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烦意乱,来回在客厅里踱步。小汪看我走来走去,抱怨道:“鹿远,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安静不了。”我想到了个主意,对小汪说,“你陪我走一趟。”
小汪问:“又去哪里?”
“精神病院。”
“又去惹事?”
我无意解释太多,吓唬她说:“你跟不跟我走?你就不怕我又被人弄到山上去?”
小汪听我这么说立马跟上来,随后我们到了医院的安保室。
我们调出了三个病人出院当天的监控录像备份。住院期间,这三个病人与林美没有过接触;出院后,三个病人与林美接触的机会渺茫。如果凶手在这三个人当中,那他们与林美接触的机会只能是在他们出院时。
连看了两段录像,都没有什么端倪,我已经不抱希望了,直到看到第三段监控录像,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监控显示,当天下着雨,进出医院的人都打着雨伞,林美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处,只有她用手挡着脑袋,很好辨认。
我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如我所料,第三个病人真的在这个时候从医院出来了。他同样没有打伞,和前两个病人不一样,他出院的时候没有人接,是一个人孤零零走出来的。
漫天大雨中,他张开双臂,享受着这场大雨。
我在他的病历本上看过他的信息,他叫赵峰,在精神病院整整住了五年。长期住院的人,闻着难闻的酒精味,对着单调纯白的病房,在出院时会有这样的反应,完全正常。对于病人来说,出院本来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不太愿意相信,他会是凶手。
这时画面中显示,林美和赵峰就在即将要擦身而过的时候,赵峰突然脚一滑摔倒了,地上被溅起来的脏水落到了林美的衣服上。
林美见状,指着赵峰不知道说了什么,但看得出来,林美是在骂他。骂完之后林美就进了医院,可赵峰爬起来后却盯着林美的背影,看了很久。
画面戛然而止,小汪有些错愕:“他是杀林美的凶手?”
“可能是。”
“仅仅是因为林美随口的一句谩骂?”小汪完全不敢相信。
金穗被捕后,凶手联系不上她,肯定会猜到她出事了。他徘徊在暴露和被捕的边缘,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立刻逃亡,要么继续冒险行凶。
直觉告诉我,凶手会继续犯罪。之前为了掩盖自己的犯罪目的,他不惜杀两个无辜的人,我不信他会这样罢手。
西岸分局灯火通明,我和小汪火急火燎地进了第二小组的会议室。
会议室的白板上贴着赵峰的照片,出乎我的意料,邢井也锁定了赵峰。
“赵峰有犯罪动机。”大汪说,“他是被强制治疗的病人。”
五年前赵峰被岛区第一精神病院鉴定为重度的躁郁症患者,必须接受强制治疗。躁郁症是狂躁症和抑郁症的结合,患者情绪非常不稳定,严重的还有很强的攻击性。
那个时候关于精神病人强制性治疗的规定还不完善,只要亲属提出申请,经专科医生确诊后,病人就会被强制治疗。
赵峰就是那个时候被强制入院治疗,直到前几个月才终于离开岛区第一精神病院。大汪查过,赵峰并非痊愈后出院,而是对他申请强制治疗的人没有继续申请了。当年,负责鉴定赵峰病情的两名专科医生,正是任达生和钱森。
讯问任达生后得知,当时他和钱森只负责做精神疾病鉴定,其他事项,都是别人负责的。在与钱森关系崩坏后,他与赵峰几乎没有接触。他依稀记得,赵峰极度不配合治疗,情绪激动下还伤了不少医生和护士。
医院里的其他人也说,在治疗的前几年,赵峰的情绪都还是非常不稳定,直到第四年,他才慢慢地开始配合治疗。大汪还查出,在赵峰住院期间,护士金穗曾经有一段时间负责照顾赵峰,在调走后偶尔还会去看望赵峰。
努力了这么久,“木乃伊凶杀案”的犯罪嫌疑人终于被基本锁定,但难题并未迎刃而解,岛区的城市规模巨大,人口众多,想要抓到赵峰,如同大海捞针。
“我们可以尝试锁定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我对邢井说,“赵峰的家庭情况查了吗?”
邢井指着办公桌上的一沓资料,我走过去,翻阅了起来。
赵峰从小就失去了生母,他是跟着父亲和后妈唐芳华长大的。唐芳华很年轻,只比赵峰大十岁。七年前,赵峰的父亲死于一场因刹车失灵造成的车祸,留下了一笔可观的遗产由唐芳华和赵峰继承。赵峰被唐芳华送进精神病院后,赵峰那部分财产由唐芳华代管。
“三口之家,可观的财产,刹车失灵导致的车祸,儿子进了精神病院。”听我罗列出这么多线索,小汪很快反应过来,“最大的财产受益人,是唐芳华!”
接触不到任达生,赵峰的下一个目标,或许就是把他送进精神病院的唐芳华。
“我们一定要在赵峰之前,找到她。”
邢井又传唤了金穗。
“美女护士,我们又见面了。”我指着自己受伤的脑袋,“你是不是该为我受的伤做出点补偿。”
金穗不愿搭理我。
“赵峰就是凶手。”邢井的开场白言简意赅,金穗听到后却用力地抬起了头。
“我说过,就算你不开口,我也会查出来。”邢井不怒自威,问道,“告诉我,他在哪里?”
