,可那脸上却还是平静了许多:“母后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以后我不会再去针对霍令仪…”
周承棠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袖下的手还是止不住握紧了一回,微微垂下的眼中也闪过一抹暗沉…至少她不会再傻到明面上去针对霍令仪。母后说得对,这样的做法,她不仅什么都得不到,反倒是会让柳予安离她越来越远。
秦舜英倒是未曾瞧见这一抹暗沉,她看着周承棠脸上的那一片泪痕,怜惜得握了一方帕子擦拭干净她脸上的泪。余后她是又握着周承棠的手,柔声说了一句:“你婚期将近,近些日子就好好待在宫里…平日若是得闲就好好陪陪你的父皇。”
“女儿记下了…”
周承棠这话说完便又埋在秦舜英的膝上,口中是跟着一句:“近些日子,我让母后操心了。”母女两人没了嫌隙自是又说了一会话,等到夜深,秦舜英才让人送周承棠回去。
等到周承棠走后——
秦舜英看着那幽幽烛火却是又轻轻叹了口气,她的手撑在案上,指根是抵在眉心那处轻轻揉着,而后才说了一句:“瞧着安平这样,我心里也不舒服…我虽然劝着她,可我心中知道那些劝慰的话语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她说到这是又跟着一句:“若是当真可以,我是当真不希望她嫁给柳予安。”
喜姑闻言,面色也是微垂了几分。
她替人又续了一盏参茶,而后是坐在那脚凳上替人揉着腿,口中是跟着一句:“您也说了,木已成舟…如今也只能盼着公主日后和柳家那位世子能好些,好在有您和太子顾着,那位柳世子也是个聪明人,断然不会做出那不该做的事来。”
秦舜英听得这一句也不曾说话,她只是稍稍掀了眉眼,拧头朝那外边的夜色看去。月光透过那覆着锦纱的木头窗棂往里头打来,而她微微仰着头合着眼却不知在想什么,是又等了一会,她才幽幽说了话:“当年,我也曾想过杀了她。”
她这话说得不着边际,可喜姑却还是听懂了…
喜姑替人捏着腿的手一顿,她是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重新替人捏起腿来,口中是跟着低声一句:“主子,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秦舜英仍旧未曾睁眼,声调也透着一股子虚无:“她的确是死了,我原以为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可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呢?这么多年,不管我怎么做,还是走不进他的心…喜姑,你说,我当年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这话…
喜姑却不敢回答。
好在秦舜英也不过只是借此抒发一下此刻的心情罢了。
等到这一瞬过后,秦舜英便又睁开了眼,她先前掩于眼中的那份恍然早已消失不见,余下的不过是一抹旧日的沉静…她任由人捏着腿,口中是跟着一句:“我上回瞧那个林氏也是个聪明的,可她这个女儿委实是太过蠢钝了些,竟然会在外人面前如此给自己的长姐落脸面,这种人又怎么配进东宫?”
喜姑听得这句却是松了口气,她仍旧低着头,口中却是说道:“太子不是说了吗,只等着她们找到东西便寻个理由解决了她们…何况想来经此一事,霍家也不会任由这位三姑娘胡作非为了。”
秦舜英听得这句,心下总归是舒服了一阵。
她也不再说话,只取过桌上的那杯参茶用了一口,而后才又跟着一句:“明儿个你遣人去霍家送些东西给霍家那个丫头,就说本宫知她心中委屈已替她做主了…”她这话说完是又停了一瞬,跟着是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她也当真是个好福气的。”
“福气好不好还得看最后…”喜姑一面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未停:“这日后是个什么模样,谁又会晓得呢?”
秦舜英闻言,面上的神色倒是也好看了许多,连带着声调也柔和了许多:“你说的是。”
第63章
翌日清晨, 昆仑斋。
等林老夫人用完早早膳, 玉竹一面是从小丫头的手上接过一方帕子奉于人,一面是轻声把昨儿夜里发生的事与人禀了:“昨儿夜里,侧妃领着三姑娘去给王妃请罪了,王妃也未曾见她们,只是让人今儿个去把严嬷嬷请回家中,瞧着倒像是要让那位严嬷嬷重新教导三姑娘学规矩。”
林老夫人闻言握着帕子的手是一顿, 不过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等拭完手,她把手中的帕子递予玉竹, 又接过她奉来的茶盏用了口茶, 而后才又淡淡开了口:“严嬷嬷是打宫里出来的老人了,她也是该好好学学规矩了, 若不然日后等进了东宫,坏得还是咱们霍家的名声。”
她这话说得不咸不淡,面上也未有多少情绪,可见是认同了许氏的做法。
玉竹眼瞧着她这般心下自是又松了一口气, 她刚要说话, 帘外却是传来一阵脚步声, 没一会功夫, 便有人在外头恭声禀了话:“老夫人, 门房那处有人传来消息,道是李家那位程老夫人来了。”
林老夫人听到这个名字,却是一怔, 可也不过这一瞬,她便回过神来了…她心中明白程老夫人今日为何而来,只是没有想到这位程老夫人竟然会亲自走上这么一趟,还来得这么快。
她思及此便也不敢有丝毫耽搁,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与玉竹吩咐道:“你快遣人去请王妃和郡主那处说道一声,让她们马上过来…”待这话说完,她眼见着玉竹要走忙又唤住了人,却是另换了一句:“你让人先去请王妃过来,至于郡主那处你且遣人先去知会一声,让她有个准备。”
若程老夫人今儿个过来当真是为了婚事…
晏晏在这处的话,反而会让那个小丫头不好意思了。
玉竹心下一转便明白了过来,她也不曾说话忙应了一声“是”,而后便又匆匆打了一礼,却是去外头吩咐了。林老夫人便又让李嬷嬷扶着去里头换了一身好见客的衣裳,却是要重新隆重装扮一番的意思…
即便放眼整个燕京城,只怕都寻不出有比这位程老夫人还要再尊贵的老妇人了。
程老夫人原本就是出自名门望族,又有一品诰命在身,即便瞧见那些天家贵胄她也从来不必请安…因此程老夫人今儿个亲自来上这么一趟,她自然也不好有半点失礼之处。
…
这桩事情传到大观斋的时候。
霍令仪正站在那木头窗棂前,伸手折一枝临窗的桃花。三月的天,桃花早已开全了,满园姹紫嫣红瞧着便让人赏心悦目…她把先前折得那枝桃花把玩于手上,翠绿的叶、粉色的花,很是鲜活。
杜若眼瞧着她手头上的花,一面是取了块干净帕子奉了过去,一面是轻轻笑了笑:“您也许久不曾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了,奴听说严嬷嬷已被王妃请到家中了,想来府中也能安生一顿日子了。”
自打林氏母女回来后,这府中可是好生热闹了一阵…
可经了昨儿夜里的那桩事,这府中上上下下也不是傻得,自是也能分出个上下高低,想来那些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事也能消停下来了。
霍令仪闻言却也不过是浅浅露了个笑,她把手中的桃枝重新扔进那美人花瓶中,而后是取过她递来的帕子擦拭起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把这花瓶置于外间的长案上吧。”她这话刚落,杜若还不曾应声,外头便传来一阵匆匆得脚步声,却是红玉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红玉大抵是走得快,此时那张面上还沾着几分红晕。她眼瞧着霍令仪先是恭恭敬敬打了一道礼,而后便开了口说道:“郡主,老夫人那处传来了话,道是李家那位老夫人过来了…”她来得急话也说得快,却是稍稍缓了口气才又跟着一句:“老夫人让您先准备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