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得到了消息:又出人命了。我立即赶往案发现场。案发现场依旧是一片杂草丛,西岸分局的人已经到了。幽暗的杂草丛被警方的警灯照得一片通亮。远远望去,草丛里正躺着一个人,身上覆满了石膏绷带!
“木乃伊凶杀案”,第二起!
徐萧莜接过大汪递来的手套和脚套,进了现场。我被拦在了警戒线外面,徐萧莜的动作专业,在出现场的其他法医师和侦查人员的协助下,敲开了尸体头上的石膏。
距离太远,我看不清死者的面貌,远远地听见有人惊呼:“是钱森!”
“不可能!他不是被送去医院了吗?”我惊诧道。
站在我身边的一个警察开口解释:“钱森被送进医院后没多久,又失踪了。”
警方排查发现,钱森醒来没多久后,趁着邓欣上卫生间的间隙,穿着病号服独自离开了医院。警方苦苦搜寻都没能找到他,却在这片距离医院不远的杂草丛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钱森独自离开医院到尸体被发现,不到三个小时。凶手在三个小时内,完成了杀人、石膏裹尸、逃离现场等一系列犯罪行为。
远远望去,警方和法医师忙得热火朝天,生的热闹和钱森再也无关。
“在医院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呢?”拉着警戒线的警察叹道。
“他如今臭名远扬,没有脸再面对。就算凶手不杀他,他也会再次想不开。”我回答。
钱森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要,荒谬的是,却在背地里干了不少与之相悖的龌龊事。
晚上十一点整,现场的初步勘查结束,邢井和徐萧莜出来了。
“怎么样?”我问徐萧莜。
“基本可以确定杀死钱森的凶手和杀死林美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徐萧莜给出了自己的意见,“钱森的后脑勺遭到重击,被砸得比林美的尸体还要烂,颅骨和脑内组织暴露在脑外。眼球充血,口鼻溢血。尸体身上的尸斑还未明显形成,根据尸体温度,推测死亡时间是在一个小时前。”
光是听徐萧莜的描述,现场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现场勘查只能给出这些结论,进一步的需要我回分局进行尸检和勘验。”徐萧莜说着,跟着搬运尸体的侦查员离开了。
一天后,尸检报告和勘查结果出来了。钱森的死亡时间和死因,跟徐萧莜初步推测的一致。警方在现场找到了一块沾满血迹的大石头,石头上的血迹和脑部组织液都是钱森一个人的,是致使钱森死亡的凶器,凶器上未发现指纹。警方把犯罪现场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提取到有用的痕迹线索。
警方搜查了钱森住的医院,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另外,警方也在极力搜寻任达生。他是趁着众人上天台时离开的,院方还接到了任达生的请假申请。虽然从现在的线索来看,任达生极有可能是凶手,可我没见过哪个凶犯畏罪潜逃还带请假的。
任达生有一个姐姐,我找到了她,跟她说:“我是任医生的学生,我相信任医生没有杀人,我想帮他!”
就如同当初应付邓欣一样,我故技重演。任达生的姐姐联系不上弟弟,想替弟弟洗刷嫌疑,很快跟我聊了起来。这让我了解到不少关于任达生的信息。
任达生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是姐姐照顾他长大的,对他来说,姐姐同时也扮演着母亲的角色。任达生年轻有为,事业也如鱼得水,感情却不太顺利,自从和前妻离异后,再也没有找过女朋友。任达生的姐姐先前并不知道任达生交了林美这个女朋友。
“警察有问过你这些情况吗?”我问。
任达生的姐姐点头:“问了一些。”
邢井和大汪没有亲自前来接触任达生的姐姐,通过任达生姐姐的讲述,我发现警察问得并不详细。邢井很厉害,但他手下的能力则参差不齐。我心头大喜,或许可以从任达生姐姐这里得到被警方忽略的线索。
我把重点放在任达生前妻身上。
任达生的前妻叫方凌珏,离婚前,她经常大发雷霆,精神好像出了点问题。任达生很爱方凌珏,最开始不同意离婚,拖了很久,二人反复纠缠争吵近一年时间,才终于离婚。
“离婚后,他们还有联系吗?”我问。
任达生的姐姐摇头:“没有联系了。”
既然没有联系,任达生投奔方凌珏的可能性就更小了。我心头失落,起身要走。任达生的姐姐拦住我说:“你一定要帮帮达生!他不会杀人的!”
“大姐,任医生现在的嫌疑太重了,我要帮他,只能先把他找出来。”我敷衍道,“任医生有什么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或者亲戚吗?”
任达生的姐姐还是不放弃:“我不知道,我这里有他的相册,他和许多人合过影。”
她找来了本相册,我不想浪费时间,正打算应付过去的时候,任达生和一个女人的合影引起我的注意。我指着那个女人问道:“这个人是谁?”
“她就是方凌珏。”任达生的姐姐回答道。
我愣住了,方凌珏的长相竟与林美有些相似。
“你有方凌珏的联系方式吗?”
