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丢下女人追了上去。我害怕那道背影会像好多年前那样消失不见。挡在我面前的人,被一个又一个地拨开,我听到了无数呵斥和抱怨的声音。
直到跑出舞厅,被冷风迎面割脸,我的大脑才清醒了许多。
目光所至,除了匆匆夜行的陌生人,根本没有令我眼熟的身影,一切都只是错觉。我刚刚活过来的心,刹那间又死了。
“你怎么了?”小汪跟上了我的脚步。我摇头:“没什么。”
“你怎么哭了?”
手往脸上一抹,我才感觉到我的眼眶湿了。我掩饰着扯开了话题:“风太大了。我猜得不错,半年前,林美果然经常出入这地方。”
“你和那个女人那么亲昵,就是打听林美的情况?”小汪问我。
“逢场作戏。”
小汪讥讽道:“我看你还挺享受的。问个人而已,直接问就好了,还需要那么麻烦吗?”
“你不懂,这种地方忌生人,更忌生人打听熟人。你光明正大去问,十有八九要碰壁。就算你亮出警员证,他们也未必会告诉你实话。”我解释道,并把打听到的情况跟小汪说了。
小汪一听林美有个医生男朋友,警察敏锐的神经让她马上意识到了端倪。
小汪给大汪打了一个电话,汇报情况。
她从大汪那里得知,林美的家人见到林美的尸体后,情绪再度失控了,警方还是没问出什么来。除了等待林美家人的情绪平复,明天天一亮,警方还会前往林美的学校调查,看能否找到线索。
挂断电话后,小汪说道:“他还问我怎么操心起命案的事来了。”
话音刚落,小汪匆忙地把我拉到了一边。她纤细的长腿迅速高高抬起,踢碎了迎面飞来的一个啤酒瓶子。好不容易站稳之后,我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满地的玻璃碴。朝我扔啤酒瓶子的是几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小地痞。
其中一个黄毛搂着刚刚搭讪过我,如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女人。黄毛指着我:“小子,叫什么?我的女人也敢搭讪。”
“叫我鹿少爷。”我笑着说。
“混哪片的?”
“混你爷爷那片的。”
黄毛一听,气得火冒三丈要动手,结果可想而知,小汪身手太好,这些小地痞,三两下全被小汪收拾了。我打诨道:“你干脆别当警察了,给我当保镖,保证你赚得更多。”
小汪没好气:“你真会惹麻烦。”
正要开车离开的时候,小汪抓住了我的手:“你喝酒了吧?”
在很有原则的小汪犀利的眼神直视下,我们是各自打的回去的。
隔天,我又去了一趟西岸分局。
还没进去,我遇上了徐萧莜。我主动跟她打了个招呼:“萧莜,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邢井在查,我只负责鉴定。”徐萧莜仔细看着我,“你来这儿干什么,报案吗?”
“想你了。”我笑着说。
徐萧莜被我逗笑,我们一起进了分局。透过玻璃窗,我看到坐在办公室里的邢井,徐萧莜走过去与他讨论些什么。我没在分局里找到小汪,从大汪那儿得知,小汪没来上班,临时请了病假。
“昨晚她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生病了?”我有点疑惑。
大汪怪异道:“你们昨晚在一起?”
我懒得解释:“林美的手机号码查得怎么样了?”
“林美家人说那个号码的确是林美自己在用。”
林美是在一个多月前开始使用那个号码的。在她被害的前一天,林美的妈妈拨过这个号码,要求林美回家。
联想到上一起案件的凶手与l有关系,我推测,在这一起案件中也有l的身影,凶手很可能是绑了林美后把她的手机交给了l,l才能用林美的号码给我发消息。
案子更加详细的情况涉及侦查保密内容,大汪没有对我说,我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从小汪那儿打听。我问大汪要了小汪的住址,迎面遇见和徐萧莜一起出来的邢井,他摆着一副冰山脸:“鹿远,你又来干什么?”
“你赶紧把l抓到,我就不来了。”
“l我会抓,这是警察的事,鹿远少爷,请你回去。”
我挑衅地扬起嘴角:“邢井,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这么怕我查l?”
