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出来了!”
护士的声音打断了唐微品的自我沉思,也让他一下子转过神来,当看到护士怀里的孩子时,他沉重了一年的心终于得到片刻的缓解。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以他的地位和名利,本性让这个孩子出生在最好的条件之下,却因为他跟柏子绫特殊的关系,只能在这个远离繁华之地的偏僻城市,如同私生子一样,偷偷地给生下来。
产房里柏子绫已经在麻醉剂的作用下晕倒了过去,当她缓缓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人。
唐微品为了让柏子绫安心生下孩子,可谓是费尽心思,却不知从他开始的第一步,就已经落入了生他养他之人的眼中。
何平娴一直等到柏子绫生下孩子,才开始露面。
明明早就知道,她却选择漠视。
柏子绫听说过这位血缘上姑奶奶的雷厉风行,因着她是唐微品的生母,她心生牵累的反感。
“您一早知道。”
她智慧地判断出何平娴,如同福尔摩斯一样,唇角挂着冷笑。
何平娴淡淡地看着她,岁月侵袭的面容依稀可见旧日的绝代风采,然而最惹人侧目的还是她周身的气质,此时她看着柏子绫的目光却含着若有若无的怜惜。
“微品喜欢你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他做的这些,若是被人捅出去,定会前途尽失。”
何平娴逐字逐句地跟她分析这些肉眼可见的事情,在她声音微顿的时候,柏子绫冷冷一笑:“所以呢?”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纵然一直以来她对子女的教养持以放任佛系的态度,然而这并不代表她不重视子女,不为他们着想。
相反,何平娴前半生辛苦打拼,受尽世间苦难,是为了让自己摆脱凄惨现状能够出人头地。她后半生沉浮于官场之中,那时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所努力的一切,更多的是为了给子女一个良好的后盾。
唐微品年少从政,能够今天的地位和权势,纵是自身能力有之,也绝对离不开她和背后的唐家明里暗里的支持和帮助。
柏子绫依旧冷冰冰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只是眼里的嘲弄之意已经愈发深沉。
何平娴说道:“若是其他人,我早已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帮他处置好。然而你爷爷,终究是我嫡亲的大哥,子绫,我不想让你爷爷难过。”
柏子绫只觉得这人和唐微品一样虚伪不已,她冷眼看着她,说:“你想要怎么做?”
“离开他,我会给你在国外安排好一切,带着你的女儿一起。至于你父母和兄长,你且放心,只要我还活着的一天,他是不会有任何机会做出威胁你的事情的。”
柏子绫沉默良久,这也许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她是那么迫切地摆脱现状,她更害怕接下来还要亲要面对那个令她深恶痛绝的‘孽种’。
能够带着女儿远走高飞,还能够让父母的安全得到保证,柏子绫知道这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
她答应了何平娴,并且一切按照她的意思来作为……
三天后柏子绫出院,出院当天是唐微品亲自把她送回别墅里的,这一年里他似乎消瘦了很多,本来就棱角分明的五官更加立体。
也是,这半年的时间里,她几乎是三天两头地跟他争吵惹他生气,往往一顿饭都被她故意搅和地完全没法吃下去。
唐微品经常在吃到一半的时候被她气得离开去书房,就这样还能不消瘦下去,当真是神人的了。
她刚刚生育完没两天,身体乏弱地很,很多东西也都不能吃不能碰。
但她却执意洗了头洗了澡,并且当天晚上一直等到唐微品下班回来。
“怎的还没吃?”唐微品在z城如今虽然称得上是‘只手遮天’,却相应地也有许多繁忙的公务,往往一忙就是很久。
这几天因为柏子绫生产,他把工作都抛到一边了,这么多的公务,如今不得不重新拾起,自然忙得不得了了。
柏子绫知道这一点,看他平时威风八面地,其实忙起来丝毫不比一般的工薪阶层轻松。
她知道唐微品是个跟追求权势与名利的男人,但她真的是很想不明白,那些名利啊权势啊,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唐微品为了这些几乎是费尽心机。
直到她被逼无奈远离a城来到西北的这处城市以‘长期出差’的名义,实则被他金屋藏娇似的逼着养胎,如今又被迫生下她千般不想万般不愿意的孩子!
人生漫漫,原以为那场近十年的婚姻已经够令人痛苦绝望,够让人经历磨难的了,殊不知她真正的磨难,其实是在遇上唐微品的那一刻,才开始真正注定,如今发展延绵。
唐微品见她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心里竟是一阵说不清的柔软,他看着她微微疲惫的神色,非常地心疼,试探着说:“孩子我这几天让育婴师在带,你想见他吗?明天我把孩子带过来?”
他是真的在试探着问,因为知道柏子绫不喜欢这个孩子甚至厌恶,他虽然很是无力难过,但心想柏子绫如今刚刚生过孩子,心情和精力难免不济,担心再把孩子抱给她看,她会像当时那样疯狂甚至吓人……
清清楚楚地记得,在柏子绫生下孩子后不久,唐微品兴致勃勃地抱着孩子来到她的面前。
“子绫,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孩子,是个男孩,长得可像你了。”
柏子绫偏过头,正好看到他放在她枕边的孩子:小小的身子跟猫咪似的,眼睛亮亮的又大大的,皮肤又红又皱,看起来竟颇像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儿。
然而有谁会嫌弃自己生下来的孩子呢?
柏子绫眼里不由自主地涌上一层柔和之色,那是女性的本能,是作为一个母亲发自内心,本质的情感。
然而仅仅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个念头蓦然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怎么忘了,这个孩子,他是孽种,他是孽种,是一个压根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孽种!
