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状态持续了三天,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忙人齐风,也听闻了齐临的所作所为。他本没太在意,只是临行前一晚,本想和弟弟聊一聊。洗完澡,去他房间找人,却只见猴子小弟,在黑暗的屋子里,忧伤地独自玩耍。
齐风打开灯,咦了一声:“小弟,齐临人呢”
小猴子张牙舞爪地朝齐风扑过来,一脸地控诉状。齐风确定齐临没有在房内,摸了摸小猴子的头,将它放在地上,安抚了两句,转身出门去寻找自己真正的弟弟。
齐风走下楼,唤了几声齐临的名字,但是一直没有人回应。
他来到一楼走廊,才发觉服饰展厅的灯光亮着,走过去一看,果然见着齐临站在中央那装着辰氐人服饰的橱窗,一动不动地观看着。
“齐临。”齐风走进去,“你这样天天看着,就能看出什么究竟来”
“当然不行。”齐临头也不回道。
“那你还这样”
“我是在这里思考。”
“所以你想出什么东西来了”
齐临终于转过身,脸上闪现一丝笃定的神情,片刻之后,一字一句道:“想到了。”他顿了顿,“我要去找那个小木匠。”
齐风半响才反应过来,他是听说过玉玦和尚仲佟的事,但还是不可思议道:“你是说你要去找尚老先生太太那位送她玉玦的初恋”
“没错。”
齐风摸了摸弟弟的额头:“你是发烧了吗这都快四十年前的事了,别说人家还在不在世,就算在世,他一个偏远山区的苗人,能知道什么”
“说不定,他就是辰氐人的后裔呢”齐临道。
齐风好笑地摇摇头:“湘黔交界,属于以前的苗疆,一直闭塞落后。你觉得在先秦前,文明程度就远远高于同期的辰氐人,与那里落后的苗人有关系”
“为什么不可能”齐临道,“辰氐人历史上从没有任何文字记载,说明在文字普及前,就已经没落。古往今来,没落的民族,无非是面临分崩离析,或者迁徙飘零,或者隐至偏安一隅。现在的一些少数民族,诸如羌族、白族、彝族还有藏族这些,在历史上都曾有过辉煌的历史,但最后还不是被现代文明抛在了后面。”
齐风点头:“你说的是没错,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要去山区寻找一个完全没什么信息的人,有多难你知道吗”
“我知道。”齐临不以为然地摊摊手,“不过为了找出消失的辰氐人秘密,我是不会放过一丝线索的。再说了就算那个小木匠和辰氐人,没有任何关系,但他手上不是还有一块玉玦么一对玉玦断面的符号,凑在一起,说不定就能找出点什么。”
齐风摇摇头:“你要去就去吧,反正我也是管不住你的。你跟爸爸一个样,为了这个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存在过的民族,都走火入魔了。”
齐临眼珠子转了转,嘻嘻笑着走上前一步,凑在他耳侧道:“哥哥,你说我让严嘉跟我一块去,她会不会答应”
齐风一怔,反应过来,戳了戳他的脑门:“亏你想得出来,你自己常年在野外作业无所谓,还想让人家严嘉陪你去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折腾。”
齐临摸着脑门,不满地撇撇嘴:“哪里是穷山恶水,明明是山清水秀。反正我要严嘉陪我去。”
齐风眯眼打量着他片刻,嘴角弯起一丝玩味的弧度,扬了扬眉毛:“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严嘉给你一起你不是一直喜欢当独行侠么”
“因为她是我的朋友啊”齐临恶声恶气道。
“哦朋友啊”齐风笑着点点头,“但是朋友之间不应该这样麻烦人家的。”
齐临想了想:“你是严嘉老板,你吩咐她陪我去,就当是工作。”
“哇”齐风做出与他外表不相符的吃惊表情,往后退一步,“以权谋私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再说了,我是把严嘉当做妹妹,可从来没将她当做下属。你自己知道她不会答应你,就拉我去做坏人,我可不干。”
齐临哼了一声,看了眼不配合自己的大哥,气呼呼跑上了楼。
齐风锁好展厅的门,跟上他的步子,插着双手靠在他门口,见他躺在地上,一副不爽的模样,笑道:“你真的要去那种鬼地方,寻找辰氐人的秘密”
齐临不理会他。
他想了想,又道:“爸爸研究了一辈子,也没有研究出什么名堂,你真的要步他后尘”
齐临终于转头看向门口,语气认真道:“正是因为他没有任何有用的发现,我才要继续完成这项工作。”
齐风沉默片刻,叹气摇摇头:“我回来之前,妈妈让我问你,她准备回非洲,你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去”
齐临躺在地上,怔了半响,才低声道:“你告诉她,我这次就不跟她回去了。不过,我会去看她的。”
齐风嗯了一声,却又开始不依不挠,絮絮叨叨:“你真的准备留在国内,继续咱爸那些不靠谱的研究你要做这些事也没问题,反正我们家不缺钱,但你干什么都要缠着严嘉就不对了,你会把人家烦死的,我都有点看不过去呢你知不知道”他正要继续,发觉形势不对,齐临忽然从地上站起来,拿着把剪刀,阴测测朝他走过来,“喂弟弟,你冷静点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你想让严嘉陪你去,她也不是一定不会答应啊!救命啊!”
