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四周苍茫深邃的黑暗,林器乘忽然之间觉得自己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他有一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甚至想指着他父亲的鼻子问一句为什么。这他妈的算什么希望?这他妈的算什么生路?难道说林家皇族的骄傲,就在这最后一跑上吗?
他想到飞千颂之前说过的话,说这条密道是父亲林骥麟哀求宁大家在建造天地大阵的时候秘密造出来的。或许在那个时候林骥麟就隐隐之间预感到了林家的衰亡,当然,他这个准备也可能只是为了自己。那个时候的大楚圣皇还象征着天下间最高的身份吧,林骥麟却不得不去哀求宁大家。
他转身想冲回密道,想嘶吼。然后他听到了飞千颂稍显激动的声音:“陛下不要自误。陛下应该想想,如果再有一点别的的办法,都不会打开这条路。难道陛下还看不出来,国师是准备要把林家灭族了的。这边真寂道人开始屠杀,他就是想把天枢城里林家的实力逼出来,如果陛下真的那样做了,那么倒是真的中了真寂道人的计策。”
老人微微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陛下,真寂道人不是真的飞扬跋扈,那只是他做出来的假象。他就是在逼你,逼你跟他决战。这样一来,他就能把林家在天枢城里的实力连根拔起。老奴没有别的本事,唯忠心还有一些。老奴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被真寂所杀,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林家被灭族。”
“可是朕走了林家怎么办?”
林器乘发现自己在哭,真的在哭。
“林家早就应该面对这一切了。”
飞千颂说道:“当陛下拿出的力量和真寂决战的时候,天枢城里林家就灭了。而皓月城里,国师也一定发动了什么,他们就是要把林家分而击之。因为他们很清楚团结起来的林家依然可怕然而,林家的人会团结起来吗?”
飞千颂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走吧陛下,当初你选择帮助陈羲,是你做过的最正确的一次选择。去蓝星城,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只要你活着,就一切都有可能。以决死的态度面对这一切不难,苟且偷生的活着才难而且我相信,皓月城里的林器平不如你,他不是林家未来的希望,你才是。”
说完这句话,老人转身而行。
林器乘叫了几声,密道里已经再也没有了声音。林器乘颓然的跌坐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力气还有生机一瞬间都被什么可怕的力量抽空了。从今天开始他不再是什么圣皇了,自己为了这个称呼为了那把椅子所做过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从今天开始他将是一个普通人,不比普通人还不如。他必须苟延残喘的活着,尽力的隐藏自己,让自己忘记林家的身份,忘记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一切。他从今天开始变成了一条流浪狗,也许一辈子都再也回不到过去。林家真的会复兴吗?靠他一个人的力量?
去蓝星城,陈羲真的会帮他重建大楚吗?林器乘其实很清楚,如果去蓝星城的话,陈羲一定会收留自己。因为他知道陈羲和自己不是一路人,陈羲那样的人一旦做出了承诺,就一定会遵守承诺。然而陈羲不会帮他重建大楚的,因为陈羲要做的是对付渊兽。
林器乘在那坐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听到了一声震动。然后他站起来扑过去,发现密道已经不存在了。一定是飞千颂启动了什么,将密道堵死。然后天地大阵的力量弥补过来,这个通道消失不见。
这是一条只能使用一次的路,只要走了就没有办法回头。
林器乘觉得自己真悲哀,连生路都不是自己有能力选择的,而是别人帮他选择的
飞千颂走回到东暖阁的时候,身子还在微微发颤。他佝偻着的身子在屋子里灯火的照耀下,好像一条已经活的太久了的虾,已经再也挺不起来腰板了。他活了二百多岁,这二百多年一直弯着腰做人不,是弯着腰做狗。可是他自认为自己是一条很不错的狗,最起码对得起主人对自己的信任。
正因为他很清楚林骥麟这样的人不可能对别人轻易的相信,所以他才珍惜这种信任。这么大年纪了,还有什么是他看不透的?他知道林骥麟这种信任说白了也不过是利用而已,但是他决定尊重这个利用。他一辈子到现在没有自己的亲人,也没有得到过什么尊重,有这么一份信任哪怕是加上利用两个字之后的信任,似乎也弥足珍贵。
他走回东暖阁,启动了毁掉密道的开关。这本来就是一个坑,一个天地大阵存在的漏洞。一旦密道毁掉了,天地大阵的力量就会好些潮水往低洼处灌溉一样补充过来。此时他已经走不了,林器乘也回不来了。
“也许应该换一件新衣服。”
飞千颂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想到了民间那些普通人家。当老人将死的时候,他的子嗣会为他准备寿衣。飞千颂没有孩子,连任何一个亲戚都没有,所以他早早的就为自己准备了寿衣。原本他以为自己活不到五十岁,后来以为自己活不到一百岁,以至于他为自己准备寿衣的次数不少于四次。
现在他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了,尽快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那个唯一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换上自己为自己准备的寿衣,然后穿着寿衣为自己煮一碗面。为了多尝尝世间滋味,他不爱吃葱花不爱吃香菜却每一次都会放一些,这一次他决定什么都不放,就煮一碗白面就好。
到了他这个年纪,总是会喜欢清淡一些的东西。
当他走出东暖阁的时候,他看到了外面冲过来的那些黑袍道人。因为密道的启动不需要法阵不许要符文,所以没有一丁点的天元波动。直到他毁了密道,这些黑袍道人才反应过来。当然,林器乘出于一个绝对的监视环境之下,就算他不毁掉密道,可能黑袍道人也会来。
真寂道人就是想把林器乘逼疯了,然后把林家在天枢城里的实力斩尽杀绝。所以他不能让林器乘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如今皇宫里有多少人监视着东暖阁的一举一动,根本就不用去想。
“好快啊。”
飞千颂感慨了一声,心里全都是遗憾。他忽然之间很馋,馋那一碗白面条。
“林器乘呢?!”