“啊……拿滚,把他给我拿滚!”
她像是疯了一样突然,不仅尖着嗓子吼着,双手也蓦地厮打着枕边的孩子。
幸而唐微品反应快,及时把孩子抱了过来,否则她非得打在孩子身上。
唐微品迅速把孩子交给一边的育婴师,同时赶紧制止住举止疯狂的柏子绫。
原本还懵懵懂懂地转着大眼睛的小婴儿被这突发的情况吓到了,一下子号啕大哭。
顿时,病房里,产妇的尖叫之声,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整个病房,连外面的医生都给惊动了。
唐微品用尽心力想让柏子绫镇静下来。可是她已经受到了刺激,即便育婴师把孩子给抱出去了,她依旧疯狂地大吼大叫,长久以来郁结心中的痛苦、恐惧和愤恨似乎在这一刻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后。
后来还是医生打了镇定剂。柏子绫才堪堪镇定了下来。
望着她因针药的作用而昏睡的模样,唐微品眼里的痛色愈来愈深。
他没想到,完全没想到,柏子绫对孩子的厌恶和排斥已经深沉到了这种地步,几乎可以说是恨入骨髓。
他本来以为,按照柏子绫对盼南的疼爱程度,足以可见她是一个多么有着母爱的女子,所以就算她不愿意生下他们的孩子,可是只要孩子出生了,亲眼看到十月怀胎的孩子,她也一定能够改变初衷,会施舍哪怕那么一点点母爱给他们的孩子,他都感激涕零。
可是现实却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亦让他狠狠的挨了一巴掌,比打在脸上还要痛,真的是窒息绝望一样的痛。
唐微品听从了专业医师的建议,为了让柏子绫尽快从生产中恢复身体,他不会再让孩子刺激她的神经。
所以当天,他就在离别墅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公寓,让育婴师和保姆带着孩子在那里住。
明明有父有母,却要一出生连家门都没法入,任谁都能看到那个孩子一生凄伤的起点。
因为那丝血缘关系,那个孩子,亦注定这辈子都无法完全跟平常人一样,尽管身体方面同样地健康,心灵已经遭受了来自上一代的偏差。
可怜,可悲,又可叹。
柏子绫听唐微品提起那个孩子,脸色微微一沉,手指也不由得缩紧了又紧,原以为她能很平淡地对待那个十月怀胎的孩子……可是,真正当她看到他时候,心里的那种崩溃只有她自己能够明白。
如果有可能,她这辈子都不想要见到那个所谓的她的骨肉,亦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她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背井离乡,远离父母和女儿,用各种谎言欺瞒他们,实际上却是来生下这么一个孽种的!
她丢不起这人!
也正是因为当天她看到了这个孩子,意识到对这个孩子的深深厌恶与排斥,柏子绫才最终下定决心,答应何平娴的要求。
如今,她只等再过几天,待身体再稍微恢复了一点了,就可以带着女儿,远走高飞,远离如今身边的一切!
这,是多么吸引人的一件事情啊!
眼下,她当然不可能表现出一丝一毫这件事,唯恐不小心透漏了出来,她真的是小心又小心。
见她迟迟没有说话,周身的气息却是明显沉冷了几分,唐微品眸色暗了暗,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不说这个了,以后机会还多,等你愿意了,我会亲自把他抱到你的面前。”
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了,柏子绫近乎是幸灾乐祸地想到。
很快,她就将要彻底离开他的身边,从此山高水远,她可以带着女儿,虽然要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但也远比继续做他金丝笼里的宠物强。
“子绫,其实我”,气氛微微尴尬之时,唐微品想到什么,欲要说话。
柏子绫咳了一声,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去休息了。”
她真的很怕,莫名地很怕唐微品会说一些让她心软甚至动摇的话。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其实心里明白,无论是之前唐微品对她如同长辈一样的关怀爱护、朋友一样的亲近贴心,还是后来他所有的霸道、执着、忍让甚至无奈,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于她的心中扎了根。
其实,若是他们之间没有这么一层所谓的血缘关系,以及两家不可磨灭的亲戚关系……该有多好。
只是事实如此,她能做的,就是一边抑制内心深处某些情愫的生根发芽,一边想方设法摆脱现状,时间是最好的东西,她相信只要离开,只要不再见面不再有联系,总有一天,无情的时光会狠狠地抹掉她内心深处那么一丝一毫的不舍、犹豫和徘徊。
毕竟,人之一生,短暂急促,她已经在婚姻中痛苦了这么多年,后半生,实在不想为所谓的感情而苦苦煎熬。
宁愿,一生一世孤单一人,只有盼南一个依靠。
她说罢就站起来离开了,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唐微品如暮色一样的眸子愈加深沉浓厚,几乎和外面泼墨似的夜空可以融为一体。
至于里面其中孕育的情感……更是复杂深邃地让人心悸。
子绫,为何你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柏子绫‘失踪’在一个星期以后,一个西北细雨绵绵、帝京却风和日丽的日子。
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当时他忙着陪领导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当他终于可以抽出身回到z城他的别墅时,已经人去楼空。
柏子绫还给他留下了‘只言片语’。
一张a4纸在她卧室的床头柜上压着,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唐微品,我走了,无论你怎么想,我是永远不可能再忍受在你身边的日子的。’
她的手机关机,唐微品又连夜赶去a城柏子绫的房子里,却得知不久前她已经把房子都给卖掉了。
这个时候,他却接到了来自帝京他的母亲的电话。
“微品,人是我送走的,别执迷不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