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后有那两位在,她自然也没能靠近。
原来当日淮安那艘船的主人,还有那日在“何记”,郡主所见到的男人竟是这位李首辅。
杜若心中是有几分疑惑的,往日也从未听郡主提起过这位李首辅,何况除了那回在何记,郡主平素也未与那位李首辅有过多少接触…怎么,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了呢?
霍令仪听着她话间的踌躇却未曾开口。
她只是掀了这双桃花目朝那天边的夕阳看去,此时红日垂落,夕阳正好…院中的桃花也开得正好,鸟儿轻轻叫着,有些停在枝头,有些越过天际,一切都是这样好。霍令仪的面上忍不住浮现了近些日子少见的笑容,她看着这世间万物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她开了口:“杜若,我突然有些开始期待起以后的岁月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微微蜷起,带着无边的高兴,那双眉梢眼角也带着未曾遮掩的笑意。她就这样仰着头看着那个红日,前些日子一直残留在心头的那几许害怕和担忧早已随着这春风尽数消散,此时余留在她心中的皆是对这日后岁月的希冀和期待。
杜若拧头朝霍令仪看去,待瞧见她面上的这幅笑颜,一时却有些怔楞。她见过郡主许多模样,却从未在她的面上见到过这样一幅笑颜…这抹笑颜恍若那初升的太阳一般,带着无边的希望。
她不知道郡主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笑颜,可大抵与那位李首辅是脱不了关系的。杜若想到这,对先前残留在心中的那几分疑惑倒也不再觉得有什么了。
只要郡主是真得开心,那就足够了。
…
昆仑斋。
自打许氏和霍令仪走后,林老夫人就坐在软塌上,她的手中握着一串佛珠,近些日子一直带着笑的面容此时却显得有几分沉静。她看着外头的那几株葱郁之树,手中的佛珠未有一瞬的消停…
帘子被人打起,却是玉竹走了进来。她是先看了眼李嬷嬷,而后才又朝林老夫人走了几步,待到人跟前,她便恭声开了口:“老夫人,奴已经按照您的话说与侧妃了…”待这话说完,她便又把手中的那条抹额双手奉了过去,跟着一句:“这是林侧妃亲自给您做得抹额,她让奴转交给您。”
林老夫人听得这句,握着佛珠的手却是一顿,不过她也未曾转身,只依旧看着外头的那两棵树。先前外头的那些事,她自然已有所耳闻,许氏头一回这样发落林氏,她惊奇之余倒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她想到这便又重新转动起手中的佛珠,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收起来吧。”却是没有半点要看的意思。
等这话说完——
林老夫人合了合眼,跟着是又一句:“李嬷嬷,扶我进去吧。”
先前就侍立在一旁的李嬷嬷闻言忙应了一声,她半弯着身子走上前扶着林老夫人往里头走去,途中,她也不曾说话,只依旧低着头。倒是林老夫人忍不住开了口:“我先前还觉得令德得了太子的青眼是咱们霍家的福气,可如今看来,她尚还未去东宫就已开始撺唆起外人在外头欺负自己的长姐…”
她说到这,平静的面色却是又沉了几分,就连握着佛珠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今日晏晏若是真替安平公主舞剑,她又能得什么好处?左右不过是想趁机让晏晏在外头丢脸。可她却不想想若是晏晏丢了脸,咱们霍家的脸面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声叹息:“终归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李嬷嬷听得这一句,喉间却也跟着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仍旧扶着林老夫人往里头走去,口中却是跟了一句:“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倒是也会跟我耍心眼了…”
林老夫人这话说得不咸不淡,语调却未有多少变化,她转着手中佛珠,眼往前边看去:“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李嬷嬷闻言是轻轻笑了笑,她仍旧半弯着身子扶着人,口中是恭声说道:“三姑娘如今还未曾嫁进东宫就已开始处处针对郡主,日后还不知要生出什么样的事来,何况——”她说到这是轻轻拧了眉心,连带着声调也跟着轻了许多:“天家选妇最注重的就是品性,三姑娘虽然有福缘救了太子,可她这样的性子,即便日后真入了东宫只怕…”
她后话未曾说全,可意思却已分明。
林老夫人拧着眉心不曾言语,心中却是暗衬着,当初她的确是被这件喜事冲昏了头脑,想着霍家好不容易才出个太子侧妃,自然是样样依着霍令德,只差把人供起来了。可如今看来,即便霍令德日后真的入了东宫,且不说她能不能得太子的宠爱,就她这样的性子,只怕就算日后真得了太子的宠爱也不会对霍家有丝毫帮助。