......
隔日严嘉上班,恰好碰到准备离开的齐风。
他向来是正经体面的精英打扮,今日却奇怪地戴着一。
“不可能。”
齐临泄气地倒在沙发上哼唧:“就知道你不愿意。”
严嘉好整以暇地看向他:“齐临,你研究辰氐人,想找出这个古民族的秘密,我很支持你,但这不是我要做的事,我的工作是打理齐伯伯留下的这间博物馆。”
“知道了。”齐临不满地哼了声,一脸不开心地起身出了门。
严嘉摇摇头,没有放在心上。
齐临并没有死乞白赖地缠着严嘉。
他在文明社会,只有严嘉一个朋友,他做任何事情,都想她在自己身边。他想每天都能看到她,和她说话,即使她经常会对他流露出很烦他的表情,他也不生气。
因为他知道,严嘉也是把他当朋友的。她并非真的烦他。
但他哥哥说得有道理,朋友没有义务陪他做这些事情。
齐临虽然失落,但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常年在野外,必备行装,驾轻就熟,很快就收拾好,随时都能出发。
在出发前,齐临联系尚仲佟,告诉了自己的计划。
电话里的尚仲佟很高兴,还说如果找到小木匠,替他太太给他说一声对不起。
齐临心里切了一声,真是无聊
只是尚仲佟提供的信息非常有限,除了小木匠所在苗寨当时的名字,就是小木匠的汉语称呼阿岩,连真正的名字都无从得知。
除此之外,尚仲佟还给齐临发过来了一张图片,说是尚太太日记中画的小木匠所在苗寨,这大概算是比较有用的信息。
图片中,两座并立的小山,中间一条蜿蜒而入的小路。
严嘉已经两天没有见到齐临下楼。
中午张阿姨上去给他送饭时,她自告奋勇拿过了盛放饭菜的托盘。
上楼的时候,严嘉想到明天齐临就要独自离开,心中不免生出一阵担忧。
他那么傻,半点人情世故不通,一个人去那种偏远山区寻人,会不会被人骗不小心跟人起了冲突又怎么办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起了房门口。
齐临正坐在地上和小猕猴说话。
“小弟,我出门的这几天,张阿姨会给你送饭,你乖乖待在屋里,别捣乱。”
严嘉看了眼他立在门后的登山包,轻咳了一声:“齐临,你的午饭”
齐临抬头看了她一眼,迅速接过饭,大致是有点饿了,边塞了几大口,边问:“怎么是你给我送饭来了”
“我来看看你行李收拾得怎么样”
“早就收拾好了。”
“你仔细检查过了吗可别落了什么东西”
齐临莫名其妙睨了她一眼:“我是这么粗心的人吗”
严嘉被噎了一下,顿了顿,又干干问:“你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找人,没有问题吧”
齐临再次斜了她一眼,一脸得意的模样:“我和教授去做田野考察,时常被他派去一个人完成任务,我在一个人在沙漠里都待过好多天。怎么可能有问题”
严嘉对着他头不跟我一起来,是要给我一个惊喜。这个惊喜实在是太棒了我很喜欢”
严嘉坐正,好笑地斜睨他一眼,低声咕哝:“白痴。”
两人正闹着,一个姗姗来迟的女孩,急匆匆进入机舱,对着手里的票一眼,走到严嘉旁边靠走廊的位子坐下。
女孩很年轻,大约二十出头,长得眉清目秀,她坐下来,犹在喘着气,自来熟一般,对严嘉笑道:“好险差一点就关舱门了。”
......