我的话,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邢井和我面对面站着,我们四目相对,这感觉,就像回到了几年前。
警校天台,我和邢井相视而立,我们各自都穿着警校的制服。
“你这样的人,不配当警察。”
“本少爷从来都不想当警察。”
我把身上的制服脱了下来,随手扔下了楼。制服没有在空中飘扬,口袋里的一大串钥匙,使它猛地下坠。伴随着一声惨叫,制服落了地。我朝楼下看去,发现自己的制服盖在了教官的脑袋上。
想起这事,我不自觉地笑了,等我反应过来,发现大家都在古怪地注视着我,犹如看杂耍。而邢井早走了,徐萧莜见我傻笑,扑哧一声也笑出来了。
我有些窘,立马离开了。
我照着大汪给我的地址找到了小汪住的小区。小区住宅楼很破旧,连电梯都是坏的,我足足爬了五层。打开门看到我的时候,小汪还有些恍惚:“你怎么来了?”
“生病了?”小汪的眼眶发红,我发觉不太对劲,朝屋子看去,只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正闭目躺在床上。
小汪把我迎了进去:“他是我的爷爷。”
小汪的家里十分简陋,按说岛区的警察待遇不错,所以小汪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觉得不可思议。
“觉得奇怪吗?”小汪忽然心酸道,“鹿远少爷,不是人人都像你那么有钱。”
“我有钱也招惹到你了?怎么了?”我问,“遇到什么事了吗?”
小汪低着头,咬着下唇,艰难地抉择了一番,下定决心抬头看我说:“你让我当你的保镖,这话,还算数吗?”
原来小汪的爷爷在几年前被查出重病,陆续在几家医院辗转数年之后,病情加重。小汪自幼父母双亡,跟着爷爷生活到了今天。为了给爷爷治病,小汪变卖了父母留下来的房子,住在这间出租屋里,她把自己所有的工资都用在了爷爷的医药费上。但高昂的治疗费用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小汪根本填不满。
“我缺钱。”小汪的眼神飘忽不定。
“说来也好笑,你当警察,累死累活,维护着你们口里经常提起的公平和正义。你们自己遇到困难的时候,谁还能帮你们?”我对她说,“你老板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就是一个人渣。你不用指望我会同情你,相反我觉得很解气,你们认为我是人渣,最后却要放下脸来求我这个人渣,真有意思。”
小汪的表情变得凝重,垂下头没有反驳。
“不就是医药费吗?我有的是钱,我帮你出,但是我有个条件。”我说。
小汪终于抬起了头。我说:“给我当保镖就不用了,我不需要警察来保护我。我要你把分局对l的调查进展和信息及时告诉我,帮助我抓到l。等到l被抓的时候,你和我之间的交易就结束了。”
小汪不同意:“我不会背叛老板,我有义务保守侦查机密。”
“你怎么这么固执,侦查秘密重要,还是你爷爷的命重要?”
小汪郑重考虑了许久,咬牙道:“都重要。”
我气急了,坐在了床沿上:“那你让你的老板帮你去吧。”
“西岸分局重案第二小组的每一个成员,都是老板经上级同意,亲自挑选出来的。我不想拖累他们。”
“所以就来拖累我了?我是你爸还是你妈,有义务帮你处理这些事?”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提起小汪的父母,她的眼眶又红了。
“我知道,治病的花费对你来说不算什么。鹿远,我和你刚认识不久,提这样的请求,很冒昧。可爷爷住不起医院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小汪的眼泪滚了下来,我摆手:“你别对我哭,我不吃这一套,让你给我警局的情报,你又不肯,你就说你想怎么办吧。”
“你不想警察保护你,我可以不当,我当你的保镖,我保证你的安全,帮你抓到l。”
“你不想当警察了?”我错愕道。
小汪把泪花擦干:“我想当警察,但我不想眼睁睁看爷爷死去。”
我打了一个响指:“成交。”
在我的帮助下,小汪的爷爷又住进了医院。小汪的爷爷清醒的时间不多,有医生和护士照顾着,小汪总算放下了心。小汪要保护我,当然得和我住在一起。整理行李的时候,小汪摸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警服,落寞极了。
我看在眼里,并不能感同身受。
那身衣服,我永远都不想穿。
到我家后,小汪花了整整两个小时写了一封辞职信,垃圾桶里全是小汪写的草稿。
“都这个年代了,竟然还有人这么认真地写辞职信。”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想起一件事,问道:“你看见尸体就头晕,为什么?查l的话,肯定得查查林美的死。”
小汪的情绪激动,身子颤抖。这一个晚上,小汪一直和我聊到了后半夜。
第二天,我送小汪去了西岸分局后就在外面等着她。
等得不耐烦时,小汪出来了,她的身后,跟着邢井和大汪。
大汪看到了我:“小汪,你辞职,该不会是为了他吧?”
“鹿远,你到底想干什么?”邢井怒斥。
“我能干什么?她辞职,又不是我逼她的。”我得意地说,“从今天起,你的人就是我的保镖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被我这样的人抢了手下,很不爽?”