晏晏还不曾怎么对她,霍令德就是这幅模样…
当初她不顾霍令德的脸面,把她赶去西山,还不知她心中是怎样嫉恨呢。
林老夫人想到这只觉得遍体身寒,就连转动佛珠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这个孙女就很林氏一样,都是喂不饱的白眼狼,只等着你不注意的时候就上来咬你一口…她想到这,面色却是又白了几分。
李嬷嬷未曾听见林老夫人说话,便用余光瞧瞧看了人一回,待瞧见她面上的沉思,她心下渐定便又重新扶着人往前走去,途中却是又说了一遭:“依老奴看,您寄希望于三姑娘,倒不如多关心些郡主的婚事——郡主自幼就是您带着长大的,何况李家虽然比不得天家,可那也是士族公府。”
“那位李首辅的名字,就连老奴这样的内宅婆子都听说过。”
林老夫人听得这句,眉目倒是又动了一回…是啊,与其把这希望寄托在霍令德的身上,倒不如好好关注些晏晏的婚事。
她想到这,心下的思绪渐稳,握着佛珠的手便又重新转动起来,眼瞧着那木头窗棂外的光景,林老夫人是跟着一句:“你说得对,我也不能寒了晏晏的心了。”近些日子她那些所作所为,晏晏虽然不曾说道什么,可她心中明白她们祖孙之间的情谊还是薄了几分。
她的确是该好好想想了…
…
九如巷李家。
李安清回到李家的时候,日头已尽数落了。门房的人瞧见她回来忙恭恭敬敬打了个礼,口中是笑跟着一句:“三姑娘回来了。”
李安清闻言却未曾像往日那般吱声,即便已经过去那么久,可直到此时,她这心下却还是觉得恍恍惚惚说不出个真切…此时院子里早已挂上了灯笼,她眼瞧着那些大红灯笼想了想还是未曾回自己的绣楼,反倒是朝程老夫人的如松斋走去。
她得把今儿个事说与祖母听,今日三叔那一番表现委实是太令人惊奇了。
李安清想到这脚下的步子便又快了不少,等走到如松斋的时候,这处却不像往日那般热闹,就连门前侍立的也是程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儿。
平儿眼瞧着她过来也是一怔,余后却是笑着迎了过来打了一遭礼,口中亦跟着一句:“三姑娘回来了。”
李安清闻言是止了步子,她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又抬了眼朝那块悬下的布帘瞧去,口中是疑声一句:“祖母是歇息了?”
“老夫人还未歇息,不过…”平儿这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这会三爷正在里间,三姑娘若是有事的话不如先去偏厅坐会?”
李安清闻言却是又拢了眉心,这个时候三叔来寻祖母会是为了什么事?
平儿不曾听她说话,又瞧着李安清这幅模样,便又跟着柔声问道:“三姑娘,您怎么了?”她总觉得今儿个三姑娘瞧着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
李安清眼看着平儿面上的担忧,却是摇了摇头示意无事。而后,她是又看了一眼那扇布帘,跟着一句:“我寻祖母也没什么事,就不打搅她了。”待这话说完,她便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扶着李安清的丫鬟眼瞧着她这幅模样,便轻轻问了一句:“姑娘,咱们这会是回绣楼吗?”
李安清闻言却未曾出声,她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先回去吧…”等这话说完她便径直朝李安和所住的屋子走去。
如今夜下四起,李家也是一片静谧。
李安和正写完一张大字,听着外头的声响便轻轻笑道:“可是安清来了?让她进来吧。”
他这话一落,没一会功夫,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
李安和笑着抬了一双眼帘朝人看去,眼瞧着她这幅满头大汗的模样,便又笑跟着一句:“出了什么事怎么跑这么快?若是让二叔瞧见指不定又该说你了。”待这话说完,他是搁落了手中的毛笔,亲自给人倒了一盏水。
水是温的…
李安清接了过了便连着喝了半盏,等到喉间润了,她才开了口,却是把今儿个在别庄发生的那些事尽数说了一遭…等前话说完,她看着李安和凝滞在面上的笑容是又拧眉跟着一句:“哥哥,你说三叔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难不成三叔当真是喜欢霍姐姐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
许氏:这个我一直当做同辈看待的男人竟然叫我伯母?
李安清:闺蜜成为婶娘,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在线等,捉急。
李安和:有一天女神成了我的婶娘...黑人问号?
...
霍令仪抬眼望天,无奈道:这个关系,我已经说不清楚了。
第61章
屋中灯火通明。
李安和听着眼前人仍旧在絮絮而语, 可他却仿佛已经有些听不真切了…三叔今日去了别庄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霍令仪?这怎么可能呢?而且听安清先前所言, 今日三叔的表现与往日全然不是一副模样,直把那场上众人都给吓了一跳。
是啊,怎么可能不吓一跳呢?
