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清晨,夜晚的冰寒被阳光驱散,这是连月来岛区最温暖的一天。
去西岸分局的路上,小汪见我忧心忡忡,安慰道:“鹿远,你在担心l会对你不利吗?别心烦了。”
我白了她一眼:“又不是你被盯上,说得轻巧。”
“你如果怕l,为什么不听老板的建议,离开岛区呢?为什么非得这么辛苦要抓住l?我看,你对岛区也没什么感情。”
“我的确对岛区没什么感情,这个城市,发生了太多让我不想记起的事情。”我顺着小汪的话说。
“那你为什么不走?”小汪翻了个白眼。
我瞥了她一眼:“你那么想我离开这里吗?”
小汪说不出话来了。
“再怎么痛恨这个地方,我也要生活在这里,因为我怕她回来,找不到我。”我难得惆怅地说。
“谁?”小汪的脸上带着好奇。
酸楚涌上鼻尖,我收拾好情绪后,骂道:“死女人,问题那么多?”
小汪撇了撇嘴:“听说老板和萧莜姐吵架了,是不是你搞的鬼?你最近和萧莜姐走得有点近!”
“吃醋了?你管这么多,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小汪一听,满脸羞红:“你胡说什么!”
进了西岸分局,徐萧莜也来了办公大厅。她的手上正拿着一份资料,没发现我。有人见徐萧莜来了,顿时站起来:“老板正在忙。”
徐萧莜一脸严肃地说:“我不是来找他的,这是调任的申请,请帮我交给上级。”
看到徐萧莜手里拿着的调任申请书,不仅那个警察愣了,我也呆住了。
“徐法医,你要调去哪里?”那个警察试探性地问道,“老板知道吗?”
“我要调去哪里,需要他同意吗?”
那个警察不敢搭话了。徐萧莜转身要走的时候,发现了我。
“你要调任?”我问。
徐萧莜点了点头:“想要调去北岸分局。”
我想起了雷厉那讨人厌的嘴脸,见我的表情不太对劲,徐萧莜问我怎么了。
“怎么突然想要去北岸分局?”
徐萧莜不像是一个会为了一件小事斤斤计较的人,二人的争吵不至于让徐萧莜赌气到要调任。再说徐萧莜和邢井已经合作多年,突然间调任对她自己的发展没有好处。
“北岸已经邀请我很久了,在西岸分局待了这么久,我也想去别的分局见识见识。”徐萧莜给的理由,我不怎么相信。
我没有深究,徐萧莜调任对我来说倒是好事。我不用再到西岸分局找徐萧莜,我着实不想再看邢井的脸色了。
我们聊了一会儿,等到邢井忙完后,那个警察立即把徐萧莜的调任申请交给邢井。邢井低头看着资料上的字,目光复杂地看向徐萧莜。
徐萧莜没有刻意回避,主动伸出手:“这么多年合作都很愉快,上级已经口头同意了我的调任申请,剩下的,就是程序性的问题。”
邢井的声音微哑:“就算要走,也没必要这么匆忙。”
徐萧莜把手给缩了回来,她笑道:“邢组长,我走之前会把负责的工作和接任法医交接清楚。”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萧莜的脸上仍旧带笑:“这些年,多谢邢组长的照顾。”
徐萧莜对邢井的称呼格外生分。我默默地看着他们,没有插嘴。
邢井把徐萧莜的调任申请交还给了那个警察:“立刻替她办。”
那个警察跑开后,邢井才问:“萧莜,你想清楚了吗?”
徐萧莜坚定地回答:“嗯。”
邢井不再阻拦。目送徐萧莜走后,我问邢井:“你是不是知道萧莜调任的真正原因?”
