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轩的秋千上停着一只翠色的鸟，云漠怕惊扰了它的休憩，就将匆促的脚步稍稍放缓，远远地绕开来，走过亭子外的小径，绕道进了楼内。
    院子里没有人，厅里也没有人，女佣说诗落在书房里等他。
    说起云诗落的书房，云漠心里倒觉得是个自在的去处。云诗落是大家闺秀，从小和他一样受过最完整的中国传统育，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就是……不精通。本来就不是特别喜欢，等她到美国读书之后，更是将所有的思想都西化了，原来学过的琴棋书画，完全成了古董，连碰也不想碰一下。
    这次装修落云轩，特意为云诗落精修了书房，书房里有名贵的乐器，还有书法大家的真迹，更有难得一见的翡翠棋盘……这样花费心思的装修，不为别的，就为了她能偶尔到书房里写写字，下下棋……
    ——难道今天她约他，就是要约他下棋吗？
    晶莹的棋盘后，女孩一身淡紫色的衣裙，垂眸而坐，圆润的脸庞，看上去像一幅古代仕女图。
    “落落，我就猜着你要和我下棋了！”
    云漠迈步过去，坐到了云诗落的对面。
    “哥。”
    摆下一盘棋，是为了给自己找个道具。不然，她怎么面对云漠，怎么跟他说自己的事？
    云诗落细而长的手指，略显得瘦一些，棋子拿在手里，白色肌肤与玉色相映衬，古香古色，十分耐看。
    “落落，你这棋子握在手里有一刻钟了，再不落下，恐怕手都要握酸了。”
    “哥……”
    云漠的一句玩笑，换来了云诗落心事重重地一声。
    “要是不想下棋，我们就谈谈。我看你满腹心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跟哥说说。”
    “哥……”
    云漠在心里细数了一遍，自从他进屋之后，这是云诗落第二十声喊他“哥”了。
    看来，她真是有心事。
    “不下棋了，说说你的事吧。”
    哗啦一声，本来就没有摆出架势的棋子又乱成了一堆。云漠抚乱了棋，云诗落的心也乱了，索性就乱对乱，一口气说出来吧……
    云漠揣度着云诗落的心事，试探着说道，“落落，我看你精神不太好，是不是秦铮又欺负你了？”
    云漠这样一说，云诗落找到了借口，“哥，我不想和秦铮一起生活了。有他在，我在落云轩就找不到家的感觉，总是……要受他的气。我想，想和他……离婚。”
    “离婚？”云漠被云诗落的话给惊着了。
    秦铮是不太成熟，脾气也很坏，但是，秦铮总是诗落肚子里宝宝的爹地啊。
    怎么能说分就分呢？
    云漠在心里叹息了一万声，他也是觉得秦铮欺人太甚，连云家的大小姐都敢惹，真是不知好歹。可是，他不能让诗落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爹地啊！
    云漠只好口是心非地劝说云诗落，不要轻易谈离婚。
    “落落，说句心里话，哥为着把你嫁给了秦铮，早不知在心里悔了几万遍了。可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母子着想。你想想，你怀孕了，如果不嫁给秦铮，你如果在娘家生下了孩子，那岂不是被人笑话？现在你和秦铮在一起，孩子总是亲生的，你们只要相互容忍……”
    “哥，不是我不容忍，是秦铮，是他，就是他容不下我这个孩子。”
    “落落，这怎么可能呢，秦铮是孩子的父亲，这孩子是你们两个爱情的结晶，他应该看到你怀了孕后心里更喜欢你了，怎么会容不下你和孩子呢？”
    “哥，我……你不知道，这孩子……不是秦铮的。”云诗落的声音到了最后小如蚊。她从小所受过的完整的中国传统教育，就在不经意间袭上了心头，让她觉得自己的作为实在是不该。她就像是犯了大错一样，深深地把头埋进了肩里。
    “落落，你说，这孩子不是秦铮的？”云漠怔忡地看着云诗落，几次看到失神。
    “哥，这孩子跟秦铮没有关系。”
    听到云诗落说她肚子里的孩子跟秦铮没有关系，云漠终于下定了决心。
    诗落的婚姻不幸福，一切都是他的错。
    现在，这错误该结束了。
    云漠最后长叹一声说道，“诗落，哥以前促成你和秦铮的婚事，有一大半是为了你这肚子里的孩子。现在哥知道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我总该让你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了。好吧，你要想跟秦铮离婚，就离婚吧！”