任达生的姐姐翻了电话簿,最后只找到了方凌珏母亲的电话。离开后,我拨通了电话,听声音,方凌珏的母亲已经很老了。我伪装成方凌珏的朋友,打听她的消息。
方凌珏的老母亲告诉我,方凌珏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了,只是固定地每周寄一封信,每月汇一笔生活费,这么多年了,也就打过两个电话。
“在电话里,她有说什么吗?”我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方凌珏的老母亲说在仅有的两次通话里,方凌珏只是不断诉说想念母亲,最后就一直哭,直到电话挂断。方凌珏的母亲也想不通,她怎么忙到连多打几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既然方凌珏两次打电话都哭着诉说思念之情,还坚持负担着老人的生活开销,说明她并非不孝。那是什么原因让方凌珏不仅回不了家,连多打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下班时我找到了徐萧莜,她穿着碎花长裙。
我朝着法医室的大门扫了一眼:“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里面有几具尸体,你确定要进去吗?”
我赶紧摆手:“算了,你忙好了,一起吃个饭吧。”
她没有拒绝,这让我惊喜万分。我原本准备带她去高档餐厅,徐萧莜却说要带我去个地方。
到了之后,我目瞪口呆,徐萧莜竟然找了一个路边摊。
徐萧莜和路边摊的老头非常熟络,直接要了两碗馄饨。坐下来之后,我觉得有些不自在,我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地方吃过饭。徐萧莜盯着我打趣道:“大少爷,瞧不起我们这些吃路边摊的?”
我摇头道:“没有,有些新鲜罢了。”
馄饨摊的生意惨淡,徐萧莜盯着小木桌,缓了一会儿说:“老师以前经常带我来这里吃饭。”
“秦海?”我问。
“对。我是老师从孤儿院里领养回去的,老师一生钻研法医学,没有儿女,我算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徐萧莜叹了一口长气,说起了往事。
秦海德高望重,待人严肃,唯独对徐萧莜宠爱有加。在徐萧莜的印象中,秦海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火。徐萧莜长大后,继承恩师衣钵,钻研法医学。她曾以超越秦海的成就为理想,在恩师亡故后,只希望不要辱没了已故恩师的名声。
徐萧莜说着说着落了两行清泪,我替徐萧莜擦去了眼泪。徐萧莜没有躲开,她的脸几乎没有温度,肌肤细腻。
馄饨摊老板突然端着馄饨上来了。
我只得把手缩了回来,嘴里骂道:“来得真不是时候。”
徐萧莜听了破涕为笑。
第一次吃路边摊,我意外地发现居然很美味。
徐萧莜的食量不大,一碗馄饨最后还给我匀了不少。徐萧莜还说,她和秦海来这儿吃馄饨的时候,也是这么匀的。
我的嘴角抽搐:“我这么年轻,你不会把我当成你老师了吧?”
徐萧莜笑了笑:“我把你当朋友。”
我放下手里的勺子,迟疑了许久之后,问道:“这场合似乎有些不合适,我想问,你和邢井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听了我唐突的话,徐萧莜并没有很惊讶,她笑着回答:“有机会。可是,鹿远,你要问问自己的心,你为什么想要和我在一起,我们相识没多久,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徐萧莜整理了细碎的长发。
“等你想清楚了,我们再来讨论超越朋友的情感,好吗?”她的声音很温柔。
我发现,我没有办法对徐萧莜说“不”。徐萧莜没有直接拒绝我,这证明我的确有机会。
回家休息了一夜后,小汪告诉我:“任达生已经回医院上班了。”
“啊?”
“怎么,出乎你的意料?”
我睡意全无,收起惊异的表情,打肿脸充胖子说道:“意料之中。警方的证据不足,就算任达生是凶手,他也可以铤而走险回来和警方继续周旋,他真的一走了之,那就等于不打自招了。”
我们去了岛区第一精神病院。大汪已经在这里,他正和几个警察在外头商量着什么,我和小汪绕开他们,进了任达生所在的科室大楼。
任达生开始正常上班,他正在为病人面诊。我看到任达生脸上带着笑意,小汪有些捉摸不透了:“这任达生到底什么情况?”
“如果他不是凶手的话,我猜他还不知道钱森已死的消息。”我说,“他应该还在为自己洗刷了嫌疑而窃喜。”
“他有那么傻?”小汪反问。
“如果他聪明的话,就不会三番两次给自己招惹大麻烦了。”
我还不太确定任达生是不是凶手,但嫁祸钱森这件事,十之八九是他干的。小汪问我接下来的打算,我看着任达生门诊室外头排着的长龙,说道:“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到他,见了面也没什么用,你先和我出去一趟。”
“去干什么?”小汪满脸疑惑。
“去查查任达生的情史。”
我们去了方凌珏以前上班的公司,这是我从方凌珏老母亲口中探知的。方凌珏从大学毕业后就入职这家公司,直到和任达生离婚才离职。现在的方凌珏究竟在哪里,我不知道,只能通过她以前上班的公司去调查。
到现在方凌珏的老母亲每天都会按照她打来电话的号码给她打电话,但从来没有打通过。若不是每周还能接到方凌珏的手写信件,方凌珏的母亲早报警了。
但信件上,没有写明寄信地址,无法查证方凌珏如今身在何方。
听我说起方凌珏的事,小汪难过道:“天下也就只有父母最包容自己的孩子了。”
我冷笑着:“不要把父母说得那么高尚,最不关心孩子的也是他们。这么多年了,难道她就没想过,方凌珏可能出了事吗?”
