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蒋卓点点头,“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别让我们担心。你也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和奶奶。”
    蒋珂吸吸鼻子,费力地空出来一只手拍了拍蒋卓的肩,不再多说什么,然后拎着行李包和李佩雯往招待所里去。进了招待所去到招兵处,文工团那几个人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施纤纤看到她来,忙把她迎进去,笑着问:“这位是伯母吧?”
    蒋珂朝她点点头,“是我妈。”
    施纤纤嘴巴甜,下头一句就是,“怪不得你长得这么水灵,是伯母的功劳。”
    说完自己笑起来,蒋珂和李佩雯也笑出来。出于怕蒋珂到新环境适应不了的心理,李佩雯便跟施纤纤说了一句:“劳烦小同志多关照一点我们可儿。”
    关照肯定是自然的,老人儿带新人。只施纤纤听到了可儿,就问了句:“小蒋同志的小名叫可儿?”
    李佩雯点点头,“诶,是的。”
    施纤纤笑得大方,看向蒋珂,“那我以后也就叫你可儿吧。”
    蒋珂听着这话点点头,说:“好……施……”施什么呢,她接了句:“施干事。”
    “不用。”施纤纤爽朗,“叫我姐姐或者叫我纤纤,都随便。”
    蒋珂应一声,但心里想,在没熟之前,哪里敢这么随便。
    而这一通说话下来,施纤纤这个热情友好的样子,倒让李佩雯觉得心里踏实了下来。
    李佩雯也没能在招待所多呆,看着另一位新兵的家长又寒暄了几句,便帮着蒋珂拿上行李跟着这几个人一起出去。招待所门外停了辆朴素半新的小巴车,和那辆吉普一样,都是他们过来北京这边借用的车辆。
    李佩雯帮蒋珂把行李搬上车,下车来便站在车窗外看着她。而另一个新兵的家长还趴在车窗上,和自家闺女嘱咐话语。
    李佩雯不说了,觉得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她相信蒋珂,相信以她那对舞蹈认死理的劲儿,能踏踏实实顺顺利利地把这件事做好,做到最后。她见多识广,也该比她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一直到小巴车在面前启动开走,李佩雯都是笑着的。她跟蒋珂挥手,蒋珂在车里也跟她挥手。然后忽然就哭起来了,扒着车窗玻璃,眼泪流了一脸。
    小巴车开过去,经过蒋卓和蒋奶奶,微蒙的泪光中,他们互相看着彼此的身影越来越远。
    蒋珂坐在车里看着外头的街景后退,任揉面春风擦干眼泪。她要走多少年,多久才能回来,没人知道。这些灰蒙蒙的街道,终将在时代发展之后蒙上亮丽的色彩。
    她希望到了那时候,她在北京,身边有亲人。
    蒋珂走后,李佩雯和蒋卓、蒋奶奶收起伤感,骑上板车默默无声地回家。
    回到家后,李佩雯坐在床上,蒋卓压着书本坐在写字台前,两个人都在发呆。蒋奶奶去自己屋里躺着去了,来回坐板车也觉得有些累。
    这下午院子里没什么人在,他们再不说话,便显得格外安静。
    就这么沉默了一阵,李佩雯先回神,然后突然开口问蒋卓:“你姐走之前跟你说什么了?”
    蒋卓被她问得回过神来,回头看她,“没……没说什么啊。”
    李佩雯盯着他,觉得不可能没说什么。
    蒋卓被她盯得头皮发麻,便回过头去,假装看书。看了一阵,他忽然又开口说:“妈,我以后不乱跑瞎玩、串胡同撒野了,也不跟人一起闹革命了。我会好好读书,给自己挣个好前程,撑起这个家,带您过上好日子。”
    李佩雯听蒋卓说这话,霎时有些惊诧,惊诧之余,便觉心里像塞了暖水袋。
    其实她两个孩子里,比较听话的是蒋珂。蒋卓一直不太听她的,总觉得自己很有主见,不需要别人来指引安排他的人生。虽然读书成绩不错,但平时并不上心。让他好好读书,跟害他一样。在外头厮混胡野都是他干的事,有时还会义正严辞地说李佩雯强权主义,跟她要民主。李佩雯觉得当时蒋珂换了魂突然跳起舞来,蒋卓坚定不移地支持蒋珂,其中一部分就是为了“反抗”她。
    现在能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怎么不惊讶?怎么不心暖?
