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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水过了西会州,掉头向北奔去,奔腾不息的河水洗练出塞上江南的灵性山川,在这里上演了一幕幕金戈铁马,多少英雄曾在这个舞台上留下传奇故事,代代相传。
大林显德三年八月四日,灵州节度使冯继业率领六千增援大军浩浩荡荡出了南城门,准备前往泾州,走了不到十里,收到从陕州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公文。
看了八百里加紧公文后,冯继业脸色数变,急令灵州军退回灵州城。
大军回城后不久,数队灵州骑兵穿过西城门,朝西部和党项人接壤的边境急驰而去。
三万党项军隐身在西会州城外的一座废弃军营里。这个军营以前是大武军军营,一天夜晚,大武军被大蕃人偷袭,四千人全部战死在军营。此后,这座军营便被视作不祥之地,百年来,西会州主人换了不少,但是各族军队再也不敢在此驻扎,新军营重建于十里外另一个险要之处。
在这废弃的军营里不时能发现森森白骨,夜晚发出莹光。雷雨交加之时,还可以听见兵器碰撞声、隆隆马蹄声和阵阵惨叫声,曾有一名胆大的党项人和人打赌,如在军营里睡一夜就可得若干钱粮,这名党项人运气实在不好,进了军营当晚,突然狂风暴雨大作,第二天,这名党项人精神错乱地出了军营,嘴里不停地唠叨:血、满地的血。
对于心怀大志的房当明来说,这个废弃军营当然是最好的隐身之地,举行了简单仪式告慰亡灵之后,党项大军开进了这座军营。
清水河畔的房当族中这些年群英闪耀,最有份量的是房当五虎,二虎房当白歌率军苦守吴留关,其余四虎均在房当明军帐中。他们是大虎房当明,三虎房当瀚海,四虎房当烜赫,五虎房当度,房当明、房当白歌和房当度是亲兄弟,而房当瀚海、房当烜赫则是房当明的堂兄弟。
此时,四虎齐聚于帐中。
房当明身穿党项人最喜欢穿的白衣。一双眼睛不大,平时总是眯着的,可是盯着看人的时侯却是锋利异常,他的鼻子略略向下钩,极象一只傲视四方的雄鹰,兼之党项房当族的军旗是一只鹰。房当明也被称为鹰帅。
房当明看完了细作送来的情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把纸条递给了几位兄弟,然后,就踱到帐门口,凝视灵州方向。
几只苍鹰在空中自由地翱翔,愈飞愈高,穿过一朵云彩后失去了踪迹。
房当明回到帐中之后,帐中三虎还在小声议论,见他进来,收住声,一起看着兄长。房当明实际上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可是他在房当族中威望极高。这几年房当族迅速崛起,房当明居功甚伟,三虎对他即敬又爱还有一丝畏惧。
“你们看现在怎么办?”房当明声音低沉。
房当烜赫是火爆性子,大声说道:“大军已经出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灵州军回来又怕什么,照样杀他落花流水。”
“四歌说得有理,灵州军不过一万余人,而且城中已有不少我们的人,里应外合之下,灵州城不论如何也守不住。”
房当度是最小的一只虎,才满二十三岁。他十七岁开始跟随大哥南征北讨,机智异常,最喜抄敌后路。一次和契丹人交锋,在最危急的时候,他带五百骑兵断了契丹人后路。党项人最后返败为胜,房当度立了大功。此役过后,房当度被列入五虎行列
房当瀚海反对道:“我们向来不长于攻打坚城,灵州军显是有所提防。”
房当烜赫未等房当瀚海把话说完,打断道:“万事俱备的事情哪里去找,为打灵州,我们准备了这么久,就因为灵州军有准备就放弃了,这也太窝囊了。”
房当瀚海反驳道:“难道大家忘记了靖远城,靖远城不过区区两千回骨兵,远没有灵州城坚固,我们在城下损兵折将,攻打坚城实是下下之策。”
房当烜赫马上接口道:“若有坚城就避而不战,那么我们房当族人就将永远守在清水河这一块小地方,而让那些愚蠢的、懦弱的中原人永远占有那些广阔、丰饶之地,拓跋族占了银、夏、绥、宥四州富饶之地,拓跋族也就成了党项八部中最为强盛的一族。房当族要强大,必须要敢于和中原人打仗,把土地从中原人手中抢过来,否则,只能任由人欺负。”