邢井瞪了我一眼,没有回答,转身就走了,我前往法医室外等徐萧莜。
阳光大好,催人昏昏欲睡之际,我听到两个人在八卦徐萧莜和邢井的事,顿时来了精神。
“听说是因为邢组长没去祭拜秦老法医。”其中一个人说道。
另外一个人很快就回答了:“你没听说吗?当天邢组长接到紧急命令出任务去了。据说途中经过墓园,邢组长还耽误了两分钟特地去祭拜了一下秦老法医。所以,邢组长去墓园的时间,要比萧莜早得多。”
“邢组长怎么不解释?”
“徐萧莜根本不听,邢组长也不是喜欢解释的人。”说着,他们觉得惋惜,“这才多大点事,非要闹得这么不可开交,旁人都感觉到了火药味,千万别影响了感情。”
原来,邢井没忘记秦海的忌日,而且早早就祭拜过了。
这个时候,徐萧莜开门出来了,八卦的两个人立即走开了。
“大少爷,看来你是喜欢上这法医室了,一天来这么多趟。”徐萧莜打趣道。
“不是喜欢法医室,是喜欢上法医师了。”回答着,我去牵徐萧莜的手,本以为会遭到她的拒绝,想不到她竟然任凭我牵起了她的手。
我喜出望外:“走,带你吃好吃的!”
“去你家坐坐吧。”
我愣了愣,脸上的表情被她捕捉到,她问道:“怎么,不方便?”
我挠着头:“我们会不会太快了?”
徐萧莜的脸色一红:“你想什么呢,我就是想看看你的家而已,之前不是说好请我去你家坐坐吗?”
我把徐萧莜带回了家,小汪正在门外等我,见到徐萧莜的时候,她就惊异万分,又看我牵着徐萧莜的手,更是不知所措。徐萧莜倒是坦然,我把她们迎到沙发上坐下。
我给徐萧莜倒水的时候,小汪支支吾吾道:“萧莜姐,你和鹿远什么情况?”
徐萧莜温柔一笑:“你觉得呢?”
小汪低下了头:“我觉得不太好,老板会不高兴。”
徐萧莜冷了脸:“小汪,我和邢井从来都不是那种关系。请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
在我的示意下,小汪到门外等我了。我把水端给徐萧莜,坐到了她的身边,她又恢复了满脸温柔的笑。
见我支吾其词,徐萧莜抓着我的手:“有话直说吧。”
“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我把刚才听到的事告诉了徐萧莜。
徐萧莜的神色没有太大的波动。
“他没有忘记你老师的忌日。”我说。
徐萧莜:“说完了?”
“萧莜,我不希望你是因为和邢井赌气,才到我身边来的。”我认真地说。
徐萧莜也收敛了笑容:“鹿远,我和邢井相处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多年了,他的脾气我受够了。你希望的,同样是我希望的,我不想你因为其他原因才选择了我。”
我的心被她的话刺痛。今天的徐萧莜长发披肩,身上又穿着那件碎花长裙。
我请她稍坐一会儿,转身到门外透透气。见到小汪,我杵着她的肩头:“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鹿远,我警告你,你要是故意破坏老板和萧莜姐之间的感情,我饶不了你!”小汪摆着一副臭脸,掠过我,进屋了。
徐萧莜不在客厅里,我找了一圈,卫生间、厨房都没有。
我走向自己的房间,在门外就听到了一些动静。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门就打开了。徐萧莜笑着问道:“进你的房间看了看,你不会介意吧?”
我盯着徐萧莜,片刻后,我回答:“不介意。萧莜,你想去北岸分局,到底是为什么?”
徐萧莜似乎觉得之前的说辞骗不过我,又给了一个新的理由:“老师生前是北岸分局的法医,我想到老师工作过的地方。”
她给的新理由合情合理。我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劲,但见徐萧莜不肯说,我不再多问了。和徐萧莜聊了很久,她突然问:“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我开玩笑道:“怎么,开始查户口了吗?”
