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二点,我又准备带着小汪出门,但她一听我的意图,立即就拒绝了。我想潜进医院的病案室,查查任达生和钱森一起负责过的病人的资料。
小汪非常硬气地说:“老板肯定已经派大汪去调那些档案了,也一定派人去讯问任达生了,你为什么非要冒这个险?”
小汪始终觉得潜入医院是非法的行为。我只好丢下小汪,独自出门。
深夜的岛区冷得让人窒息,天上黑压压一片,随时会下大雨。再过一阵子,岛区才会回暖。
医院里还有不少病房和办公室亮着灯,我小心躲避着值夜班的医生和护士,偷偷地到了病案室的门外,白天来的时候我观察过了,这里没有监控探头。我敲破窗潜了进去。
我举着手电筒翻找五年前的病案资料。病案室很大,岛区第一精神病院成立以来的纸质文件都储存在这里,密密麻麻看得人头晕目眩。
但按照时间、责任医师和科室,找档案并不困难。我故意装作无头绪地翻资料,大约过了十分钟,眼看就要找到对应的资料柜时,我猛地转身,接住了迎面敲来的棒子。
我冷冷一笑:“上钩了吧?”
手电筒的光打在了对方的脸上,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女护士金穗!
金穗只有一米六,十分瘦弱,她的脸色苍白,身体因紧张而战栗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没想到,金穗倒打一耙,“我还以为是小偷。”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手足无措的金穗还在狡辩:“我听到动静过来的。”
“别撒谎了,外面要下大雨了,你来这里干什么?”我收了脸上的笑,“这里和你上班的科室相距那么远,你怎么会发现这里的动静?我看过你们的排班表,今晚根本就没有你的班。”
金穗出现在这里,我并不惊讶。下午我在医院里不同的地方扬言要进入病案室时,我就注意到了金穗。虽然每个地方都有很多围观者,可每一次围观的人群里,都有金穗。当时,我就对她起了疑心。
白天,我是做给隐藏在医院里的帮凶看的。我确定,帮凶得知我要去病案室后,一定会守着病案室冒险出来阻止。眼看警方就要放弃调查精神病院了,我故意表现出来的高调,又挑拨着他们的神经。只要熬过这一阵,等他们杀了他们想杀的人,就可以逃之夭夭。他们决不允许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再让精神病院高调地进入警方视野。我今晚潜入病案室也不是真的要偷档案,而是要引蛇出洞。
“其实,在你进病案室之前,我都不确定这个病案室是不是存在线索。”我笑道,“现在看来,凶手可能真的是任达生和钱森曾经共同负责的病人。”
“你是猜的?”金穗的脸色煞白,“我真的是恰巧经过这里。”
“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好,你就跟我一起去公安局吧。”
金穗见我掏出了手机,跪在了地上:“求求你,别报警。”金穗压低了声音,生怕有人听到病案室里的动静。
我居高临下地俯视金穗:“‘木乃伊凶杀案’的凶手是谁,会不会被绳之以法,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告诉我l的所有信息,我就不报警。”
金穗却茫然地盯着我,她不知道l是谁。
看来,与l有关的人,是真凶。我只能把真正的凶手也给揪出来。
我抓住金穗的肩膀扭着她出去的时候,身后骤然一声惊天的巨响。我下意识地回头,发现只是一道闪电。意识到不好,我回过头来看到了金穗狡黠一笑,还来不及反应,我就觉得腹部通过了一道电流。
失去意识的那瞬间,我后悔莫及,我该把小汪强扭来的……
再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坐在车里的驾驶位,副驾驶座上坐着金穗。
四下漆黑一片,豆大的雨珠不断地砸着车窗。我一点力气都没有,连动都动不了。我吃力地张望,发现这里是山顶。
一道又一道闪电不断撕破天边的黑幕,照着金穗的脸时明时暗,让人发寒。金穗没了平日里对待病人的温柔,她不再是白衣天使,她变成了幽夜里的恶魔。
金穗打开了车窗,雨水淋了进来:“我不想杀人,可我也变得和你一样了。”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金穗在自言自语。她口中的“你”,是凶手。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你对我干了什么?”