房当明静静地听几人争论,房当烜赫最后几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道:“烜赫说得有道理。”
听到房当明开口,三虎自然而然就停下争论,望着房当明。
房当明缓慢而坚决地道:“大林朝新皇帝是有为之君,他在高平打败了北汉军和契丹军队,兵锋极盛。大林军主力现在正在全力向南,若大林军打败了南方诸国,定会全力对付北面各族,现在要趁大林军主力在淮南之机夺取灵州,这样也给大林朝施加了压力,让他对南方用兵之时有所顾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房当族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房当明在帐里转了几圈,又道:“我们分兵两处,有两个目的,一是吸引灵州军南下,本来这个目的已经实现,昨天冯继业率灵州军主力离开了灵州城,但是不知何故,出城不过十里,全军就急急忙忙退回城里,而且马上加强了城防,并向西面边境派了数支骑兵小队,看来灵州军已经对我们有所警惕。我们出军前做足了准备工作,按理说不会泄露消息,灵州军为何会突然判断出我军意图,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二是若灵州军不上当。白歌的人马就会在泾州、颁州大打出手,牢牢把凤翔军、颁州军、黑雕军和永兴军吸引在泾州一带,让他们不能北上增援,减轻我们的压力。白歌的担子不轻啊,我们一动手,他就要重出吴留关,和大林军周旋。”
八月五日。灵州城内,在节度使冯继业的严令下,在街上巡逻的军士明显增多,城墙上的军士比平时也多了一倍,东、西、南、北四门增加了守卫,加大了盘查力度。
城西七里地的石头关驻扎有四千人马,而在城北四里地塑方老军营中还驻扎有三千人马,城里有六千人马,灵州军总兵力达到了一万三千人,这还不算上盐州军五千人马。虽说比大武朝时塑方军近十万大军差得太远,可是大武时的塑方军管辖的范围是现在灵州军管辖范围的十倍以上。仅仅从人马密集程度来看,灵州军也并不比塑方军小。
冯继业身披软甲,花白胡须在胸前飘荡。他站在城墙上,回望镇守了数年的灵州城。
灵州城是北部边防重镇,这几年没有发生过大战事,城内虽没有大名府、河中府和郑州等关内名郡那样繁华,却也安宁整洁,各种小铺一应俱全。开张半年的侯家商铺生意极好,每天人来人往,侯家商铺门口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坝子。各种小商贩便在坝子里摆上各自货物,侯家商铺渐渐成为城中百姓休闲时的聚集场所。
冯继业跟在身边地牙将王腾骧道:“看来雄胜军节度使侯云策必是西北前线招讨使了,圣旨肯定随后就到。侯云策不过一两年的时间就在大林朝军方奇峰突起,我没有见过他,不知其脾性和指挥水平如何?”
王腾骧三十左右,身材并不高,却异常魁梧,粗壮身体把盔甲撑得满满地。王腾骧跟随冯继业近十多年了,是冯继业心腹爱将,虽然外表粗豪,心思却非常细腻,道:“黑雕军在凤州着实打了几个好仗,渭水一役逼死回骨老将吐少度,了不起。他的背景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招讨使一职,他不当谁能当,朝中有人好作官嘛。这次他能在陕州派出八百里加急报警,极为果断,很有大将之风。”
冯继业点头道:“陛下正在用兵南方,禁军主力集中在南方,侯云策这个招讨使除了黑雕军以外,能够真正指挥部队并不多,况且西北各地距离遥远,军情瞬息万变,他也未必指挥得了。”
王腾骧脸上显出了一丝忧色,道:“灵州左右两翼都是党项人,若他们联起手来,从左右同时进攻灵州,灵州将有一场恶战。”
城墙上风大,吹得军旗呼呼作响,虽是八月天气,劲风却吹得人有些冷,冯继业在王腾骧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道:“腾骧从密州投军以来就跟在我身边,十几年了,我们一起打了无数恶仗、血仗和苦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过谁了,党项人要来打仗,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好和他们血战到底。”
