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杭城,路上几乎见不到人,只有一路的街灯,伴着孤单的车辆飞驰向前。街口的绿灯闪了几下,变换成红灯,黑色的suv停了下来。
韩硕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闻人煜。闻人煜的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望向窗外的眼睛,分外明亮。
韩硕觉得自己当警察这么多年,也算是擅长洞察人心,此刻他却觉得,似乎看不穿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闻人煜出了警局就一句话不说,直接选择坐在了后排也不搭理韩硕,让他觉得,这人还真是不客气。
将人送到丧茶亭,韩硕一转头,见闻人煜已经开门下车。
闻人煜手插在裤兜里,从车后绕到了丧茶亭的门口,原像是要直接进去,不过最后又回过身,走到驾驶座的车窗边上。
韩硕开了窗,闻人煜靠在窗前:“谢了,韩警官。”说完,转身背对着韩硕挥了挥手,走进丧茶亭去了。
闻人煜突然示好,让韩硕有些惊讶,直到小洋楼二楼的房间亮起了灯,韩硕才回过神来:原来,闻人煜这样浑身长刺的人,也是能真诚对人笑的。
韩硕想了想闻人煜之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发动车子离开了。若此刻,韩硕抬头看一眼丧茶亭的二楼,也许会发现,在素净的窗帘之后,有个人影一直目送着他的离开。
“阿远,这个闻人煜说的话,你怎么看。”在警局随意打发了一晚,韩硕拖着许正远在警局东面的一条小巷子里吃早餐。
“他说的这种可能性,是骇人听闻了一些。”许正远脸上露出拒绝的神情,拿起装豆浆的杯子。
原本,姜丽娜的案子,根据目前的人际关系,基本是往情杀或者仇杀的方向调查。如果按照闻人煜的说法,这桩谋杀案的性质就更复杂了。不仅所牵涉的社会关系和人员更多,犯案动机,作案人员的年限范围,都将扩大,势必增加案件破获的难度。
作为警方自然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况,但许正远虽然心理上拒绝闻人煜的这种说法,更希望这是闻人煜为了摆脱嫌疑而撒的谎。但是行动上,许正远知道,该翻一翻档案,把闻人煜说的这桩纵火案找出来看看了。
等到翻开档案资料的时候,韩硕发现,这桩旧案,不管是他还是许正远,都曾经听说过。只不过年代久远,又没有立刻和闻人煜所说的案子联系起来罢了。
说起来,的确是十年前的一桩旧案了,当时在杭城也是十分的轰动,不仅是因为凶手的犯罪手法残忍,同时因为受害人之一,陈启宇的父亲陈德钟是z大的教授,同事、学生纷纷发声要求严惩凶手,大众的关注度很高。
可是最后,凶手却一直没有找到,到现在成了一桩悬案。
案子发生在十年前的秋天,韩硕看了眼档案上的具体时间,查了查手机里的日历,正好是当年中秋节过后的凌晨第二天。
当时,陈启宇和闻人煜的父母,被人在自己家中残忍杀害。罪犯在用利器刺死两人之后,浇上汽油,将尸体烧得面目全非。
当时,还是高中生的陈启宇,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被带着面具的凶手在客厅里刺杀。而靠近餐厅的位置,躺着一动不动的那个人,则是他被杀害的父亲。
当时陈启宇想要上前阻止凶手,却被对方打晕在屋子里。等到陈启宇醒来的时候,是在被消防员救出来之后。
在等待救护车到达现场的时间中,陈启宇亲眼见到自己家的那幢三层小楼被无情的大火吞噬。
后来,警方介入调查,对这个案子一直是高度重视,并且成立了专案组进行案件的侦破工作。但是,无论警方怎么调查,这个凶手就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任何的踪迹。
韩硕对于这个案子是有印象的,当时他和许正远都还在警校,案子发生之后,同学师生之间也曾有过讨论和猜测,对于这个凶手究竟是什么人,大家也十分的关注。
只不过,之后并没有类似的凶案发生,大家最后的结论都猜测是仇杀。只是这仇人——因为死者两人平日里一直没有明显的仇家,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这件案子成了悬案,虽然受害人的亲朋好友难以忘怀,但慢慢的,社会大众已经不会刻意记得这桩案件了。
过去的案件档案里,自然不会提到闻人煜所说的,两人的母亲闻人朝有没有收到过红色牛皮纸包装的百合花,所以,闻人煜的说法,还是不能确切的人证。
“原来陈启宇是他们家的小孩啊?当时新闻好像说那个孩子受了不小的刺激,在医院的时候,也不说话也不闹的。”许正远看完案件的档案,也忍不住探口气,没想到前几天见到的那个性格不错的陈启宇,还遭过这样的罪。
