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忙碌的夜晚,尸体被送回西岸分局后,徐萧莜即刻开始进行尸检。经过调查,三位护士也都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她们的嫌疑,完全被排除了。
经过墓园事件,我感觉跟徐萧莜走近了一点,心情大好的我又去了西岸分局的法医室,刚到门外,就有人说徐萧莜交代过,我可以直接进法医室。我非常开心,明显地感觉到徐萧莜对我的态度不一样了。
等我们一起走出分局时,不少人都盯着我们看。我们遇到了出警归队的邢井,徐萧莜招呼都没打一个。和邢井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对他挑衅般地扬了扬眉。
徐萧莜又带着我去了那家馄饨摊子,她虽然脸上挂着笑,可我感觉她的心情并不好:“是不是因为邢井而不开心?”
徐萧莜点了点头:“我对他很失望。”
徐萧莜和邢井相识多年,秦海还活着的时候,邢井时常会向他请教一些学术问题。由于徐萧莜的关系,秦海对邢井也关爱有加。秦海死后,每一年的忌日,邢井都会陪着徐萧莜一起去祭拜秦海,这次例外。
对于徐萧莜来说,这并不仅是一个仪式。秦海已经走了,徐萧莜能做的也只有每年忌日去给秦海送上一束花。邢井却连这样重要的日子都忘记了。
徐萧莜主动不再提邢井,她眨巴着眼睛问我:“你呢,还有什么亲人吗?”
“没了。”我说。
“我听了一些你的事,你很痛恨鹿唯天和袁珊,但他们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徐萧莜说完见我的脸色不太好看,岔开了话,“改天请我去你的家里坐坐吧。”
徐萧莜主动要到我的家里去,我没有迟疑,答应了下来。
第二小组的办事效率非常高,才一个晚上,第三起“木乃伊凶杀案”的线索脉络基本浮出了水面。
死者是男性,三十九岁,是北岸市场里一个卖猪肉的屠夫,据说昨天夜里,屠夫和朋友喝了酒后独自走夜路回家,不久后就和家人失去了联系。调查结果显示,与屠夫一起喝酒的几人,都有非常充足的不在场证明。
屠夫一家生活在北岸,由于生意繁忙,从来没有到过西岸,和岛区第一精神病院的人根本不相识。
这个消息加重了众人的担忧。
邢井一大早就出去了,大汪忧虑得脸色发青:“如果凶手真的是随机选择受害者,后果不堪设想。”想要从受害者个体身上着手,揪出无差别犯罪的犯罪嫌疑人,太困难了。
众多变态连环杀人案正是无差别犯罪的典型。那些案例中的凶手,或是心理极度扭曲,或是因个人遭遇仇恨整个社会,他们随机选择下手目标,酿成了一桩又一桩的惨案。
邢井回来后立刻召集大家开会,我被拦在了会议室外面。会后,他们又一头扎进了案件的侦查当中。邢井的脸色不好,我向大汪打听了会议的内容,原来,第三起“木乃伊凶杀案”发生后,上级高度重视,责令邢井在三天内破案。
警方如此严肃地督促邢井破案倒是头一回。由于案件迟迟未破,上级有意将案件管辖权交到另外一个小组手中,邢井必须抓紧时间。
西岸分局内部产生了严重分歧和激烈争论。部分人认为,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变态凶手策划的无差别杀人事件;也有一部分人认为,围绕着岛区第一精神病院发生了太多案件,凶手选择的目标,是有针对性的。
除了确定是同一凶手所为,警方还没找到证据,将第三起案子和前两起案子联系在一起。那些坚持这是无差别犯罪的警察,用凶手“就近便利作案”原则,解释第一起和第二起“木乃伊凶杀案”间的联系。他们认为,岛区第一精神病院之所以发生了那么多事,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凶手就藏身在岛区第一精神病院附近,就近选择了目标。他们推测,凶手自己都没有想到,精神病院的这些人,都各有心思,加上一些机缘巧合,阴错阳差地成功干扰了警方。
这些人主张对精神病院附近的居民,特别是流动性居民进行排查。
“女大学生、精神病学医生、屠夫,两个在西岸,一个在北岸,连第二级和第三级人际关系都没有,看起来,的确像是无差别犯罪。”我念叨着。
邢井亲自前往其他三个分局,向众分局提醒:下一起“木乃伊凶杀案”将发生在东岸或者南岸。
邢井风尘仆仆地回来后,西岸分局里的电话铃声宛如催命铃般响起,大汪接完电话后说:“老板,南岸又发现了一具被石膏覆满的尸体。”
邢井的目光凌厉,迅速带队出警。
到了案发现场,我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大汪试探性地问邢井:“老板,你怎么知道这一起案子会在东岸或者南岸发生?”
