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她觉得那喉咙里发出的声响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遥远而空洞。正如她现在的心,空荡荡的,找不到半点的实处,“求您放过他一次。”
郜世修长剑在手,紧紧握着,望向天边的皎月。
少女跪倒在地,身姿瘦弱而单薄,在寒风中微微发颤。
长河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急道:“小姐!这人是大皇子那边的,你可不能犯傻啊!”
“你住口。”长海压低声音猛拉了他一把。
长河还欲再言,长溪和长湖侧身把他拦住。
长河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寒风瑟瑟。
许久的静寂后,叮地一声响,长剑被丢在了地上,发出短暂嗡鸣。郜世修回身上马,猛抽马鞭驰骋而去。
飞翎卫依次上马相随。
马蹄声渐渐远去。
玲珑愣愣地看着那早已不见的背影。眼中湿润,脸颊边,有热泪滑下。
她用衣袖把脸颊蹭干,骤然转身,扬手给了乔玉哲一巴掌。
“你根本不会明白,我为救你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想到自己怕是要和七叔叔永远地形同陌路了,她咬着牙一字字慢慢说着,努力忍着不让泪再次落下来,“我劝过你,不要奢望与虎谋皮。大皇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非要和他掺和在一起!如果真想做成事情,为什么不倚靠更为强大的力量?非要这样自寻死路么!”
乔玉哲白皙的脸上迅速肿起个五指红印。
他勾了勾唇角,叹息着说:“我也不想的。我没想到郜七爷会查得那么快,原以为——”
“没有什么‘没想到’和‘原以为’!”玲珑怒极,指着他厉声低喝道:“一步步走过来,谁容易?但凡有一丝的行差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你自寻死路不要紧,不要拖了旁人下水。更不要低估了旁人的能力!”
怒喝完后,玲珑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拎着裙摆跌跌撞撞往马儿旁边走。
乔玉哲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悄声说:“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玲珑掐着他的手指把他的手硬生生一个个掰开,冷冷地说:“事后再后悔?晚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往后——”
往后七叔叔不再理她。她自救都没办法,怎还顾得上旁人?
玲珑生怕眼泪即刻滑落,半个字儿也不敢多说,翻身上马而去。
乔玉哲愣愣地看着她远走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后,等到马蹄声远到听不见了,他忽然神色转冷,语气森然地说:“滚出来!既然来了那么久,怎么没胆子现身!”
这话刚刚落下,旁边树后转出一个人影。来者人到中年,戴方巾着青衫,蓄了胡须,瞧着很是儒雅。
乔玉哲唇边闪过嘲讽笑意,“原来是胡先生。我看在旁边偷听那么久,还以为是什么无知匪徒。”
来人正是大皇子宋奉慎身边西席胡立。
他无视乔玉哲的冷嘲热讽,拱了拱手道,“乔公子好眼力,居然发现了在下。”
“不是我。”乔玉哲冷哼,“郜七爷发现了你,朝你那边看过两眼。只不过他走得急,没把你拎出来而已。”
胡立神色变了变,话锋一转,说道:“大皇子怕乔公子一个人做不成事儿,所以让我过来帮忙。”
“是么。”乔玉哲扯了扯唇角,“究竟是怕我做不成事,还是说,怕我是内奸,所以特意过来跟踪查探?”
想到刚才情形,他抬手遥指之前玲珑跪着的方向,指尖都忍不住发颤,“那你可满意刚刚自己瞧见的了?!我差点就被指挥使给杀了!”
“怕什么。”胡立道,“大皇子自然会护着你。”
乔玉哲嗤了一声,不以为然,“被郜七爷盯上,他恐怕自身难保了。”
胡立露出了走到这边来后的第一个笑容,“你放心,指挥使大人奈何不了大皇子。殿下好得很,目前来说谁也动不了他。有皇后娘娘和皇上护着,太子不行,指挥使也不行。”
乔玉哲懒得搭理他,拂袖而去。
胡立在后面高声问道:“不知公子可否告诉在下,郡主为什么会救你?”
乔玉哲驻足垂眸,轻笑,“你觉得呢?”
胡立蹙眉。
乔玉哲笑声更大了些,“你慢慢猜去吧!”
“原先大皇子便看出来,公子心悦长乐郡主。原本殿下和公子说起的时候,您只说自个儿是单相思,不敢和她多接触。如今看来,或许郡主心中并非完全没有公子。不然的话,为何因您而和指挥使对抗?”