    李佩雯知道,一定是蒋珂在蒋卓面前说了什么,否则他不可能突然这样。平时蒋卓虽然也懂事,知道她一个妇道人家养一家子不容易,但这么诚心地在这种问题上顺她心意地说出这话来,是头一次。仿佛是一瞬之间的事情,他从强行懂事并带着叛逆的少年,变成了真知事真有担当的男子汉。
    但是蒋珂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他不说,李佩雯也就不追着问。她拾起自己的针线活,呼长长松了口气,说:“闺女有出息了,儿子懂事了,我李佩雯的苦日子要熬出头咯……”
    蒋卓看着手指下压着的书,目光坚定深邃,把书本翻向下一页……
    第21章
    小巴车的铁窗栏生了锈, 绣铁勾落在蒋珂的袖子上, 下车经风一吹飘得无影无踪。
    她拎着两个大行李包下了车站在车门外, 抬头看向眼前的老火车站。广场上还贴着鲜红背景的大幅毛-主席画像,都是这个时代特有的标志。
    蒋珂正看着那画像,一个女生从车上下来, 站在她旁边也拎着包停住。
    这是北京招的另一个新兵, 叫于怡姗, 舞蹈学校招来的尖子生。她的行李比蒋珂还多,足有三大包,费劲地拎了下小巴车, 这会儿已经搁脚边地上放着了。
    舞蹈教员周老师站着点了一下人头, 便跟昌杰明和安卜说:“你们两个, 帮新来的同志拿行李。”
    “是, 周老师。”昌杰明率先应声,应完几步过来接下蒋珂手里的行李包。
    蒋珂看他手里还有一个他自己的小号帆布手提包,便把他的包要了过来,说:“这个给我拿吧。”
    昌杰明也不客气, 道一句:“也不重, 那你拿着吧。”
    旁边的安卜还没动身,阴测测地看了昌杰明一眼, 只好过去拎于怡姗脚边的行李包。他拎了两个,没什么话正要往前走, 于怡姗突然开口说:“安干事, 您能帮我都拿了么?我拿不动。”北方女孩子说话不显娇气, 直剌剌出口就这样儿。
    安卜顿住拎包的手,抬起目光上下扫了她一眼,这么个大身架子,怎么拿不动?但他扫视完于怡姗,也没说什么,默默转身把第三个包也拎起来,都甩到肩上扛了。
    往火车站里走的时候,昌杰明不遮不掩地笑,安卜上去一脚踹他屁股上。昌杰明只拎了蒋珂的两个行李包,而安卜挂着自己的包,还扛了三个大的。
    就这样,舞蹈教员周老师领着头,昌杰明和安卜两个劳力扛着行李包走最后,蒋珂和于怡姗并施纤纤走中间。前后中都有人,以防两个新兵走散走丢。
    走的路上,施纤纤跟她们两个说些军队的情况,让她们心里有个底。蒋珂和于怡姗不说话,只认真听施纤纤说,“新兵入了部队都要先入新兵连,进行三个月的新兵集训。我们文工团招的人特殊一点,没有什么高强度和高难度的,主要训练些基础项目。一般人都会通过三个月的新兵集训,正式进入文工团。但我听说也有坚持不下来的,三个月没到就打包回家了。”
    听起来有点辛苦,于怡姗看着施纤纤,问她:“那都训些什么?”
