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到了。”
随着一声禀报,沈君笑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眼在夕阳间闪着微光的福缘楼三字。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负手往里走。
天际间的光晕已化作深深的橙红色,斜斜的夕光将少年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修长。他才进酒楼,就有人认出了他来,朝他拱手喊侍郎大人。
是礼部的人,不过官位很低,六七品,都围在一桌子上,那桌面的菜还齐整,显然是刚上的。
沈君笑朝前来问好的几人颔首,寒暄了几句,说约了人,径直上楼。
众人自是不敢耽搁他的,皆笑着。
等他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小声议论:“刚刚户部李主事也上去了吧,沈侍郎该不会是去找的李主事吧?”
“怎么可能,两人水火不容的。”
“也不是不可能。”一位知情的官员双眼打转着说,“还记得沈侍郎在刑部升侍郎前,刘次辅要他到户部当侍郎的事?那回李庆昭也陪着一起去外头用了饭呢。”
“这事又不是你才知道。”另一位官员抬手捅了捅他,招呼大家继续坐下,“搞不好还真是两人相约在这儿见呢。”
“这可真是新年第一件震撼人的消息了。”
几位官员小声说完,相视眼,都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再举杯相碰,都把这事记在心中。
沈君笑那头已到了走廊最后一个包间,一推开窗看到的是酒楼内院。下边一方小池,一株梅花,开得还算喜人。
李庆昭脸色不太好,但面上带着笑起身迎他,朝他揖一礼:“下官见过沈大人,沈大人能来,下官高兴万分。”
沈君笑也微微一笑。这笑冲淡了他眉宇间的清冷,整个露出些许温润的气质来,也笑得让李庆昭一怔。
李庆昭看过沈君笑这样的笑,只有一回。
是前世,前世他娶沈绣莹前,去拜见沈君笑,就那么朝自己笑过一回。可那以后,沈君笑见他都是神色淡淡,叫人窥探不出情绪来。
而这样的笑,叫李庆昭莫名头皮发麻,脑海里甚至闪过前世落在沈君笑手里凄惨的画面。
“沈大人......坐。”李庆昭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低了几度,尾音带着颤抖。
沈君笑一撩袍摆,不客气坐到主位上,面上的笑已经不见了,开门见山地说:“李主事有话直说吧,李主事和本官坐一块,怕也是食不知味。”
李庆昭眉心一跳,总觉得他这话中有话,甚至有种对方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的荒谬想法。
“下官......沈大人可知济南之事。”
“知道,李主事不就是为了此事来寻的本官,还让人到本官书房一通乱找。李主事莫要多说废话了。”
李庆昭闻言脑子里嗡一声,有雷在里头炸开一样。
他果然知道!甚至知道有派人去过沈家,他应约是什么意思,摊牌?
“李主事,这个时候,你还站着,莫不是还等本官点拨两句?那样,可就晚了。”
那样......可就晚了。
那样就晚了。
李庆昭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抬眼去看屋中坐着的少年,那年轻的面容居然和前世那张成熟威严的面容重合,那个三十岁就已经位裂阁老的中年沈君笑。
眼前的少年神色和那个时候沈君笑是一样的,即便是坐着,也用那种睥睨的目光看他,眼底都是不屑与冷酷。
李庆昭脚一软,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先跪了下去。
这是他身子里本能的恐惧,那个被沈君笑磋磨过的李庆昭的惧意,深深刻入到骨子里的惧意!
咚的一声,李庆昭膝盖传来疼痛,他猛然回神,反应过来自己是再活一世。可是他全身发虚,额间冷汗已顺着眉骨往下滴。
他站不起来。
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一声嗤笑,李庆昭自然知道是何人发出。
他闭了闭眼,心头充满怨恨与羞恼。
再来一世,他还是无法逃过给沈君笑跪下的命运,沈君笑依旧就那么轻而易举的羞辱他。
李庆昭身子都颤栗起来。
“李庆昭,不服气?”椅间坐着的少年轻笑,语气冷酷,“你盗了我的东西,捅出篓子,要来求我,心里还不服气?”
你盗了我的东西......李庆昭感觉到自己心脏就突然绞痛了一下,全身为之一哆嗦,不敢置信抬头,对上了沈君笑那冷厉的眸光。
微暗的包厢的内,那闪动的眸光明明如寒冰,但又像是一簇火焰,跳跃着、燃烧着,越来越亮。
李庆昭张了张嘴,他......沈君笑,他在说什么。
他说盗了他的东西。
他的东西,那个补亏空的新政。
那个新政,李庆昭双眼越睁越大,想要说话,喉咙却是被一只大手扼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沈君笑和他一样,和他一样!是重生的!
沈君笑也重活了一世!!
李庆昭全身都在颤抖,再没有比这个更叫他恐惧,而在恐惧的淹没中,他第一个念头是逃。
快逃.....
然而在他逃跑的念头刚起时,沈君笑已快速站了起来,抬脚就踩在李庆昭肩头,在他吃痛闷声中直接被踩趴在了地上。右脸重重撞到地面上,疼得他双眼睁得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