“只是好奇,你这么一个阔少爷,应该不止一个家。”
“鹿唯天留下的房子几乎都变卖了,现在只剩下一栋他生前长住的屋子,留着没什么用,我打算过一阵子也卖了。”我对徐萧莜说。
“房子在哪里?”徐萧莜对此好像很好奇。
鹿唯天留的大房子在岛区北岸,得知位置之后,徐萧莜欣喜道:“你那房子可以先不着急卖吗?我去北岸分局之后,在找到新住处前,可以暂住那里吗?”
我没料到徐萧莜会提这样的要求。
“怎么,不方便吗?”徐萧莜见我没有马上答应,问道。
我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就是房子太久没人住,很脏,不如我重新给你找一个靠近北岸分局的房子吧。”
我不太愿意徐萧莜住进去,因为讨厌鹿唯天,我也讨厌他住过的房子。一旦徐萧莜住进去,我去找她,不可避免地要再进那栋束缚了我很多年的房子。
“太麻烦了。”徐萧莜忙摆手,“我就住一阵,一定不会把你家弄乱的。”
徐萧莜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我只好答应了下来。
“那你真的和邢井断绝关系了?”我又问她。
“邢井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但我和他最多也只会是朋友关系。”徐萧莜对邢井的夸奖,让我如鲠在喉。
“我不觉得他有哪里优秀。”我说。
“其实,我不希望你们闹得那么不愉快。他很厉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不就是破案吗?”我试探道,“他们四个破案王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徐萧莜没有回应,她刻意地想要转移话题。
我不依不饶:“你还是要为他继续保守秘密?”
徐萧莜低下了头:“鹿远,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为什么你要针对他呢?”
“看来,他对你也不是掏心掏肺,他向你隐瞒了他数年前的恶行!我本以为和他不会再有交集,现在上天又安排我和他重逢,我就一定要他为当年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这一次的谈话并不愉快。没多久,徐萧莜离开了,没让我送。
想着徐萧莜,我总觉得她和邢井吵架后情绪有些古怪。
次日,西岸分局忙活了一天,案件依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徐萧莜的调任申请很快就被批准了,我提前在西岸分局的大门外等着徐萧莜。徐萧莜穿着一身便装,长发上跳动着透亮的阳光,格外引人注目。她来到我的面前,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徐萧莜伸了一个懒腰,无比轻松:“我来西岸分局的时候,两手空空来,现在也两手空空走。”
我把徐萧莜迎上了车,踩下油门的一刹那,我透过后视镜看到了伫立在分局大门外的邢井。匆匆一眼,我只觉得他的神色有些复杂,好像是在担心着什么。我没有多想,载着徐萧莜离开了这个让我反感的地方。
一个星期后,徐萧莜就会到北岸分局就任,这一个星期是徐萧莜难得的假期。吃过饭后,我把她带到了鹿唯天生前住的房子里。
踏进大门,闻着空气中灰尘的味道,记忆不由自主地被拉回到好几年前。
我所有关于这里的记忆,都是不美好的。袁珊和鹿唯天分居后,鹿唯天就再也没有对我笑过。家里所有的玩具被收了起来,鹿唯天开始强迫我干我不喜欢的事。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愿意相信,在警校之前,我所有的功课都是最优异的。
因为害怕鹿唯天凌厉的目光和巴掌,所以从小到大,我都是最优秀、最听话的,一点也不敢违抗鹿唯天的命令。直到辛岚的死,让我彻底走上了反抗鹿唯天的道路,我把自己变成了他最看不惯的模样。
从出生至今,我经历过数次生死离别。
进入警校前一年,辛岚在我的人生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后,悄然逝去;
上警校的第四年,可爱的小女孩洛洛,葬身爆炸现场的火海,离开了我;
从警校毕业后,我痛恨的鹿唯天,去世了。