“出事?那些信件是怎么回事,方凌珏的母亲连自己女儿的笔迹都不认得吗?”
“笔迹可以伪造。”说话间,车子已经停在了目的地,我随手从车上掏出纸和笔,在纸上随意写了几个字,小汪一看,惊讶地跳了起来。
“这是我的字!”小汪惊讶不已。
我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老板的字迹?”
小汪瞠目结舌:“雷厉警官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还会伪造笔迹!难道,他说你以前在侦查实战演习中赢过老板,也是真的?”
“你真当我的警校白读了吗?”我收起了纸笔,嘿嘿笑道,“西岸分局重案第二小组大部分人的字迹,都记在我脑海里了。我会的本领多到你想象不到。”
“擅长伪造字迹的人,伪造出来的字迹,连专门研究笔迹学的人都真假难辨,更何况,方凌珏的母亲不是笔迹鉴定专家。”我开了车门,“就算那些信件是方凌珏亲手所写,万一方凌珏被控制了人身自由呢?这种情况下,逼她给家里写信报平安,不是很简单吗?”
小汪随我进了方凌珏以前上班的公司,这是一家大型证券公司,多年前,能在这儿上班的方凌珏,前途不比任达生差。方凌珏以前的同事对我们提起,方凌珏当年离职前说她要到另外一个市的证券公司上班,劳动合同都已经签好了,就差去报到。
我联系了方凌珏跳槽的证券公司,对方反反复复地查了数次,称方凌珏并未入职。
我的神情凝重:“方凌珏绝对出事了。”
“怎么办,要报警吗?”小汪的警察天性又展露了出来。
“自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找警察?和我去一趟任达生的家里。”
听说我要潜进任达生家中,小汪死活不同意:“我们没有这个权力!”
我苦思良久,打了个响指:“找任达生的姐姐。”
任达生的姐姐还在家里干着急,见我又来了,喜出望外,她还不知道任达生回医院上班的消息。她刚好有任达生家里的钥匙,焦急万分下同意让我们一起去任达生的家。
我们非常顺利地进了任达生的家里,任达生的家中干净整洁,我翻了任达生的抽屉,意外发现任达生有存购物小票的习惯。任达生对自己的人生十分有规划,就连一些细节都处理得非常好。
“小汪,帮我找出任达生所有的速食食品购物小票。”我说道。
“速食食品?”小汪不明白我的意图,但还是迅速整理出来一大沓购物小票。
我发现,几乎是每三天,任达生就会购买一堆速食食品,购买地是郊区的一个小便利店,距离这里很远,足足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任达生总跑那么远去买吃的干什么?”小汪疑惑。
“大姐,我刚得到消息,任医生已经回医院上班了,警方正在监视着他,你最好不要联系他,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会帮任医生洗刷嫌疑的。”我心里有了主意,先稳住了任达生的姐姐。
任达生的姐姐已经没了主意,听说任达生回来,总算勉强露出笑容,答应了下来。
我开着车带着小汪去了购物小票上的便利店。我对小汪说:“我们要辛苦一下午了。”
一直忙到晚上,我和小汪才回精神病院。大汪和几个警察早一步进了任达生的办公室。
“任先生,西岸分局正式逮捕你,请你和我们回西岸分局协助调查。”大汪的手里,明示着一份文件,“这是检察官开的逮捕令。”
邢井终于要动手了。
任达生先是大惊,随后勃然大怒:“为什么又要抓我?林美不是我杀的,是钱森杀的!”
“我们已经查过钱森办公室的石膏绷带来源了。”大汪说道,“是你从距离这里很远的一家药品店购买的。”
任达生显然没想到,西岸分局竟然连这都能查出来。他慌忙摆手:“石膏绷带是我放的,我承认,我是为了让钱森认罪,人是他杀的!”
“钱森已经死了,就在你下落不明的那天晚上。”大汪耐着性子说道,“警方需要你提供你当天的去向!”
听到钱森死了,任达生双眼瞪得浑圆,他震惊的表情,夸张到使人真假难辨。
大汪不再废话,把任达生铐走了。“木乃伊凶杀案”一波三折,最早进入警方视线的任达生,终于还是被捕了。围观的人依旧在窃窃私语,小汪大声呵斥:“你们就不能少说点话吗,你们差点害了钱森,还要再害死一个人吗?”
大楼里顷刻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