“‘木乃伊凶杀案’,根本就不是无差别犯罪。”邢井态度坚决地说。
大汪没听懂,我却立马明白了邢井的意思。
案发现场仍然在一片杂草丛中,现场依旧没有提取到有用的痕迹证据。死者是一名女性,身材娇小,继醉鬼屠夫之后,凶手又选择了一个比较容易对付的受害者。
出完现场,已过正午。回到西岸分局后,警方人员开始了紧张的排查工作。傍晚时分,受害者的尸检报告和身份信息都出来了。
死者二十岁,右腿行动不便,和之前的屠夫一样,她和岛区第一精神病院的人没有任何关系。死者的致命伤在后脑勺上,和第三起案件一样,尸体后脑勺的伤口与前两起大案中的致命伤相比轻了许多。
“木乃伊凶杀案”再发,一向有条不紊的第二小组也有些乱了阵脚,关于无差别犯罪的定性彻底占据了上风。在分局待了一阵之后,西岸分局的上级又要召开会议。
让我没想到的是,邢井竟然不参加。
“老板,不太好吧,上头那儿不好交代。”
“给我找个理由请假,我没有工夫参会。”
大汪绝对服从邢井的命令,照做了。
我离开了西岸分局,刚与小汪会合,邢井便出来了。邢井停下了脚步,问小汪:“考虑好了吗,还是辞职?”
小汪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就开口了:“她不辞职,她的假就休到‘木乃伊凶杀案’破获的那天。”
小汪惊喜万分,难掩心头的激动:“真的吗?”
“现在,你还是我的保镖。”我扭过脸去,不与小汪炽热的眼神相对。小汪因我命悬一线,我不想欠她人情。
邢井也没表态,匆匆前行,我再一次叫住了他:“邢井,我可以勉为其难帮你一次。”
我并不想和邢井共事,不管是要求参案,还是此次提出帮邢井,都是为了尽快破案。如果邢井迟迟不破案,等“木乃伊凶杀案”的管辖权不在邢井手上了,我想掺和进来,就更加困难了。我必须在邢井失去管辖权之前,把案子给破了。
邢井没有回头,脚步未停:“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现在,不仅是西岸分局,就连第二小组内部都和你的意见产生了分歧。”我道破了邢井现在身处的境地。
邢井转过了身:“所以呢?”
“那些人一叶障目,我和你意见一致,这不是无差别犯罪。”我说道,“围绕着精神病院发生的那些事件并不都是巧合,凶手的目标是和精神病院有关的某些人。第三起案件和第四起案件,是凶手用来干扰警方侦查方向的。凶手已经慌了。”
后两起案件,对于受害者来说,是无妄之灾。
我很确定邢井心中的推测和我一样。这也是邢井预测后一起“木乃伊凶杀案”会发生在南岸或者东岸的原因。
假设这真的是无差别犯罪,那一连死了两个和岛区第一精神病院有关系的人,便是凶手基于“就近便利”原则而做的选择,在第一精神病院被警方锁定后,凶手将目标换去了北岸,倒是有可能。可是,屠夫死后才一天,新的一起“木乃伊凶杀案”发生了,发生地却是在南岸。北岸和南岸遥遥相对,直线距离非常远,以凶手为了便利连在西岸犯两起案子的心态,他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了最远的南岸,再杀一人。哪怕在北岸作案后,再在相邻的东岸或西岸,这都勉强说得过去。然而,凶手却在风声鹤唳之时,冒险去了最远的南岸。
后两起“木乃伊凶杀案”,分明就是凶手为了掩盖真实犯罪意图而进行的。
如今,持这是无差别犯罪观点的警察,都在用“就近便利”原则解释岛区精神病院的这些巧合的风波。林美死后,焦点聚集在了精神病院,倘若凶手真的是为了便利的话,就应该当即换个地方,而不是继续死盯着精神病院,那样风险太大了,想在警方的关注下,再杀一个人,不符合“就近便利”原则。
自第二起案子开始,足以证明凶手彻底盯上了岛区第一精神病院。
最开始凶手犯罪频率并不高,林美死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凶手才继续选择了钱森下手。但钱森死后没多久,第三起和第四起案件却接连发生,只隔了一天。悬殊的犯罪频率说明凶手慌了,警方紧盯着岛区第一精神病院,凶手担心再不干扰警方的侦查路线,身份会暴露。
“木乃伊凶杀案”并非无差别犯罪,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前两起案件中,凶手恨不得将尸体的后脑勺砸烂,而后两起案件中,尸体后脑勺的伤口相对较轻。这是因为,后两起案件并非凶手的真正目标,凶手不会花太多时间和精力在后两起案件上。
“凶手分别在不同的区域犯案,这反而太过刻意了。”我对邢井说道,“而且,‘木乃伊凶杀案’的凶手还有一个帮手。”我非常自信地推测道,“凶手以为他能瞒天过海,可惜在本少爷面前,只是在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罢了。”
听到我的这些推测,邢井并不惊讶。我能想到的邢井早已经想到了。
邢井直接上了车,却没有立刻开走。我见状打开车门,上了车,小汪也跟上来了。这时邢井才开车。
“死对头竟然也会合作。”小汪低喃道。
半个小时后,邢井把车子停在了岛区第一精神病院外。
“老板,有一些人,一次两次给不出不在场证明可以,如果每一次都给不出来,是不是太奇怪了?”小汪说。
我扫了一眼小汪:“你不是不办命案吗?”