金穗这才转过头来,面有痛楚地说:“别挣扎了,给你用了点药。你为什么要醒过来,就这么睡过去不好吗?清醒地让你死去,太残忍了。”
“疯女人!”我咬牙骂道,可连说话的语气都软绵绵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你又不是警察,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金穗绝望地嘶吼着,车窗外混着寒风卷进来的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金穗开了车门,下了车,绕到我这边。我看到车子远处是一道大陡坡,坡下是万丈悬崖,到了那里,必将车毁人亡。
我用力地挣扎着,但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我连手指都动不了。
“明天你的尸体就会被警察发现。”金穗说着,伸手启动了车子,“阔少爷深夜上山,发生车祸,车毁人亡。”金穗从地上搬起了一块大石头,用石头压住油门。
我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此刻,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车子缓缓地往前开去,金穗在车外对我挥了挥手,仿佛在道别。车门被她用力甩上的瞬间,朝前加速了。我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我坐在驾驶座上却无法控制方向盘,无法踩刹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往鬼门关滑行。
生死关头,一道剧烈的震动传入车内,它震得我的内脏都仿佛要碎了。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的一辆车子,横挡在面前。我的车顶着那辆车子的车身,推着它继续朝前冲去。两辆车都要翻下悬崖时,终于停稳了。
我全身疼得厉害,模模糊糊中只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闪烁着警灯的车上下来了。
之后的事情,我全都不知道了……
再睁眼时,空气里弥漫着酒精的味道。
“鹿远,你醒了!”是小汪惊喜的声音。
我猛地起身,却不料小汪也凑着过来了。
两唇相对,我和小汪都瞪大了眼睛。
这该死的意外,已经是第二次了。
小汪立即起身,伸手就给了我一巴掌。头上的疼,让我闷哼了一声。
小汪后悔不迭:“你怎么样了?”
我摸了摸脑袋,发现自己的脑袋被缠上了绷带。隐隐约约记得,强烈的冲击磕破了我的头。
“差点被你打死。”我没好气地说道。
小汪满脸通红,坐到了一边。
我的运气很好,身上没有骨折,没有受重伤。
“是你救了我?”我问小汪。
“是老板,老板为了救你,身上又添了好多伤。”原来我失去意识前看到的人是邢井,他如同鬼魅,危急时刻,降临在了荒无人烟的山顶。
昨天晚上小汪见我出门后迟迟未归,在联系不到我的情况下,便通知了邢井。邢井担心我惹事,去了精神病院没发现我,就调了监控录像,发现我的车子开上了偏僻的山路。
邢井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不对劲,就赶紧开着车顺着山路找人,这才及时救下了我。
而金穗已被捕,警方正在审讯她。
出了医院,我去了西岸分局。分局里的警察见我裹着绷带而来,都感觉大快人心,强行憋笑。
恰巧,邢井对金穗的讯问结束了。见到邢井,我呆滞了数秒,他受的伤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邢井的脸全是瘀青和擦伤,他没有穿外套,只套了一件白色的内衫,手臂健硕的肌肉上也都是伤口。有些伤处已经做了简单的包扎,更多的是没有被包扎的触目惊心的大口子,特别是手上那道足足有十厘米长的伤口,像是被玻璃碴划破的。
扶着我的小汪,看到邢井的伤势,忍不住红了眼睛:“老板,你还是去好好处理一下伤口吧。”小汪劝道。大汪无奈地说:“劝过老板了,老板说身上缠着太多纱布行动不方便。这么多伤口,外套也没法穿,一套上就压到伤口了。”
邢井出来之后大家聚拢过来,目光关切之余,看向我时还带着责备,他们都认为是我连累了邢井。
“没有我,你们没法这么快把金穗揪出来吧?”感受着无声的指责,我不屑地说。
金穗也被铐着出来了。“美女护士。”我嘲笑道,“看来我的命比你的大。”
金穗被带走后,我问邢井:“招供了吗?”邢井摇头否定,又问大汪:“锁定凶手了吗?”
