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太极殿。
丰帝在寝室中,大皇子勋王、五皇子勤王都在他跟前侍疾。
“皇父,您还是躺着歇会吧,政事重要,龙体也重要啊。”
勋王捧着温度适宜的茶上前,丰帝只是摇摇头,手中还在翻着刚送进来不久的折子。
勤王站在边上与皇兄对视了一眼,视线又都落在上边写着济南开荒田引流受阻的折子上。
他们皇父自打收到这个折子后就来来回回的翻。
这个折子上所行的是前阵子户部李庆昭所提的章程,他们都看过,确实是可行的,可怎么就受阻了呢?
他们有些想不明白。
难道当地的刁民连荒田都不让开垦?
思绪凌乱间,丰帝突然一把摔了折子,连带着猛然咳嗽起来。
勤王被吓一跳,忙去给他拍背,温恒也迅速端了痰盅来。
不想两人又被丰帝一把推开,咳得面红耳赤,目光却无比凌厉。
勋王被他余光扫到,被那道目光吓得脊背生寒,打了激灵。是殿内久久不歇的咳嗽让他又反应过来,忙让人去传太医过来。
等到太医来的时候,丰帝已咳嗽到单手撑着炕几,浑身颤抖。
太医见此吓得面无人色,示意温恒将两位皇子都请了出去。勋王勤王知道丰帝要号脉,而且不想让他们在场,只能一施行快步离开,忙乱间地上那道折子都被两人踩上了一脚。
太医当即先给丰帝施了针,见帝王咳嗽悄缓,这才开始为他把脉。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想着要怎么说,一抬头却见帝王双眼正死死盯着地上。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太医才看见地上那带着乌黑脚印的折子,他撩了袍子弯腰去拾起来,又用袖子擦了擦才递到丰帝面前。
“皇上,不宜动气,您再有气,也不要往心上去。”
太医说得战战栗栗,已经找到让丰帝如此激动的原因。
丰帝闻言闭了闭眼,良久才再睁开,“朕知道,朕只是一时没有控制住。”声音还算平缓,显然是听见去了。
“臣大胆,您这两天不要再看折子了。”
“你是大胆。”丰帝目光冷冷地扫了过去,太医当即要跪下,却见他摆了摆手,“但朕知道你是为了朕好。”
“是啊,都这个时候了,都有要朕死,这个时候看什么折子。”
丰帝语调和神色都有了几分飘忽,听得太医冷汗淋淋。
原来那日的酒里况了不好的东西,那东西不是毒,却是能引得丰帝旧患复发,比毒更毒。
周家祖上出过名医,对内伤十分有研究。丰帝年轻时在战场上受的内伤,全靠周家的伤药外加一套针灸的针法压制下来,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复发,但劳累动气或是被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会被诱发。
丰帝那战后立了战功,本就是太子,当然是顺应民意登基。这么些年,发作的时候十指可数,最严重一回是五六年前,丰帝因为朝中事发了大脾气。
那回可以说是再牵动了根本,自那次后丰帝的身子就不如往前了,跟上了年纪也有关的。
而当朝谁人都知道丰帝身有旧患,也知周家有良药,如今太医院掌着针法,但除了太医院并无人知道能引得丰帝旧伤复发的东西。
但太医说过,方子是周家的,也许周家人知道有些药性相克,会知道也有可能。
所以丰帝出事后,第一反应是先将三皇子毅王给软禁了,再有就是将跟周冯两家走得近的瑞也关了起来。
这两个儿子都成了他怀疑的对象,他也不敢将事情透出去,只能交待锦衣卫。
因为传出去了,他以后恐怕连饭都吃不好了。
所以太医听到他那句有要朕死吓得面无人色。
这些天,太医院也是上下被锦衣卫控制起来,包括曾经看过丰帝治伤方子的太医还有他们的家人,如今跪着的仲太医就是其中一个。
他听着怎么能不怕。
他一句话不对,那是全家甚至全族都要跟着他陪葬!
丰帝神色依旧十分冷漠,只任仲太医跪在地上发抖。仲太医觉得自己膝盖都跪得没有知觉了,丰帝才终于淡淡吐出一个起字,旋即问他:“若是再犯,是不是药石无救了。”
仲太医哪里还能起来得,头磕在冰冷的金砖上,汗流进眼晴里,渍得双眼发疼。
“皇上要保重龙体,臣等一定会再对症调配方子的。”
丰帝听着就笑了。这宫中啊,除了他,谁也不敢说他会死,瞧这话说得多让人有希望。但他自己知道,没有多大希望了。
眼下的希望也只是能多活久一些,就久一些吧,他的那些儿子们,现在还担当不了这个江山。
丰帝想着,眼前就闪过瑞王被让他吩咐的锦衣卫拉下去时的眼神,震惊,不敢置信,甚至身子在剧烈颤抖。
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伤了这个儿子的心,真正的伤了。
因为他是故意关瑞王的。
这个儿子,是他最为亏欠的一个,每次都是被他推到风头浪尖上去。但不这样做,这个江山要怎么办?
丰帝冰冷的双眼中闪过一瞬的茫然,随后挥挥,示意太医可以走了,疲惫地跟温恒说:“你去让陈值今儿开始提前到内阁吧,折子都让内阁看,不是重要的大事,只让他自个儿拿主意。”
说罢,自己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向龙床,和衣重重闭上眼。
温恒抹了把眼角,转身吩咐小太监们守好,自己出宫亲自传口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