他又道:“定难节度使李彝殷虽是党项人,可是他们在大武时就归顺了大武朝,成为大武之藩镇,世受皇恩,不会轻易起兵反叛,和党项房当部夹击灵州可能性很小,党项人骑射厉害,攻城却不行,灵州兵精粮足,城防坚固,城外还有两支大军可与灵州互相策应,党项人想攻下灵州可没有那么容易。我担心的是城中党项人中有房当族内应,里应外合,倒是不易对付。”
听节度使说得豪气,王腾骧挺直胸膛,道:“党项人大多住在城东,我已下令加强了东城防卫,若城内党项人敢动,定斩不饶。晚上每个城门门洞守卫增加到五十人,城墙上军士随时都可以援手,不怕党项人闹事。”
冯继业加了一句:“每天晚上以大云寺钟声为令,钟声响后,擅自在城中走动者,斩。”
城中大云寺,在一个月前,陆续来了六个挂单和尚。从大武以来。大云寺香火就旺得很,东来西往的云游和尚到大云寺挂单向来极多,皇帝林荣在全国整理佛教以后,大量佛教寺庙被毁,各地都留有几个有一定历史和规模的寺庙,灵州城内的大云寺正是官方充许保留的寺庙。因为许多寺庙被毁,在大云寺挂单的和尚更多,这六个和尚平常之极,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党项人聚居的东城区,一个多月以来,陆续有山民挑着野味在城中转悠,没有人注意这些挑着野味的山民。他们进了东城区后,消失在那一片密集而有些破败的城区里。还有不少货郎从陆续从东西南北四门挑着担子进城,有的扮作是到村子卖完货回城地,有地扮作是到城里进货的。同山民一样,他们东转西转,就再也不见身影。
灵州是胡汉杂居之地,党项人、中原人、大蕃人和回骨人在此杂居。历经战乱后,灵州百姓中最多的是党项人和中原人。
房当明经营灵州颇有时间了,城里城外有不少党项人是其细作,灵州军出城、回城都能及时得到情报。这些和尚、山民和货郎都是房当明派到城内的党项军士,烽火未起之时,前后共有六十九名党项人以各种身份进入了灵州,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房当白歌率军从固原攻入大林境后,一切渗透活动就完全停止了,相互联络全部靠城中原来的党项居民完成。灵州军为防止城内混入细作,数次在城中挨家挨户地搜查,这些房当族军士躲在早已修好的各种秘室里,避过了一次又一次搜查。
八月五日晚。在西会州军营里潜伏已久的三万党项大军,在房当明率领下,如丛林中猛虎一般直扑灵州城。路上小股灵州的侦骑见到党项大军,个个大惊失色,飞一奔逃回灵州城。
党项房当族大军兵分三路,一路五千人直奔石头关,另一路五千人前往塑方老军营,用以阻止这两支军队对灵州城地增援。房当明率领两万大军来到灵州城下,紧紧围住四个城门。房当明骑着马立在东门外。
房当军中有八架巨大的飞云梯,四架轒轀车,还有两辆在西北很少见到的炮车。
灵州城上旌旗招展,灵州军士站满城头,冯继业、王腾骧以及各级将校全部上城,迎战气势汹汹的党项军。
节度使冯继业一脸沉重,在其记忆中,胡人很少带有如此多的重型攻城武器,这十几年来,回骨军、党项军以及契丹军都曾在灵州城下纵横驰骋过,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带有如此多攻城武器的胡骑。
一名党项军士骑马过来,来到箭程之内。城头军士没有得到发射命令,只是弩弓瞄准这名党项军士。党项军士从容不迫地向城上射了一箭,然后回到党项军中。
冯继业看过党项军送来的劝降信,撕得粉碎,丢下城去。纸屑迅速被劲风吹散。
王腾骧下令道:“床弩发射。”
东门城头上四架床弩早就作好准备,得令后,四支弩箭带着呼啸声直扑党项军,算是对党项军劝降的回答。
至此,灵州大战拉开了序幕。大战开始之时,房当明和冯继业都没有想到,灵州大战会因为战事之曲折、杀伐之惨重、对历史影响之深刻而载入史册。
八月五日,就在房当明率军开始围攻灵州城之时,侯云策带着五十亲卫和颁州节度副使孙延进调来的五百步军,在乔家堡稍事休整后,辞别驻扎在乔家堡的颁州节度使李晖,前往泾州。
泾州位置适中,城墙高大坚固,是设立西北前线指挥部的极佳位置。侯云策前往泾州,将要在泾州建立前线指挥部。
李晖曾任沧州节度使,当过侯云策的上司。他见侯云策随行兵少,在侯云策出关之时,又从颁州军里调了五百名步军,给侯云策充当亲卫。