    云诗落没有想到云漠这样痛快地答应了自己的事。
    她还等着云漠问起孩子的父亲呢，可云漠好象根本不在意这个。
    云诗落两手抱住了自己的前额，像是满腹愁绪无处可发一样地难受。
    云漠自然地问起了孩子的身世，“落落，你这次跟秦铮离了婚，你想怎么嫁，你想嫁给谁，就由着你自己做决定吧。哥不了解情况，不会再随便干涉你了。你明白吗？”
    “哥……”
    “落落。”
    云漠等着云诗落跟自己解释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事，可是，等了良久，她倒更像是个小贝壳一样，缩到壳里不肯露头。
    哎，到底是女孩子，又这么小，涉事未深，怎么能把自己的爱情看清楚呢？
    “好啦，不要发愁了，哥不是答应你，让你和秦铮离婚吗？你离开了他，就可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嫁。来，跟哥说，你孩子的父亲是怎么样一个男人，是不是很优秀，你们又为什么分开呢？我看有这个孩子在，你完全可以和他破镜重圆。你肯为他生孩子，说明心里爱着他，这一点你可要想清楚。”
    云漠安抚的话说了一大箩筐，云诗落反而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来，告诉哥，你孩子的爹地是谁？落落，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是哥的宝贝，是哥看着你长大的，在哥看来，这世间没有哪个男人能配是上你的姿容和风度……”
    “哥……”
    “第三十二声。落落，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叫了我三十二声哥了，你自己是不是心里乱极了？”
    云诗落以手拄着腮，一双被云栖山庄的好山水滋养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云漠。云漠回看了她一眼，教她早做打算，“落落，你这次要想清楚了。你既然不想说孩子的爹地是谁……”
    “哥，我说。我现在就告诉你孩子的父亲是谁。你不会生气吧？”
    “我怎么会生气，你说吧。”
    云诗落坐在原处，连着轻咳了几声，最后才说道，“哥，我孩子的父亲是……是你。”
    “落落？你说什么？”
    云漠的手肘压在玉棋盘上，那棋盘透出他胳膊的倒影，显得空间无限扩展一样。
    呯！
    门就在这个时候被完全地推开了。
    秦铮气极败坏地闯进来，那样的气势，像是捉奸在床一样。
    他的眼底像是灌了血，看向云漠时，完全是像要把云漠吞噬了一样，“云漠，你卑鄙无耻！你连自己的妹妹也敢欺负，你还让她怀了孕……”
    秦铮的话不堪入耳。
    云漠有心解释，却被秦铮的话气得开不了口。
    “够了。”云诗落截断了秦铮的话。她义无返顾地走到刚刚站立起来的云漠身边，挽紧他的胳膊，坦然地说道，“秦铮，我不怕告诉你，云漠他的真实身份，并不是我的堂哥。我们没有什么兄妹关系。我喜欢他，我要和他在一起。刚才你也听到了，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颜熙？！”
    云漠听着云诗落说话心里绞拧，正在愕然的时候，却听到了颜熙的声音，抬眸看过去，正看到刚刚出现在门口的颜熙。颜熙站在门口，脸色煞白。她一定把刚才的话都听了进去。可是，事实并不是她想像的那样，他该怎么跟她解释呢？
    “颜熙，真相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和诗落，我们是清白的。”
    “那你敢说，云诗落怀的孩子不是你的？”
    云漠被问得哑口无声。他颓然地低下头，诗落说这个孩子是他的，那只有一种可能……
    看到云漠这样，颜熙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小腹处也隐隐地不舒服。为着孩子，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刚才秦铮打电话说云漠在落云轩，中午他和云诗落一起招待他们，大家在落云轩聚会。
    颜熙信以为真，在佣人的带领下，直接上了二楼的书房。
    可是没想到，她站在书房门口，竟然听到了看到了最惊心动魄的一幕。
    “云漠，你还想说什么，我就站在这里好好听着，你说吧！”颜熙木然地说道。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似乎就这样呆呆地站在这里，永远不开口说话最好。
