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双墩。
    收获过庄稼的深秋田野显得异常空阔，位于田野中的一座简易农舍也显得更加突兀。
    尽管天气清寒，冷风刺骨，但房顶上还蹲着一个老农，穿着黑色老棉袄，双手拢在袖子中，缩头缩颈，看着一排排飞机从头顶而过。
    当所有的飞机划过天际，老农敏捷地沿着木梯下到农舍：“立即发报：十二架九七三菱双发轰炸机，另加十二架小型飞机，机腹下挂有炸弹，机型不明。方向正西，目标可能是陪都重庆。”
    紧张的气氛再次降临重庆空防司令部。
    这是苏联援华志愿航空队撤离后，中国空军独自面临的第一场恶战。
    缺少了两个精锐的苏联援华航空志愿队相助，拱卫陪都的只有一个第四航空大队。说是大队，却只有10架伊尔16，剩下的17架都是双翅膀的伊尔15，而且这27架飞机，都是机修复的苏联援华志愿航空队战损飞，各种性能与新列装的飞机不可同日而语。
    在空防指挥部里，周至柔抱着双臂，站在指挥席上，注视着下面的成渝地区地形沙盘。巨大的沙盘上，敌机的路线清晰可见：从武汉出发，经过利川，直逼重庆。
    但一个单发日机模型，却停在了宜昌，不再向前推进。
    “这是怎么回事？”周至柔指着单发日机模型，问值班参谋。
    “利川观察哨只发现十二架双发轰炸机，没发现其他的飞机，初步推测，汉口观察哨报告的十二架小型轰炸机没油了，在宜昌机场加油。”值班参谋报告道。
    “连护航战机都不需要，小鬼子未免也太猖狂了！真当我们中国空军不存在吗？”周至柔心中暗想。
    来而不往非礼也！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周至柔脑海里形成：第四大队全体出动，形成数量优势，狠狠打击日本轰炸机群，让日本海军航空兵知道，中国空军有能力独立保护自己的国土领空！如果此战成功，对振奋民族精神、坚定抗战意志则大有好处。
    想到这里，他抓起直线电话。
    电话那头立即传来王树明那熟悉的声音：“报告指挥长，第四大队准备完毕，等待起飞命令。”
    “小伙子们士气如何？”周至柔问道。
    “小伙子们个个心中都憋着一口气，纷纷表示：没有苏俄空军支援，我们也要把小鬼子打下去！”王树明坚定地说。
    “很好！利川观察哨发现，只有十二架九七舰载双发轰炸机，目标是重庆。命令你们全体出击，狠狠打击日寇的嚣张气焰。”周至柔命令。
    “是！”王树明响亮回答，放下电话，“一级警报，立即登机。”
    二十分钟后，对空联络台传来王树明的声音：“‘鹊巢’，‘鸿鹄’编组完毕，请指示目标方位。”
    周至柔看着沙盘上不断变换的双发飞机模型方位：“敌双引擎轰炸机十二架，正在012上空。敌型号不明单引擎轰炸机十二架，正在宜昌机场待命。‘鸿鹄’请务必注意。”
    奇怪！这批敌轰炸机为何不从涪陵直接进入重庆上空，反而绕道北面的合川？搞什么名堂？看着宜昌停驻的那架单发轰炸机模型，周至柔心中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隐隐中闪过一丝不安。
    “‘鸿鹄’收到。”王树明回答道，“按照‘霹雳’计划，分头拦截。”
    “‘霹雳’计划”是王树明带着一帮小伙子研究出的一种新战法：利用伊尔16的高机动性，在机腹下挂上一枚尾翼带降落伞的50公斤延迟引信炸弹，然后快速飞到日本轰炸机机头前，扔下炸弹后紧急爬升，炸弹爆炸形成的弹片雨，将是下面日本轰炸机的地狱请柬。
    沙盘上，第四大队的飞机模型已经出现在合川空域。
    “鹊巢，鸿鹄在012没有发现目标。”王树明报告，“编队正在6500米，目视搜寻。”
    沙盘上，日本飞机模型还驻留在合川上空。合川对空观察哨是最西部观察哨，再往里面，就已经深入腹地，没有更有价值的轰炸目标。
    没有地面观察哨引导，空防司令部也就成了瞎子，周至柔思索了一下，“‘鸿鹄’，往013空域搜寻。”
    013空域是在璧山上空。因为周边有防空哨监视的区域都没发现敌机，唯一的可能，就是日本轰炸机群进一步西去。