大汪十分为难:“五年前,任达生和钱森共同负责的病人一共有二十多个,有男有女,除去至今还长期住院的几人,还有十几个人是已经出院了的。”
正在住院的几个病人大汪查过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完全不能辨认自己的行为,不具备犯罪的行为能力。再说他们被医院照顾着,没有时间出去作案。
嫌疑在那十几个已经出院的人身上。
大汪讯问过任达生,他说和钱森共同负责过的病人,精神都是有问题的,他们向来对病人悉心照顾,不可能会和谁结下仇怨,并且在病人出院后,就再也没有交集。
线索又断了,现在所有的希望只能放在病案室的那些资料上。
我迅速翻阅资料,小汪也跟着我一起看,她想尽快结束这起案子重回西岸分局。大汪整理出来的资料非常详细,不仅有他们的住院记录,还有对他们的调查结果。
十几个人的资料加起来有近百页,我一目十行地翻阅。二十分钟后,在小汪的抱怨声中,我起身了。
小汪讶异地问:“你都记住了?”
“你们的速度这么慢,能两天之内破案才有鬼了。”
金穗的落网证实了邢井的判断,西岸分局内部不再认为是无差别犯罪,与邢井也没有任何意见分歧。
我推开了邢井办公室的门,邢井站在落地窗前,眺望着远方黑压压的天际。昨夜的那场雨,一直下到了现在,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小汪刚想跟进来,我转身就把门给反锁了。邢井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转身。
“这么悠闲,锁定目标了?”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听得到雨水打在落地窗上的声音。办公桌上的资料凌乱,邢井显然翻看过了。在我印象中,邢井绝对无法忍受如此凌乱的办公桌,住校期间,邢井寝室桌上干净整洁得挑不出任何毛病。
邢井忽然转过了身,他的眼睛泛着血丝,若不是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我一定会以为他刚和谁大打出手。邢井的反应吓了我一跳,这个人对我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
“谁让你进来的?”邢井沙哑着嗓子。
邢井刚才居然在分神,他都没察觉我进了他的办公室还跟他说了一句话。
“你在想什么?”我察觉到了邢井的异常。
邢井皱着眉回到办公桌前整理凌乱的桌子,他的手臂在轻轻颤抖。
我又猜测说:“你是不是在想,无所不能的破案王,为什么这一次没了从前的能耐,这般吃力,就像那三个已经死去的破案王一样?”
邢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抬起头冷冷地凝视我:“你想说什么?”
“你们四个破案王,一定有问题。”我肯定地说道。
邢井没有回答,我继续问:“徐萧莜申请调任,故意接近我,你是知道的吧?”
邢井没理我,他把文件收拾好后与我擦身而过,拉开办公室门,我和邢井皆是一愣,外面围着很多人,显然想听清我们在里面说什么。小汪和大汪可能之前把耳朵贴在门边,门忽然打开,他们险些跌个人仰马翻,表情非常尴尬。
“去查查这三个病人的近况和不在场证明。”邢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圈出了一个小范围。他说完,我就把那三个人的名字一一念了出来。
这三个人有一个共同点:出院时间。他们出院的时间,都不超过一年。凶手有针对性地对付任达生和钱森,犯罪动机很有可能是仇恨。而需要以生命为代价的仇恨,很少有人甘愿等上好多年。出院时间距离案件发生时间越近的人,越有可能是凶手。
而那些没有完全治愈就出院的精神病人,无法完成如此复杂的犯罪手法,暂时被排除了嫌疑。
听我说的三个名字,大汪并不相信,他等邢井指令。让他惊讶的是,邢井默认了。大汪便不再磨叽,立时着手去调查。
凶手虽然与任达生和钱森有交集,但他杀林美的动机,仍然是个疑问。如果只因为林美是任达生的女朋友,那太说不过去了。凶手的目标肯定是任达生和钱森,可事实却是林美先遇害。
按邢井的推测,任达生女朋友的身份只是凶手杀死林美的间接理由,林美和凶手或许也有过直接的冲突。
回到家中,我想把头上的纱布拆了,小汪却坚决不让。
“太丑了!”
“不行!”
“很不方便!”
“就是不行!”
在家中与小汪吵了一下午,大汪传来消息,他查了那三个人住院期间的访客记录,又问了任达生,还问了医院里的很多人,大家都否认林美和这三个人有过接触。
这三个人的病房位于住院部的角落,林美要去那里必然要经过住院部的大门。警方调了医院内住院部大门的监控录像备份,发现林美从未去过那三个人的病房。
现在,西岸分局的另外一个小组已经做好了接管案件的准备,按照第二小组这种速度,别说抓住凶手了,期限内能否锁定凶手都难说。我和邢井的推测一旦出错,第二小组和我就更加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