即便他不在别庄,可是只这般听安清说起便已觉得不可思议,更何况是他们这些亲眼目睹的人了。
可是三叔他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安和心下大抵已有几分猜测, 却又觉得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了些…屋中李安清仍旧在絮絮说着话, 而他眉眼微垂看着那跳跃不止的烛火, 薄唇紧抿却不曾言语。
李安清说了许久也不曾听人答, 便掀了一双眼帘朝人看去, 待瞧见他面上的这幅神色,眉心轻拧了几分,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哥哥, 你在想什么?”她这话一落, 唯恐人先前那话不曾听清, 便把手中的茶盏搁于一处, 而后是托着下巴瞧着那烛火又开了口:“我还从未瞧见过三叔那副样子, 哥哥, 你说三叔是不是当真喜欢霍姐姐?”
李安和听得这句倒是回过了神。
他也不曾说话,只是仍旧垂着那双眼眸。而后他拧头朝那半开的木头窗棂外处瞧去,院子里未曾挂着灯笼, 唯有点点月色把那处物什照了个通透…他就这样负手而立,望着那院中一株鲜艳的桃花,良久才从喉间轻轻吐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
对于三叔…
他从来就不曾看透过。
在他的记忆中, 三叔好似一直都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那个男人太过冷静也太过沉稳,恍若这世间万物没有什么可以击起他心中的那一片涟漪。他以为三叔会一直都是这幅样子,大权在握、睥睨天下,冷静得不像一个人。
可先前安清却与他说起了一个完全不同以往的三叔,一个会笑会温声而语,会替人解围的李三爷。
明眼人都知道三叔今日这样走上一遭,为得就是去给霍令仪撑腰,他是要和这燕京城的所有人说,霍令仪是他李三爷护着的人。
只怕日后这燕京城中也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去欺负她。
自然,也不会再有不长眼的去肖想她。
李安和想到这,负在身后的手却还是忍不住握了一回。他迈步朝那木头窗棂走去,等走到窗前,他便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那弯月亮。三叔,他是真的喜欢那位姑娘吗?想来应该是的,若不然以三叔的性子,当日围场之际又怎么可能会舍命救她?今次也不会这样走上一遭。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个姑娘这样好,三叔说到底也只是个寻常人,喜欢她自然也实属正常…只是,她心中是怎么想得呢?
她…也喜欢三叔吗?
李安和想起先前安清所说的那些话,心下却是又化开一声绵长的叹息…她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若是今日她和三叔这样离开,这城中会起什么样的流言?可她却还是义无反顾把手放到了三叔的手上,跟着他走了。
这样的恣意,这样的不顾…
真是令人有些说不出的嫉妒啊。
李安清看着李安和的身影,或许是那一层月色渡了他满身,竟让她觉得有些恍然。她想起哥哥旧日对霍姐姐的情意,即便当日霍姐姐言辞之间已是拒绝,可哥哥心中是怎么想的,她却不知道。她想到这,红唇一张一合,一时之间却也有些不知该说道什么了。
屋中无人说话,一时显得有些格外的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
李安和才松开了负于身后的手,他仍旧仰头看着那弯明月,口中却是说了一句:“你说,先前三叔在祖母那处?”
李安清听得他发问,却是足足怔了有一瞬的功夫才反应过来,她先是点了点头,见人未曾转过身便又开了口说道:“我先去去的时候,三叔还在祖母那处,平儿姑娘还在外头侍候着…瞧着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李安和闻言却不曾说话,平儿是祖母身边的大丫鬟,往日从来不曾离祖母半步,今儿个却在外头侍候着…他心下清明,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口:“我知晓了,夜深了,你也该回去歇息了。”
他这话一落,却是又跟着一句:“今日之事你且先莫与旁人说起,三叔素来行事有度,他要做什么,我们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李安清其实还不想走,她心中的那些思绪还未曾平定,可眼瞧着哥哥还是先前那副样子,她倒也不好再说道什么了…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起身屈膝朝他打了一个礼,跟着是一句:“哥哥也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待这话说完——
李安清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只是临来却还是转身瞧了眼里间…她看着哥哥身上渡着的那一层月色,在这夜色中泛着无边的清寂和薄凉。她心下一叹,终归还是落下了手中的布帘,不再言语,往外走了。
李安和听着那一串脚步声越走越远,他微微合了双眼,喉间也跟着漾出一声幽幽长叹。
…
如松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