    但日军为什么要这么做？周至柔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在成都方向，还保留了一支空军第五大队，虽然只有17架老旧伊尔15战机，但对于这些笨重的轰炸机却绰绰有余。
    难道是日军想同时将第四、第五两支飞行大队吸引上天，再一网打尽？那日军哪有那么大胃口？
    周至柔眼睛定在停在宜昌的那架日机模型上，这是根据敌占区防空观察哨描述制作的模型：蜂腰的机身，两个翅膀又宽又长，机腹下面挂着一颗炸弹，周至柔用内行的眼光看过去，这种飞机具有极好的机动性，如果不是作为轰炸机，而是作为驱逐机，其机动性能、空中缠斗性能会极为优异。
    那为什么日军要把这种飞机作为轰炸机呢？周至柔目光死死盯着模型机腹下的那颗炸弹。
    座位旁边的红色电话机突然响起。
    周至柔抓起电话，是司令部机要室打来的电话：“总指挥，军统电讯处张玉萍科长有要事找您。”
    “接进来。”
    “总指挥，我是军统侦听科张玉萍。我们刚刚破获日军航空通讯密电，涉及到最新的内容，戴局长命我马上送来，必须亲自送到您手上。”话筒里是一个女子焦急的声音。
    “你现在人在哪里？”周至柔问道。
    “就在司令部机要室。”
    “卫兵，让张科长进入作战指挥中心。”周至柔命令道。
    沉重的钢门缓缓打开了，周至柔面前出现了一个面容姣好、英气勃发的女军官。
    “总指挥，这是戴局长派我来交给您的绝密情报。”张玉萍双手将一份标注着“绝密”二字的卷宗交给周至柔。
    周至柔接过个卷宗，打开一看，是刚刚破译的一封电文，尽管有些密码还未完全破译，但从电文总体内容还是能够看出，这是一封日军武汉航空基地发给宜昌机场的密电，要求给“零”加注新型抗冻凝航空汽油，特别提到，要给500升的“副油箱”加满！
    看完电文，周至柔浑身顿时一激灵：原来停在宜昌机场的，不是什么单引擎轰炸机，而是一种高空驱逐机！在机腹下的挂的不是炸弹，而是新型的副油箱！
    如同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周至柔头脑里疑云全部消散，他顿时明白了，这是日军精心设计的空中陷阱：派遣笨重轰炸机深入到成渝结合部佯动——引诱中国空军主力全部升空——新型高空驱逐机在宜昌加满高性能燃油后，再从高空快速抵达预定战场待命，伺机给予中国空军致命一击！
    周至柔没有丝毫犹豫，他抓起送话器：“‘鸿鹄’，这是‘鹊巢’，命令你们，立即返航！重复一遍，立即返航！”
    还没等王树明回答，突然广播里传来惊呼：“11点方向，敌机！”
    紧接着，话筒里就响起了密集机枪射击声。
    “王树明，立刻带领伊尔16机群返航，抛弃伊尔15，听到没有！这是命令！”周至柔顾不上用暗语，甚至不顾直接呼号。
    在场所有的参谋都用吃惊的眼神看着周至柔。因为这个命令，会将飞行速度较慢的伊尔15飞行员陷入绝地，这与周至柔平日里对飞行员百般爱护的性格迥然不同。
    “总指挥，撤不回了！四周都是敌机，我大队遭到围攻！”王树明回答道。
    “12点方向发现敌机！天哪，敌机速度怎么这么快！”一个飞行员在尖叫。
    指挥部里所有的人，心都随着电波，飞到了数百里之外的空中战场。
    与此同时，璧山上空，正在展开激烈的大空战！
    当王树明目视发现了日军缓慢飞行的轰炸机群、正待爬升、实施“霹雳”计划时，突然！从高空云层中，闪电般飞出十二个黑点。
    这些黑点速度是如此迅捷，刹那间，就出现在王树明机群面前。
    王树明通过目视就能清晰看到：这是十二架单引擎飞机，个个机腹下面挂着一个大“炸弹”。但即便这样，还是灵巧万分。
    十二架敌机空中开花，分成左中右三个小队，直接插入中国空军编队，自己的伊尔16、伊尔15机群分割。
    而刚刚还在蹒跚飞行的日本轰炸机也瞬间变得灵巧起来，迅速爬升，占领阵位，包抄缓慢的伊尔15机群。
    王树明全明白了：这些九七轰炸机根本没装炸弹，就是作为诱饵，将自己引入日机的伏击区！
    一场血战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