虽然齐临剪掉了他哥哥的头发,但没有影响齐风对自己这唯一的弟弟的关心。在齐临出发前,齐风为他联系了当地一名研究苗族文化的教授,据称还是他俩亲妈当年在国内的同学。
齐临不关心这名教授是不是他老妈的同学,只关心能不能帮他找到那名小木匠,但教授常年在苗疆活动,想来是对这块地方十分熟悉的。齐临自然是做了很大的指望。
无奈,下了飞机后,严嘉和齐临收到消息,那位张教授在田野调查时,不小心受了点小伤,需要在村子里休养两天,无法如约见面。
两人只得先去了古城等他。
好在气候合适,风景宜人,在严嘉看来,权当度假。
时值仲秋,沱江边的夜晚,舒适凉爽,古城沿江的吊脚楼,挂着的红灯笼,与现代化的灯光,交融在一起,却并无违和之感。
这座曾经被誉为最美丽小城的古城,与旧时书中描述的样子,大概已经相去甚远,即使还留着曾经的皮相,但骨子里的东西,恐怕已剩不多。
城里到处都是停留几日便走的游客,掩盖在西南风情之下的商业味,如何都遮藏不住。或许只有吊脚楼下的江水中,还承载着这里苗人的灵魂。
严嘉坐在客栈房间的阳台上,望着夜色下方悠悠江水,夜间星星点点的泛舟人,偶尔会传来几丝笑声。
不得不说,坐在这古朴的吊脚楼上,享受着夜晚凉爽的江风,多少有点小资情调的伤春悲秋如果不是,严嘉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了两下,她大概还会为赋新词强说愁一会。
严嘉从脑袋上摸出两片凉凉的小东西,拿起一看,原来是两块橘子皮。她默默翻了个白眼,狠狠转过头看向隔壁阳台。
果然
齐临,一边无声无息地吃着手中的橘子,一边正要举起剥掉的橘皮,朝她扔过来。
这一带产橘子,现下正是橘子上市的季节。
下午时,两人下了巴士,齐临看到有人在街边用箩筐卖橘子,试吃了一个,觉得新鲜美味,非要将一整筐买下,带回客栈,还是严嘉强行阻拦,才只买了两兜回来,结果自然就是两兜全被他拿回了自己的房间,一个都没留给严嘉。
现在,竟然还用橘皮扔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
“齐临”严嘉轻喝一声,将手里的橘皮扔向他。
齐临被她一喝,愣了下,很不幸地被砸中,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开始反攻,两个成年人,很快隔着阳台,开始了橘皮大战。
但是因为齐临拥有弹药补给的优势,严嘉只能捡他扔过来的橘皮,非常被动,自然节节败退。齐临在这种事情上,必然是不懂得谦让女士的。
看严嘉被自己砸得气急败坏,愉快地哈哈大笑。
严嘉当真是气急败坏,跟他玩这么幼稚的把戏也就算了,还搞得一身狼狈,当然是不服气。干脆一转头,冲到隔壁,狠狠敲了几下门。
齐临的开门速度倒是很快,笑嘻嘻道:“你输了”
严嘉怕影响到旁边的人,走进他房内,关好门,恶声恶气道:“你无不无聊啊”
齐临在床上坐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忽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给你。”
严嘉刚刚跟他橘皮大战,还真的有点口渴,便不客气地在她旁边坐下,拿过橘子,送入嘴里。
大约是新摘的橘子,味道真很甘甜。
一个橘子很快被她消灭,齐临又服务周到的剥好了一个,送在他手里。严嘉对他的表现颇为满意,之前因为他将两兜橘子提走,又用橘皮砸她的不满,烟消云散。
严嘉吃了两瓣橘子,忽然觉得不对,蹙眉转头,才发现齐临,侧着身,一直看着她的脸。
他一双眼睛,黑得出奇,在灯光下,那光芒,便是如同黑夜的星子。
在严嘉的心里,这家伙就是一个简单粗鲁,思维方式怪异的野人,从来不会将他当做一个正常男人。但是现下,忽然看进他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睛里,忍不住心跳加速了两下,含着橘子支支吾吾:“你......你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