“不过也难怪,他父母身上都浇了汽油,烧成那个样子,他是最亲近的亲属,最后认尸都是他去的,看到哪里能不受刺激。”许正远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那天询问陈启宇话的时候,态度可以再好一些。
“那时候你们俩都没进警队,我也才工作不久。当时那个小孩来认尸时候的可怜样,哭的可惨了。后来走的时候,整个人脸色刷白,也愣着不会哭了,问他什么,都只是傻傻的点头摇头。还以为这孩子会长歪,现在看看虽然有些不着调,但挺正常的。”赵海涛说着,把对张德清最近行踪的调查放在了桌上。
“看档案里,当时目睹父母出事的是陈启宇,后来认尸和接受询问的也是他,那闻人煜呢?”韩硕再前后翻了翻资料,也没看到闻人煜的名字,毕竟他们把这桩旧案子翻出来,也是因为闻人煜的这番话。
“从资料来看,闻人煜是在父母都出事之后,才正式回国定居的。”周垚上午出去了一趟,中午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整理资料。此刻整理完的他,转过身来对几人说。
“回国?”韩硕挑了挑眉毛。
“两人是同一日出生的双胞胎,据说陈德钟很爱自己的太太,所以让哥哥闻人煜跟妈妈闻人朝姓,弟弟陈启宇跟爸爸陈德钟姓。原本两人都跟着父母生活,不过在这对兄弟七岁的时候,其中一个,也就是闻人煜过继给了他们的阿姨,闻人朝的亲妹妹闻人夕。”周垚将整理好的资料放在电脑屏幕上。
闻人煜是在刚上小学的时候,过继给闻人夕的。虽然对外并没有说明过继孩子的原因,不过闻人夕一直没有结婚,倒也是让人不免有一番猜测。
闻人家原本是做对外贸易的,闻人朝和闻人夕两姐妹在做生意方面都很能干,国内的部分一直由姐姐闻人朝管理,闻人夕则更多的待在国外。
过继之后,闻人煜便跟着闻人夕离开了杭城去了国外定居,左邻右舍都很少见他回来。所以陈启宇上学之后,基本上算是当成独生子长大的。
不过周垚走访了那边的一些老住户,邻居里还记得这两兄弟的,都说两人小时候感情很好,哥哥弟弟一直玩在一块。当初闻人煜离开的时候,陈启宇还大病了一场。
闻人煜回到杭城定居是在父母出事之后,据说是闻人夕担心在国内独自生活的外甥,所以带着闻人煜一起回国,三人生活在了一起,直到两个外甥都能独立之后,才有了“丧茶亭”。
“这两人性格迥异,兴趣爱好也不太相同,大学念的也不是一个专业,没想到最后凑一起都做起了侦探。”许正远看着资料上的两张照片。
韩硕把周垚整理的关于两兄弟的资料都看完之后,眉头微皱,闷声不发一语。然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跟几人打了招呼,便匆匆出门去了。
大约是因为天气炎热,景区的游客也不算多,午后的丧茶亭空空荡荡,连一个客人也没有。靠窗的棕色窗帘半拉了下来,多多少少遮挡了些刺目的阳光,倒是让大堂凉快了不少。
秦楚月懒洋洋的睡了午觉从二楼下来,见到古色古香的茶馆大堂里,一个人端端正正的坐着,面前茶具一应铺开,姿态优雅的在泡茶,举手投足间一派潇洒,壶起杯落,不发出一点声响。整个大堂唯一能听见的,反而是外面时不时的蝉鸣。
“闻人煜?”秦楚月试探着叫了一声,得到了闻人煜不咸不淡的一个“嗯”作为回应。
秦楚月刚想问他怎么这个时候在茶馆里泡茶消遣,却见韩硕推门走了进来,她顺势便把话咽了下去。秦楚月见韩硕径直朝着闻人煜的方向走过去,当下知晓这警察是来找闻人煜的,便不动声色的退回到楼上去了。
“韩警官,坐。”闻人煜也不抬头,只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给韩硕沏了杯茶。
“你是父母去世之后才回国定居的?”韩硕连客套的开场白都省了,直接发问。
闻人煜给韩硕沏茶之后,倒是没给自己也留一杯,反而拿起手边打包的冰咖啡,轻轻咬着吸管抿了一口,毫不在意的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会见过你母亲收到的花束?”之前周垚说闻人煜是父母出事之后才和陈启宇一起生活的,定居在国外的他,又怎么会见到出事三天之前,母亲闻人朝收到的花束呢?
闻人煜咬着吸管,抬头盯着韩硕的眼睛,脸上是毫不收敛的嘲讽:“既然翻了案件的档案,知道我父母出事那天是中秋节吧,回国团圆很难理解?”
说着,闻人煜将视线从韩硕的脸上挪开,转而看着桌上的紫砂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惆怅:“如果那晚我还住在家里,也许启宇就不用一个人面对这么多,甚至大病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