为首的黑袍道人怒问了一句。
飞千颂笑起来:“他跑了。”
黑袍道人脸色猛的一变:“不可能!他出不去天枢城,立刻说出来林器乘在哪儿,不然我让你生不如死!你这条直不起腰的老狗最好识相一点儿,你这把年纪这个身子骨,是熬不住的。”
“是啊我这个年纪这个身子骨是熬不住的,你说的没错。你说我是一条老狗,也没错。但是有一件事你说错了”
飞千颂的眼神猛地一亮,然后挺直了自己的身子:“挺直腰板这种事,我再老,也还能行。”
“找死!”
黑袍道人怒骂了一句,然后猛的往前一扑。
飞千颂眼神里闪过一种和他的年纪和他的性格不相符的睥睨,那完全不像是一个老阉人能有的眼神。在这一刻他就是一个盖世的英雄,一个他自己世界里的英雄。
“狗再老,也有牙。有牙,就能咬死几个。”
他抬起手随随便便的一挥,一股刚猛的修为之力瞬间爆发了出来。这种刚猛,和他以往给人的印象完全相悖。平日里他看起来他是那么卑微,而且是个阉人。然而这一刻的刚猛,让那些自认为比他男人的男人们,看起来更像是娘们儿。
砰地一声!
最前面的黑袍道人直接被飞千颂的修为之力撕成了碎片,那股力量如大河之水一样汹涌了出去,又把后面的黑袍道人吞噬,片刻之后就撕碎成了残渣。老人转头看向自己房间的方向,开始迈步,嘴里念叨着我要吃一碗面,虽然天还没有亮生日还没到,但是我一定要吃一碗面。
然后出现在他面前的任何人,都被他的刚猛撕碎。不管是赶来的黑袍道人,还是前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皇宫内卫,不管是敌人还是不相干的人,但凡拦在他面前的人全都被他杀了。而且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方式杀了,他像是一个巨人,一个挺直了腰板的巨人,碾压面前的一切。
直到真寂道人出现在他面前。
“是你放走了林器乘?”
真寂道人看起来怒意很盛,说话的时候已经在尽力压制自己的怒意了。
飞千颂点了点头,有些得意:“除了我,整个天枢城里也没有谁能放他走了。”
真寂道人怒道:“我只是想不到,我的计划会坏在一个老阉人手里。”
飞千颂再次点了点头,更加得意起来:“是啊,连我都没有想到呢,不过我干得不错,不是吗。”
真寂道人摇头:“你干的不错,但结局一样,我已经派人出去了,用不了多久林器乘就会被我抓回来。”
飞千颂道:“那和我就无关了,我该做的事做的很完美,没有瑕疵。”
真寂道人道:“所以你可以去死了,了无遗憾的去死吧。”
他出手,比飞千颂更为强大的出手。飞千颂的身子向后倒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击在大殿的柱子上。他的腰向后弯曲,也不知道这一下断了多少肋骨。他想爬起来,朝着自己家的方向爬回去,可是他已经再也无法移动了。所以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做起来,平伸出去手,好像端着一个碗。另一只手则好像拿着筷子,在不存在的碗里夹了一下,往自己嘴里送:“应该吃一碗面的加些香菜葱花也能忍。”
“有面!”
然后老人看到林器乘回来了,身后跟着数不清的黑袍道人。但是林器乘走的很笔直,腰板挺的和他之前一模一样。林器乘手里真的端着一碗面,应该是时间赶的很急,所以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碗白面条。林器乘脸色凝重的走到飞千颂面前,跪下来,喂了老人一口面:“别问朕为什么回来,因为朕也想挺起腰板,朕想做林家唯一挺起腰板去死的那个人。”
老人咽下一口面,笑:“我说过你比林器平要强。可惜了,这面没煮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