乔玉哲为了时常接近玲珑,给大皇子的理由是,他自打第一次见到长乐郡主,就看上了她。
所以才会一次次厚着脸皮去和郡主接触。
胡立上前,在乔玉哲身侧低语,“既然如此,公子何不过去提亲?有郡主做乔太太的话,不怕郜七爷往后对您不心软。以后大殿下想要重用您,也是容易许多。”
“让我去提亲啊……”乔玉哲莞尔。
他抬眸望向夜空中的皎月,手指上被掐破的地方犹在火辣辣地疼着。
不知道这样做的话,会不会到时候一个天雷下来,把他活生生给劈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旁边胡立还在等着一个结果。
“好。”乔玉哲点点头,“我去提亲。”
·
漆黑的夜里,怀宁侯府却是响起了砰砰砰的叩门声。
门房的人打开门一开,意外地发现外面站着牵了马的长乐郡主。
“您这是——”门房的人只说了半句话就接不下去了。因为郡主的脸色很差,苍白得像是白纸。
心惊胆战地接过牵马的缰绳,大家手忙脚乱地去秋棠院通知夫人,又小心翼翼地请了郡主回晩香院去。
自这一刻起,玲珑就把自己关在了晩香院的屋子里,不再出门半步。
她没法再去见最疼她的七叔叔了。
她也没法在去面对一向护着她的飞翎卫了。
往后的路她不知道该怎么走。往哪里迈,都是错。
傅氏忧心玲珑的状况,第二天她也没有离开秋棠院,一直守在了院子里。吩咐丫鬟婆子们,倘若小姐出了屋子,头一个就通知她。
谁料她等了半晌没盼到玲珑出屋,却意外地迎来了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乔家居然上门提亲,为乔玉哲求娶玲珑。
侯府上下尽皆震惊。正把这事儿按压下来,不料沈家又来了人,为沈五少爷沈年康求娶玲珑。
还没缓过劲儿来,宫里来了人,说是太子妃要为五皇孙宋繁时提亲,求娶的也是傅四小姐玲珑。
最要命的是,没多久大皇子府也遣了人来,说是要为大皇子求娶郡主为侧室……
一时间,侯府涌满了人。
一家有女百家求。
更何况是备受宠爱的长乐郡主。
可问题是这求娶的方式不对,时间不对,人——更不对。
侯爷穆霖急得焦头烂额,想要把人统统轰出去。哪知道刚叫了家丁过来,还没来得及下令,又有一个晴天霹雳掉了下来。
郜七爷遣了身边灰翎卫来,求娶长乐郡主!
侯府的人直接给吓呆了。
大太太蒋氏杵在花厅门口,看看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的侍卫,扶着花厅的门框,磕磕巴巴说:“你、你说谁来求亲?”
长湖略一躬身,抱拳道:“国公府郜七爷,求娶长乐郡主。”
蒋氏的腿瞬间就软了。
不是高兴的,是吓得。
刚才太子妃遣了人来替儿子求娶玲珑,她都没吓成这样。毕竟五皇孙虽然没有娶妻纳妾,好歹看着还是个正常人。
可郜七爷……
那在大家伙儿的心里,早已经是清冷不近女色到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了。
乍一听闻郜七爷也要娶妻,侯府的世子夫人也有些撑不住这个大消息。
“我做不了主。”瞥一眼这位大人身旁挂着的灰翎,蒋氏挤出一个笑来,“这事儿,我得问问侯爷和侯夫人的意见。您、您等等。”
听闻郜七爷也遣了人来提亲,穆霖头一个反应就是:这人跟着添什么乱!还嫌之前郜世良纳穆少媛为妾的时候两家闹得不够僵吗?
但是转念一想,他又有点理解郜七爷这样做的意图了。
这些求娶的人,侯府都是不好开罪的。而且长乐郡主不论嫁给哪一个,都不好。
且不说沈五和大皇子那样品行不行的了,就算是乔玉哲和宋繁时,也都不是良配。前者和大皇子有着密切的联系,后者往后将要成为太子、成为那最高位的人执掌天下,三宫六院是免不了的。
穆霖思量着,郜七爷恐怕是为了侯府和玲珑着想,索性也过来求娶,借了他的威势来压着那些人不准乱动念头?
左思右想,穆霖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他知道傅氏想要让玲珑嫁到自己家里来,可是现在这个状况,有点难以对付。和傅氏商量过后,穆霖遣了儿子穆承辂去寻玲珑。
看玲珑是个什么意思。
再问问她愿意不愿意嫁到侯府来。
穆霖没料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如果没有郜七爷好心来提亲打乱了计划,原本他直接说玲珑已经和承辂定亲了,就能把提亲的人全部赶走。
可是国公府和侯府关系密切。郜七爷也遣了人来,显而易见是玲珑的亲事没有定下。他如果这么说的话,怕是要惹怒了宫里头的那几位贵人。毕竟五皇孙也来了。而且还是太子妃亲自提起的这亲事。
穆霖沉沉叹息。
事到如今,也只能往前走着看了。
·
穆承辂脚步沉重地迈步进了晩香院。
这个院子,自从妹妹长大后,他就很少过来。一个是他很少在家,长年在边关。二来,就算他在家的那些日子里,他也不太踏足这儿。女儿家大了,他身为男子总要避嫌。
之前一次他来的时候还在告诉自己,往后这是他要一辈子疼着的女孩儿。给她带来了好吃的,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他的心里也开心得很。
现下再次踏入这里,竟是怀着百般难辨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