金穗的双唇抿成一条线,我感觉她和赵峰的关系不一般。见金穗迟迟不肯松口,我问:“你们俩是恋人吗?”她的表情,验证了我的推断。他们的关系,应该是在金穗照顾赵峰期间确定的。金穗并没有融化赵峰心头的寒冰,反而被赵峰所影响,和他一起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邢井刚想开口,我阻止了:“这个警察呢,不太会谈生意,我来和你谈。”我笑着递给了邢井一个眼色。
“赵峰被抓,是迟早的事情,我们还知道,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他的后妈唐芳华。”我胸有成竹地说,“等他被抓住,你觉得他有什么下场?”
金穗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
我继续说道:“我身边这个警察呢,时常管不住自己腰间的枪,如果在抓捕过程中,赵峰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子弹可是不长眼的。趁警方还没抓到赵峰,如果他在这个时候自首的话,对你和他,都有好处。”
金穗的情绪突然激动,她不断地重复着:“他们死不足惜,害人害己!”
她终于松口了,据金穗交代,赵峰被强制治疗的时候反抗激烈,伤了许多人,包括她自己。后来很多护士都不敢靠近他,金穗觉得赵峰可怜,本着护士的职责,一直尝试与赵峰沟通。金穗始终都没有放弃过赵峰,她的温柔,拉近了与赵峰之间的距离。不知道从哪一天起,赵峰开始向金穗掏心掏肺,倾诉自己的遭遇。
“他根本就没有病!”
我一惊:“没病?那怎么进的精神病院?”
金穗愤愤不平地说:“钱森和任达生收了唐芳华的贿赂。”
原来唐芳华嫁给赵峰父亲那年,赵峰才十岁。赵峰父亲常年在外地做生意,赵峰在家被继母虐待,苦不堪言。他被唐芳华打骂却不敢反抗,更令他绝望的是,父亲也不相信他。赵峰还告诉金穗,他在父亲死后,无意间发现唐芳华在小汽车的刹车上做过手脚,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所有证据销毁。为了抢夺遗产,唐芳华不择手段地为赵峰申请了精神疾病强制治疗,代管了赵峰继承的那部分财产。
赵峰清晰地记得,他躲在钱森和任达生的办公室外,亲眼见到唐芳华给钱森和任达生偷递信封,信封鼓鼓囊囊的,里面塞的是什么,不言而喻。赵峰见到这一幕,拔腿便跑,但很快,他被抓了回去。
金穗也暗自调查过,唐芳华贿赂两名医生时,恰有另外一名护士经过,那个护士确认了唐芳华曾给两个医生递信封。确定赵峰所说属实后,金穗更加同情赵峰,她想了很多办法帮助赵峰脱离精神病院。起初,金穗通过正规渠道,替赵峰申请重新鉴定,经过多次努力,医院再次对赵峰进行精神病鉴定,鉴定结果令他们大失所望。
“钱森和任达生在岛区第一精神病院待了这么多年,医院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我们没成功。”金穗哭得痛彻心扉,“只有他明白那种感受,明明不是精神病却被当成精神病,被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好多年。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人相信,因为,那是从一个精神病人口中说出来的话!”
每天,赵峰只能待在狭小的病房里,面对着空白的墙壁,望着窗外那片广阔但不属于他的天空。他不是病人,不是囚犯,却被人囚禁,还要听迫害了他的医生和护士假惺惺为他做心理疏导。
他无数遍痛诉过他没病,没有人相信他。他越是反抗,越是暴躁,就越被认为精神疾病严重。
五年时间,一千多个日夜,赵峰只能痛不欲生地煎熬着。而金穗来到他身边,随着恻隐之心的发酵,金穗和赵峰之间酝酿出了爱情。
一年前,赵峰突然想通了,他开始积极配合治疗。赵峰把自己最好的状态展示给医院,他要争取早点出去。金穗后来才知道,那是赵峰委曲求全,假装配合治疗,为的不仅是重获自由,更为了给自己报仇。
几个月前,赵峰如愿以偿了。疯狂的报复计划也终于开始。
“如果是你们,你们要怎么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金穗把我们问住了。
全世界都认为赵峰是精神病人,赵峰无论如何也无法证明自己没有精神病,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被视作疯言疯语,我能感觉到他的绝望。
“林美呢?”邢井冷静地问。
“她骂他是神经病!”金穗面目狰狞,“为什么不杀?”