只是辛岚和洛洛的死,是我至今无法打开的心结。
我看着大屋子里豪华的沙发,宛若又一次见到鹿唯天坐在上面,正用严厉的目光凝视着我。这是被束缚了自由的味道,我喘不过气来,捂着嘴,剧烈地咳嗽着。
徐萧莜拍着我的背:“被灰尘呛到了吧,放心,我会打扫干净,下次来的时候就不会了。”
我把钥匙交给了徐萧莜,匆匆带着她参观了一圈后想带徐萧莜先离开,叫个人替她打扫屋子,徐萧莜却非要亲自打扫。她挽起袖子,打算动手了。我觉得浑身不自在,没有留下来帮她。
离开鹿唯天的房子之后,我觉得一身轻松。
快回到家时,我身后的巷子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回过头却什么也没发现,脚步声也停了下来。我继续往前走,脚步声又尾随而来。我加快了步伐,感觉到了危险,我带着满心的不安,终于走出了狭长幽暗的巷子。
在人群里望着巷子口许久,我才放下心来。
徐萧莜住进鹿唯天的家后,接连两天都没有给我消息。我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没有接。这让我有些担心,我拖着疲乏的身体去找徐萧莜。
到岛区北岸时,已是深夜。远远望去,鹿唯天的家里亮着灯,徐萧莜应该在家。下了车,我不情愿地进了鹿唯天家的院子。按了好一会儿门铃,徐萧莜没开,我掏出钥匙,开了门。
徐萧莜把鹿唯天满是灰尘的大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闻着空气里的馨香,我仍然觉得浑身不自在。我叫了徐萧莜几声,她还是没有答应。我慢慢地上了楼,找了很多间屋子,没发现她,却听到鹿唯天生前住的房间传来些许响声。
我的双眉深锁,用力地推开了房间的门,看到徐萧莜背对着我,站在书桌前。
我的思绪复杂,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徐萧莜转过了身,脸上满是泪水,她手里拿着一个相框,那是鹿唯天和一个人的合照。
“我看到了老师。”徐萧莜哽咽着。
我从没有见过这张照片,照片上的鹿唯天正值壮年,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同样严肃的男人,比他的年纪大,那是秦海。万万没想到,鹿唯天和秦海认识,还合过影。我盯着徐萧莜看了一会儿,目光扫过房间,徐萧莜的身边放着一个水桶,桶里装满了水。
擦洗过鹿唯天的房间后,桶里的水已经发黑了。
我接过徐萧莜手里的相框,随手放在桌子上:“你不必每一间屋子都打扫。”
徐萧莜擦了眼泪:“既然我在这里住了,就当作我付的房租吧。”说完就跟我离开了鹿唯天的房间。看到客厅里手机上我打来的未接电话,徐萧莜才明白我怎么会这么晚来找她。
“你一个人住这里,我还是不放心。”我说道,“要不,你还是住我家,以后我每天送你上班吧?”
徐萧莜的情绪不稳定,仿佛没听见我的话似的。
我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又是一个全新的陌生号码。我心里已经有了底,为了不让徐萧莜担心,我告别了她,直到上车后才接起电话:“l?”
“我的条件变了。一年的时间变成半年。”果然是l的声音。
岛区一年有两次警察统招,l之前说的一年,是指第二次警察统招,但实际上,半年后岛区就会有一场警察统招的考试。
“你是不是有病,我答应你要成为警察了吗?”
“鹿远,你没有自由。半年后,你没成为警察,就会死在我的手上。”
我头大:“你听不懂人话吗?!我不同意!”
l像没听见一般,继续说道:“想要原来一年的期限,你只有一个办法,让邢井把人交到北岸分局雷厉的手中。”他说的是即将移交到检察院的任达生。
l把电话挂断了后,我气得差点把手机砸了。不知l为何又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我忐忑地思考了很久,回到家问小汪:“有没有办法让北岸分局把任达生给带走?”
小汪告诉我:“北岸没有管辖权,想把人带走,除非老板同意。”
“只有这个办法?”我又问了一遍。
小汪回答:“是的,你怎么了?”
我继续问道:“你有没有雷厉的联系方式?”
小汪慌了:“你到底要干什么?别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