“鹿远,你可以有优越感,但是不要觉得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幼稚。你对我的敌意,完全源自你对警察没由头的怨恨。”邢井义正词严地说。
“老板,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小汪心虚道。
“你的辞职信我暂时替你保管,我会替你请一段时间的长假,你考虑清楚再说。”邢井大步流星而去。
小汪望着西岸分局的大门,满心不舍。
我想起了昨天夜里和小汪的谈话。小汪告诉我,她的父母死于一起绑架案,她亲眼看见自己的父母被绑匪割了喉。那时,小汪才十几岁,那一幕,深深烙在了她的心里。
从此小汪立志成为警察,她对所有的犯罪分子深恶痛绝。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儿到战斗力爆表的警察,天知道她经历了什么。这么多年,小汪心里的坎却始终无法跨过。每当小汪看到尸体,就会想起父母死在她面前的惨状。
剥夺小汪成为警察的理想,太残忍了。但只能说小汪太过倒霉,她遇上的是我。
顾不上感叹世事无常,我立马带着小汪去了林美的学校。林美在学校里的知名度很高,她不仅长得漂亮,还是学校重金属摇滚乐队的成员。重金属摇滚,象征着放荡和不羁,喧闹和嘈杂中,透露着一股暴力美。
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乐队,就看到大汪和几名警察正在对乐队的成员进行询问。于是,我和小汪换了一条路子。
我们来到了林美的宿舍,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林美住宿舍的次数屈指可数,和舍友的关系一般。传闻林美和乐队里的好几个男生都有感情纠葛。乐队里的两个男生甚至为追求林美大打出手以至于反目成仇。就在大半年前,林美还向舍友炫耀,她交了一个了不起的男朋友,姓任,在岛区第一精神病院当精神科医生。
岛区第一精神病院是岛区久负盛名的精神病专科医院,杀害林美的凶手专业打石膏的手法,使林美这位医生男朋友的嫌疑变大了,况且精神病院距离案发地点西桥也不算特别远。
在医院快要下班的时候,我和小汪来到了岛区第一精神病院。任医生知名度很高,我们随便问了一个护士,就得知任医生全名叫任达生,在神经内科,由于名气很大,很多病人都慕名而来。
但这个任达生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我们并不能确定,眼看要下班了,我们只能去碰碰运气。
到任达生办公室门外时,正好遇见一个人走了出来,他穿着医生制服,短发,戴着眼镜,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模样,走起路来昂首挺胸,步伐里充满自信,看来他就是任达生了。
我拦下了他,他礼貌道:“不好意思,我下班了。”
我捂着脑袋哀号起来:“医生,我的脑袋疼,已经好久没有睡觉了,求求你救救我。”
我演得绘声绘色,只差抱着任达生的大腿跪下来了。眼角的余光扫到小汪的时候,我发现小汪转过了身去,她在憋着笑。任达生无可奈何,关切地问:“挂号了吗?”
“医生,我没挂号,求求你给我看看病!”
任达生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把我带进了他的办公室。任达生在医生群体里,还算比较年轻的,能在三十多岁就成为一个著名医院的活招牌的医生实属罕见。他的办公室的柜子里摆满了他在学术领域里取得的荣誉证书。
任达生面对病人时非常随和:“有哪些症状?”
“我经常会看到一些脏东西。”我突兀地盯着他说,一边的小汪一脸茫然。
任达生怔了会儿:“看到什么了?”
“我经常做梦,梦到一片杂草丛,一个医生正蹲在杂草丛里,给他刚刚杀掉的一个女人打石膏绷带。”我绘声绘色地描述,“好像还看到了一具木乃伊。”
小汪很快明白了,接茬儿道:“你是不是最近电视看多了,你说的是那起‘木乃伊凶杀案’吧?”
但任达生并未有任何异常反应,他说:“先生,我建议你好好休息,明天来挂个号,我为你详细诊断。”
我们没试探出什么,出了办公室之后,我们又找了一个护士打探消息。这护士见状非但没觉得我们举动奇怪,还饶有兴致地和我们谈起了任达生。后来我们才知道,任达生作为医院的名人,时常有人来打听他,这都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谈资,护士们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任达生为岛区第一精神病院赢得无数荣誉,是院领导眼中的红人,更是所有医生的楷模。在行医的这些年里,任达生解决了许多疑难杂症。除了慕名而来的病人,一些医生和护士到第一精神病院就职,也是为了能和任达生进行交流。
更有甚者,单身女护士时常想办法接近任达生,因为任达生至今未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