原来,监控录像里,林美骂的是这三个字。这或是被林美当作口头禅的三个字,刺痛了赵峰的心,激起了赵峰的杀心,再加上任达生女朋友的身份,她便成了赵峰第一个下手目标。
石膏裹体是金穗给赵峰出的主意,他们想在杀了林美之后嫁祸给擅长打石膏的钱森,这不仅是一石二鸟之计,还因为赵峰在住院期间受伤后,钱森也给他打过石膏,当时他就狠狠地发誓说有天要给钱森裹上石膏。为此在住院期间,赵峰经常观察护士给病人打石膏,又有金穗帮助,赵峰娴熟地掌握了这门技能。
“钱森给他打石膏,他就发誓要给钱森全身裹上石膏?”我觉得滑稽,“什么逻辑,你确定,他真没有精神病吗?”
邢井把手机丢到了桌上。
“他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能把他救回来的只有你。”邢井盯着金穗的脸,“我只给你一分钟时间,劝他自首。”
“你确定你爱赵峰吗?你不打这个电话,他迟早也会被捕。到了那时,他的下场可是很凄惨。”见金穗已经犹豫了,我补充道。
一分钟的时间很快就过了。邢井放弃了,他一向说一不二,起了身。
“好!”这时金穗突然出声。
我暗喜,替金穗摁了一串号码。免提后,电话接通了。
“喂。”金穗强忍着哭意。
听到金穗的声音,谨慎的赵峰终于说话了。
“你在哪里?”赵峰问,他那边的环境听起来很吵闹。
金穗沉默片刻,对着电话叹息:“我爱你。”
“你不爱我!”赵峰意识到了不对劲,“你被警察抓到了,是不是?”
“我不想失去你,你来自首吧。”金穗的眼泪止不住地滚落。
“就连你都背叛我了。”绝望,心酸,不甘,愤怒,不舍,我从赵峰挂断前的最后一句话里,听出了诸多情绪。
金穗哭得双眼发肿,邢井像是没有情感的机器,冷声问道:“知道赵峰在哪儿吗?”
“不知道。”
“他说过唐芳华在哪里吗?”我又问。
金穗仍然摇头,邢井不再浪费时间,出了讯问室。
“大汪,监测到赵峰的位置了吗?”邢井问大汪。
大汪叹了一口气:“技术组监测到了,他与金穗通话时,位于港区中心。”
邢井下了命令:“出警,抓人。”
大汪带着一队人,立马出动了。
邢井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赵峰很聪明,他不会待在原地等你们的。”我说,“唐芳华把赵峰送进精神病院的目的,是为了剥夺赵峰继承的那一部分财产,但今年她不再继续申请了,你认为原因是什么?”
“成功转移了财产。”在我的提醒下,邢井派人调查唐芳华目前的婚姻状况。唐芳华作为赵峰的监护人,在赵峰住院期间,有代管赵峰财产的权利。要想把那些钱占为己有而不被追责,她只能想办法慢慢地转移财产。或许直到今年,她才将那些财产全部转移成功。
警方人手不够,还未正式归队的小汪被大汪留了下来。我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家等候消息。
没过多久,我接到了小汪打来的电话:“雷厉刚才到西岸分局,说要把你带走,还带来一张逮捕令。”小汪提醒我说,“他与检察官交涉过了,这一次我们帮不了你。”
我暗骂一声,挂了电话就出门了。雷厉在西岸分局找不到我,肯定会上门来找人。车子往外开时,一道身影挡在了车前,是徐萧莜,我把车窗打开,探出了头:“别拦着我。”
“鹿远,有些事,我想跟你解释清楚。”徐萧莜说道。
“我没空听,你让开!”我很着急,雷厉随时都会上门来。
徐萧莜不知道我在着急什么,她没有让路,继续摆着一副诚恳的模样说道:“鹿远,我对我所做的事跟你道歉,你可以讨厌我,但有些话我必须和你说。”
我心里更加着急,只得对徐萧莜挥了挥手:“先上车!”
徐萧莜上车后,我直接把油门踩到了底。车速很快,徐萧莜这才感到害怕:“鹿远,你冷静一点!”
我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臭女人,你什么都不知道,闭嘴。”
徐萧莜把安全带系紧,适应了疾驰的速度后,缓缓开口:“鹿远,其实……”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一个急转弯。徐萧莜的身体一倾,额头撞在了车窗上。
我紧紧地盯着后视镜,那辆没有车牌的车子又在紧追不舍了。那不是雷厉,警方不可能开无牌汽车。
是之前数次偷偷跟踪我的人!
公路上的车不少,我想加速都困难,我无法将它甩开。不知不觉,我已经把车子开到郊外了。
“谁在跟着我们?”徐萧莜慌神道。
“不知道。”
我并不想到郊外来,那只会让对方更肆无忌惮。但一路上的车子太多,我想转弯都办不到,我是被逼到郊外的。
郊外的路很不平坦,颠簸之下,急速前行的车子好几次险些侧翻。
“我报警!”徐萧莜慌慌张张地拿出了手机。
“这个时候,警察有什么用!”我骂了一声,专心开起了车。
就在我以为终于要把后头的车子甩掉的时候,一颗子弹震碎了后车窗。徐萧莜惊声尖叫,我按着徐萧莜的脑袋,俯身喊道:“把头低下去!”
我的心跳得很快,对方竟然有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