    施纤纤想了想,“先是主要训练一些基本军姿,像立正、稍息、跨立,然后就是齐步、跑步、踢正步。战术上也会有一些,不多,顶多让你打个枪射个靶。最后呢,每天会有三公里体能训练,就是跑步,要计时计秒,这个一开始比较难熬……”
    蒋珂听施纤纤说话,想起自己上大学开学时候的一个月军训。训完之后大家全部成了黑脸包公,脖子衣领边缘里外是两种颜色。戴着帽沿儿那么短的军帽是没有用的,还焐得一头汗,晚上到宿舍头发都是馊的。
    那时候好歹还有各种护肤品,每天晚上尽力抢救一番。现在什么都没有,不知道三个月之后是副什么鬼样子呢。
    蒋珂这么想着,又听施纤纤说:“怡姗体格高大些,应该没问题。就是可儿,怕你坚持不住。”
    蒋珂听了这话忙摇摇头,“我可以的,我没问题。我身高163公分,体重98斤,刚刚好,就是骨架子小,细腿细胳膊,看起来有点弱不经风,其实不是,身上可肉了……”
    她说完“身上可肉了”,就听到身后两个人齐声发出了一声笑。她回过头去,目光不偏不倚地和安卜碰上,又移开看了眼昌明杰,便转回了头来,没再说话。
    后头昌杰明和安卜扛着东西越走越慢,慢慢和蒋珂几个之间的距离拉大了些。昌明杰没正形,冲于怡姗努努下巴,跟安卜说:“这个,就这个好,高挑丰满,上凸下翘,比郑小瑶身材还好,你不就喜欢这样的么,可以试试。”
    安卜腾不出手来,又抬腿踹了他一脚,“喜欢自己上。”
    昌杰明被他踹到了一边,立了片刻追上他,“嘿,装什么正人君子呀?”
    火车票是舞蹈教员周老师去买的,总共六张,都是硬席卧铺。
    蒋珂捏着那软塌塌淡粉色的和粮票大小相当的票证,跟她们一起上火车。在铺位的走道里找到自己的铺位,便歇下脚来。然后听着火车拉鼻儿,哐啷哐啷地走起来。
    晚上的晚饭是随便凑合吃的,火车上的东西,吃个半饱。
    等到天黑,各人都上了各人的铺子,隔着铺位层板再闲说几句话,便都扯上了被子开始睡觉。
    周老师之所以带她们赶这趟夜班火车,就是想节省那么一点时间,早点带新兵到军区报到。
    蒋珂躺在铺位上,并不能很快睡着,火车的轰隆声,和铺位不时的晃动,都扰人入眠。她闭着眼睛,身子随着铺位轻轻地晃。这样下来也有了些零星睡意,似睡似醒间开始做梦——她的亲生父母和爷爷奶奶在她的火车铺子下,拽她的粗麻被子叫她:“可儿,快醒了,到家了。”
    她想着醒了就到家了,便努力要睁开眼睛来。可真正睁开的时候,还是漆黑的火车车厢,她还是躺在上铺铺位上,什么人也没有。
    夜里有些凉,她把伸在被子外的胳膊收进被子里,吸了一口很长的气。
    虽还是在半夜,她也再没有了一丝困意。头脑很清醒,能清晰地在眼前描摹出刚才在梦里出现的亲人模样。
    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往前穿越了近五十年,她的爸妈还没有出生,但是爷爷奶奶是在的。可为什么从不提起也不去找呢?一是没钱,买不了出北京的火车票。二就算有了钱,也让她找到了自己的爷爷奶奶,但能去认么?
    她在穿越过来的头半个月就想明白了,她在这个时代,只属于蒋家,只能是蒋珂。
    她在铺位上翻来覆去地再睡不着,便起身爬下铺子穿上鞋去洗手间。等洗手间门从里头打开有人出来的时候,发现是安卜。她低着头也没说话,和他错开身子进去。
    在里面呆了一阵出来,安卜靠在对面的车厢壁上还没走。她便冲他点了点头,低声招呼了一句:“安干事。”
    安卜看着她,忽问一句:“不叫首长了?”