与此同时,李晖还连夜派人通知驻扎在泾州的庆州团练使韩伦,让他做好迎接雄胜军节度使侯云策、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和枢密院承旨时英的准备。泾州离吴留关极近,党项大军还在吴留关虎视眈眈,如果出了意外,整个西北战事都会受到影响。
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都是大林军中极为名望的宿将,从华州赶过来增援,驻扎在乔家堡。
乔家堡并不大,永兴军和颁州军住在一起,显得十分拥有挤了。侯云策把西北前线总指挥部设在泾州,王彦超自然就率领五千永兴军和侯云策一起前往泾州。
侯云策一行到了泾州城外,杜刚就到在城门下通报。一柱香的时间后,城墙上军士才吊下一只篮子,让杜刚把相关文书放在篮子里,城守要检验文书后才能打开城门。
杜刚听到这个要求,就回头看了一眼侯云策。
侯云策点了点头,杜刚就把相关文书放入篮子。
城防严密,侯云策没有生气,并对城墙上军士有一丝好感,毕竟泾州刚刚从党项军手里夺回,而且党项军还占领吴留关,守城将领按规距严格检验相关手续,无可非议,而且应受到肯定。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让人不太好理解了,相关手续送上后,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城上仍没有任何动静。钱向南看不过去了,骑马到城下催问。城上军士却道:“刘指挥已送文书去了,他们还没有得到放行的命令。”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辰,仍然没有动静。
站在城门外的杜刚等得鬼火上涌,对城门上军士大喊:“快点开门。你们不是把文书拿上去了吗,动作这么慢。”
城门上的军士是个脾气暴躁军士,对着杜刚骂道:“叫什么叫,再叫老子给你一箭。”
杜刚听到上面军士出言不逊,回骂道:“你他妈找死,等会进城有你好看地。”
城门上的军士二话不说,张弓就射,城门上的军士也没敢射人,随手一射,本想吓吓杜刚。可是这箭却被一阵急风带偏了方向,直奔钱向南而来,擦着钱向南头顶飞过。
杜刚没有想到城门的军士当真敢射,对钱向南喊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快离开城门。”
钱向南和杜刚掉转马头,离开了城门。
杜刚站在在箭程外破口大骂。
杜刚和城墙上军士斗嘴之时,侯云策还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也没有想到城墙上军士当真张弓便射,还差点射中了钱向南。此时,侯云策已经略有不快了,心道:“庆州团练使韩伦架子未免太大了,颁州节度使李晖已给他去了信,他应该知道自己一行就要到了。而且接到文书后,韩伦这时也应该到城门。如果他不相信文书,自可上城墙看个清楚。”
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站在侯云策身旁边,看到侯云策脸色沉了下来,解释道:“庆州团练使韩伦是个人憎鬼厌的角色,走到那个地方,都和上下左右关系恶劣。他的儿子韩令坤倒是一条好汉,大家看到他儿子的面子,不认真和他计较。”
侯云策道:“原来韩伦是侍卫司步军都指挥使韩令坤父亲,难怪,难怪。”
两位节度使正在说话间,城门“忽喇喇”打开了,一名油光粉面的中年人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城门,身后跟着一队鲜衣怒马的亲卫,那中年人对着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拱手笑道:“节度使大架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王彦超拱手回礼后,又介绍道:“这是西北面行营都招讨使、雄胜军节度使侯云策,这位是枢密院承旨时英。”
韩伦这时才假装看到侯云策和时英,满脸堆笑地道:“原来是西北面行营都招讨使和钦差大臣,下官有礼了。”他嘴里说得好听,可并没有下马,笑容可掬地道:“在下已备下了薄酒,为各位远道而来的将军接风洗尘。”
(第一百三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