小汪对我做了一个鬼脸,继续对邢井说道:“凶手真的在精神病院里的话,我们结合四起‘木乃伊凶杀案’来看,都拿不出不在场证明的人可能就是凶手。”
“小汪,你太天真了。”我笑道,“我们只说,凶手和岛区第一精神病院有关系,但没说过凶手一定就是精神病院里的人。”
邢井坐在驾驶座上,侧着头,一直盯着精神病院的大门。小汪还想反驳,邢井就开口了:“凶手的帮凶,在精神病院里。”
听到邢井说的话,小汪愣住了:“真的有帮手?”
我无语:“你觉得我是在乱说?”
邢井拿出了一份名单,扔给了我和小汪。名单上是岛区第一精神病院最有嫌疑的人,邢井办事的速度非常快,他早就把四起“木乃伊凶杀案”发生时的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都罗列了出来。这么一看,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四次案发时间都拿不出不在场证明的。
换句话说,医院里的人,绝对不可能是行凶的人,但这并不排除他们是共犯的可能性。
之前的线索表明,凶手一定对任达生和钱森非常了解,他摸透了两个人的心思,猜到林美的死会让二人相互嫁祸,矛盾激化进而露出真实面目,同时凶手也很清楚他们的行踪,因此凶手被锁定在精神病院内部。后来邢井通过不在场证明排查,却将医院内部人直接作案的嫌疑排除。看似自相矛盾,实际上却可以解释:在这起案件中,存在一个帮凶。
真凶,并非医院的工作人员,可帮凶却是。
“那,究竟是谁?”小汪问出了问题的关键。
医院里的那些面孔,一一闪过我的脑海。
过了很久,邢井的嘴里蹦出一句话来:“和这家精神病院有关系的人当中,应该还有凶手想杀的人。”
小汪一慌:“为什么?”
“我们目前还没锁定凶手,这是凶手逃离岛区绝佳的时机。凶手没有这么做,却又犯了两起案子,干扰我们。后两起满是漏洞的案子,本不应该发生,他心急了。”邢井解释。
倘若凶手杀光了想杀的人,就不会再犯第三起和第四起案子来干扰警方调查,而是停止作案或就此逃跑。因为警方紧盯着精神病院,凶手更没有机会动手,所以才在遥远的北岸和南岸分别作案,使警方的关注点脱离岛区第一精神病院。
“排除后两起迷惑性的案子,前两起案子是围绕着钱森、林美和任达生发生的。”我分析,“凶手杀人总得有个犯罪动机。是什么样的理由,会让凶手唯独针对和这家精神病院有关系的人?”
“仇杀。”小汪很快顺着我的分析做出了推测,“我们是不是可以试着找出钱森和林美的共同仇人?”
“或许,是钱森、林美和任达生共同的仇人。”我想通了,任达生虽然没死,可他的麻烦才是最多的,或许他也是凶手报复的目标。报复不代表一定要杀死对方。
“两个医生,一个医生的女朋友。”我的大脑运转着。
小汪也在苦思冥想,她的嘴里呢喃着:“这三个人的所有共同人际关系,都发生在精神病院里,精神病院外,应该没有什么共同的仇人了。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和一些值班人员,都已经被排除了直接作案的嫌疑。”
“会不会是买凶杀人?真正和他们有仇的,是医院里那个直接给凶手通风报信的人?”小汪推测说。
她的话音刚落,我和邢井就同时开口:“不会。”
我们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前两起案件中,尸体的后脑勺几乎被砸烂了,可以清晰地推测出凶手作案时带有强烈的犯罪情绪,并不像是受人所托。凶手和医院里的内应,是主犯和共犯的角色,绝不会对调。
邢井并没有进入医院,我明白他的心思,只要我们之前的推测是正确的,那凶手肯定还会再作案。邢井打算将计就计,佯装视线转移,放松对精神病院的调查,诱使凶手进行下一场针对岛区第一精神病院的犯罪。
小汪唉声叹气:“不是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那还有谁同时和这三个人都有仇呢?”
邢井正准备开车离去,一辆救护车开进了精神病院里。我微微一怔,几乎是和邢井同时开口的:“病人!”
在思维定式下,我们一直将重点放在了医院员工上,却忽略了与医院息息相关的病人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