    蒋珂觉得有些尴尬,那天情急之下看到他的四兜军装,怕自己体检不合格,便脱口叫了他首长。
    安卜看她不说话,也不再跟她多说什么,让她,“回去睡觉吧。”
    “是。”蒋珂应一声,转了身往自己铺位那里去。
    蒋珂的铺位在上铺,下面睡着施纤纤。大约是被她起来吵醒了,这会儿正眯着眼看她,口齿不清问了句:“大半夜的不睡觉,和安卜在那里嘀咕什么呢?”
    “没有啊。”蒋珂往铺子上爬,上了铺位,看下头施纤纤没再说话,自己也便闭眼开始养神。
    火车从北京到南京,路上花了十五个小时。到南京的时候,是早上八点钟。
    蒋珂跟着施纤纤几个人出火车上天桥,手里还拎着昌杰明的小号帆布行李包。
    下天桥就是火车站的出站口,大门是两扇铁栅门,门外站着许多来接人的人。有的骑着自行车,有的骑着三轮板车,还有拉着排子车的。
    蒋珂几个紧紧跟在舞蹈教员周老师身后,以防被人群冲散。出了火车站,找到军区派来接人的绿皮卡车那,自然是搬行李上车往军区去。
    昌杰明上了车就直接坐下来往车厢上靠过去,微微摇着脑袋,松口气说了句:“终于回来了。”
    不管去哪里,出差都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周老师不坐斗厢里,往前头司机的副驾上坐着去了。蒋珂上了车坐在斗厢门边上,旁边坐着于怡姗。她听着车斗厢里几个人说话,自己并不参与。一路上目不转睛,尽盯着窗外的街景看了。这些街景,说熟悉也不熟悉,说不熟悉吧,好像又有那么点亲切感。
    穿越前蒋珂也不是南京人,她是在葑门出生的苏州人。大学是在南京上的,但也只上了一个学期。她去过紫金山、夫子庙,逛过新街口、中山陵。当然,这些肤浅的记忆,并不能证明她了解南京。
    她一直盯着窗外的景色看到军区,等绿皮卡车进了军区大院儿,她才把这些回忆都打包收叠在脑海深处。
    军区大院儿一入门,那迎门挂的,也是背景鲜红的巨幅毛-主席画像。
    进了军区下了车,舞蹈教员周老师就把蒋珂和于怡姗交给了施纤纤。任务也简单,带着两位新兵到文工团营房,找到新兵宿舍放下行李来。然后再带着两个人熟悉熟悉周围环境,譬如哪里是练功房,哪里是排练厅,哪里是女兵澡堂,哪里是饭堂,哪里又是领导开会的小礼堂和她们进行表演的大礼堂等等。
    等这些都安排好了,这一季招收的几个文工团新兵就要一起去新兵连报到,服从安排进行为期三个月的新兵集训。通过了新兵集训,他们便可入编文工团,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
    第22章
    领下周老师的任务后, 施纤纤领着蒋珂和于怡姗往文工团营房去。
    安卜和昌杰明两位劳力仍扛着行李跟着, 在行李没到位之前, 他俩走不掉。
    文工团的营房是栋三层小楼,男兵女兵的宿舍都在这一座营房里,没有特意分出两栋楼。男兵的宿舍从三楼东头排起, 女兵的宿舍则从一楼西头排起。
    一楼的宿舍现在已经被住得差不多了, 所以蒋珂这季招来的新兵都住二楼。
    施纤纤领着蒋珂和于怡姗踩上水泥楼梯往楼上去的时候, 跟她俩说:“每季招过来的新兵都不会很多,有时候一个宿舍都住不满。”
    蒋珂和于怡姗不知道每一季的新兵少到什么程度,等到了宿舍, 便发现, 这一季招来的女兵连她们两个在内也就只有四个。照施纤纤的说法, 这还是多的, 四个人,正好把一个宿舍住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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