    云诗落骄矜地望了颜熙一眼，似乎根本没有把她看在眼里。她知道颜熙在看着她，就越发地搂着云漠紧了。她可以不理会颜熙，却是下了决心似地朝着秦铮喊。这些天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在秦铮那里受了不少的气。她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她要和一个真正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男人在一起。她要和云漠哥在一起，谁也不能挡着。
    这样想过之后，云诗落有了一种大义凛然的感觉，她扬着头，高声说道，“秦铮，我不怕告诉你，我从小就仰慕我的云漠哥，我是被他抱在怀里、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妹妹，也是他的小公主。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了我们没有兄妹关系，那么，我就是他最珍爱的女人。”
    云诗落一边说，一边紧紧地偎在了云漠身上。云诗落这样做，一是为了让秦铮知道自己的决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气颜熙。
    云诗落意犹未尽地看着秦铮的脸，只觉得他在云漠面前是那样的平淡无奇。回想起之前的种种，她心有感慨地说道，“秦铮，要说我没有爱过你，那是假的。我曾经那样强烈地爱着你，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明明知道你的心里驻着一抹白月光，仍然幻想着你会回心转意，所以，我义无返顾地嫁给了你。我不管你的腿是否有伤，也不管你以前有过多少个女人，我就那样怀着憧憬和希望站到了你身边。可是我没想到，你口口声声说能接受我，能接受这孩子的你，竟然每天像个暴君一样处处指摘我。结婚这段时间以来，你每天低沉着脸，像是我欠了你许多的债一样艰难。就因为你这样对我，让我的人生布满了阴影……”
    云漠几次想说什么，又都停住不说。
    他向颜熙解释重要，可是，云诗落的幸福更重要。作为兄长，他认真地听取云诗落的意见，最后决定成全云诗落。
    “颜熙，今天的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诗落，你想和秦铮离婚，我答应。像他这样娶到手里不知道珍惜的男人，是决不能依靠他过一生一世的。”云漠跟秦铮说了一句，又把目光投向了颜熙，他要走到颜熙身边好好谈谈的时候，云诗落抱紧他不放，他根本动弹不得。
    “云漠哥，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
    云诗落的话像炸雷一般在落云轩里炸裂。
    颜熙浑身发疼，她想喊，却喊不出来，想哭，却没有泪。她是那样的委屈，却一声也说不出来。
    “云漠，我不打扰你，我只等着你向我解释吧！”
    颜熙终于铿锵地说了一句，然后，硬撑着一口气，转身就走。
    *
    颜熙踉跄地出来，一路无序地迈着步子回到了云栖苑。
    残阳如血，云栖苑内，海玉峰正站在池塘里清扫水中的落叶和杂物，高筒水裤明亮地泛着光泽。这池塘里种着莲藕，又养着大鱼，水就很容易脏。海玉峰住进来之后，就自觉地担负起了清理池塘的责任。
    “颜熙姐，你回来啦。”
    海珊眼尖，瞅到了颜熙的身影，随口问道。
    颜熙咬住了唇，她没有回答，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
    海珊看她这样，不放心地一直跟着她进了楼里面，“颜熙姐，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说在落云轩吃过晚饭再回来吗？云总呢？”
    “海珊，今天的事我自己还没有想清楚，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我不想吃饭，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颜熙姐，你想一个人呆着，我不会阻拦，可是，你得吃饭。我和爸爸已经吃过面条了。我这就下楼去给你和宝宝做饭。给你一个人包些水饺吧！多放些菜，去去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