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我与邢井像多年前那样大打出手。
我失魂落魄地离开西岸分局,小汪放心不下追了出来。夜色正浓,寒气逼人,小汪安静地站在我的身侧,过了许久才试探性地问:“鹿远,洛洛是谁?和你之前说的那起爆炸案有关系吗?”
没来得及回答,我就收到了一则简讯:到西桥来。
又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毫不犹豫地上了车,我已经无法忍受l对我三番四次的骚扰和威胁,决定去和l决一死战。小汪不明所以地跟上了车,我一路将车子开到了西桥。
西桥地处偏僻,四下无人,杂草丛生。下车后,我发了疯似的对着漆黑的空气喊道:“l,你给我出来!”
小汪听后大惊:“你是来见l的!”
她正要掏出手机通知西岸分局,我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我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我的脚边,躺着一个人,他全身都被白色的石膏绷带覆满了,如同一具木乃伊。
石膏上混着鲜红,是血迹!
又是一具奇怪的尸体!
不远处溪水潺潺,这具尸体就静静地躺在杂草丛里。尸体脑袋上的石膏被我踩出了一个窟窿,露出死者上半张脸来,只见死者的长发丝混着红黄相间的,像是血迹又像是脑浆的黏稠液体,杂乱无章地贴在脸上。缕缕发丝掩映下的两只瞳孔映着月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啊!”
我没被尸体吓死,倒被小汪的惊声尖叫吓了一跳。平时盛气凌人的小汪,此时捂着脸转过身。空气里散发着怪异的味道,我恶心地干呕了几下,腿微微发软,站不住,只得蹲了下来,这一蹲,我更加欲哭无泪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恶心的尸体,紧张之下,想挪开都困难。
见我久久没动弹,躲在远处的小汪别扭地转过半张脸:“你吓瘫了?靠那么近干吗?”
我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说:“谁害怕了,我靠近点,观察得清楚。”
“他好像在动!”小汪突然惊呼。
我又看了一眼,恍惚间,尸体像是眨了几下眼睛。我定下心再看:“是月影晃动造成的错觉罢了!”
小汪报警了,半个小时后,邢井、大汪和徐萧莜带着一队警察赶到了。警方拉起了警戒线,将我驱逐到了线外。徐萧莜没有浪费时间,戴上手套后就进入了案发现场。
大汪将受惊的小汪安顿好后气呼呼地骂道:“鹿远,你和我们到底有什么仇,为什么总是给我们惹麻烦?”
我不甘示弱道:“听你这话的意思,里面那个女人是我杀的?”
大汪愣道:“尸体全身都覆着石膏绷带,目测个头至少一百七十厘米高,你怎么知道是女人?”
石膏只被我踩碎了一个小窟窿,露出半张脸,很难直接辨认出性别。
“不信?”我说,“我见过的女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现场勘查的阶段,徐萧莜不敢贸然把尸体上覆满的石膏全部敲开。为了确认受害者是不是已经死亡,徐萧莜只把脑袋上已损坏的石膏拆了下来。
“死者是女性,致命伤疑似是后脑勺的伤口。伤口模糊粗糙,周围血肉模糊,脑浆都被敲出来了,像是被钝器打击数次造成的。死亡时间应该还没有超过一天,尸斑分布疑似进入浸润期,尸僵比较严重,最有可能的死亡时间在八到十二个小时之前。”现场勘查结束后,徐萧莜对我们说。
“真是女人?”大汪插嘴道。
徐萧莜的经验很丰富,我对着她伸出了大拇指:“厉害!”
徐萧莜摘下口罩和手套,给了我一个笑容。
大汪头疼地将我带回了西岸分局,又一次为我做了询问笔录。得到l和我联系的新号码后,大汪背着我神秘兮兮地去调查了。
次日,我托了不少关系,查到了那个号码的出售地点和开通日期。售卖店里有监控探头,我和老板软磨硬泡了很久,才看到当天的监控录像。
通知小汪的时候,电视上正播报着昨天的那起杀人案。由于被害者全身被裹着石膏绷带,媒体将它称为“木乃伊凶杀案”。
媒体大肆报道把凶手形容成了穷凶极恶的心理变态。立案管辖的是西岸分局重案二组,媒体对破案王邢井充满了信心,两个新闻评论员在镜头前就警方破案时间打赌,一个说一个星期,另一个说只要三天。
“我查到了,手机号码是一个叫林美的女人买的,多带点人和武器过来。”我对电话那头的小汪说。
林美今年十九岁,在本地上大学,家就住在这附近。
二十多分钟后,小汪只身前来,别说枪了,连警棍都没有。
“你太不重视了吧,怎么只有一个人!”
“组里的人都在调查‘木乃伊凶杀案’。”小汪白了我一眼,只有她得到了邢井的特殊照顾,没有参与这桩命案的调查。
我只好带着小汪去林美家。“小心点,和l有关系的人一定都很危险。”说着,我按了门铃。
想象中的危险并没有发生,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看上去有八十岁了。我朝着门里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
林美不在家,老太太说,林美和她父母经常吵架,吵架后又爱离家出走。前两天,林美与家人大吵一架后至今未归,也没回个电话。
据打听到的消息说,林美并不住校,一般情况下她每天都会回家。
“肯定有问题。”我不安道,“死者的身份不是还没确定吗?林美两三天没有回家,她……”
我的话没说完,小汪便通知了邢井和大汪。半个小时后,大汪先带着两个警察到了。在看过林美的照片后,大汪同情道:“老太太,林美她,死了。”
“木乃伊凶杀案”的死者身份确定了。
照片上的林美,笑容甜美,温柔漂亮,可是穿衣另类,她的衣服上全是破洞,还露着纤细的腰肢。
老太太是林美的奶奶,听到林美的死讯犹如晴天霹雳。我们陪着失声痛哭的老太太坐在客厅里时,邢井赶到了。大汪把情况和邢井说了一遍,邢井看向我,皱起了眉头:“鹿远,你就不能老实一点吗?”
“我帮你们确定了死者的身份,你还怪我了?”
老太太情绪激动,我们无法从她口中打探消息。邢井打量起了这屋子。屋子还算大,家具齐全,书架上藏书整齐。我心里有了底,林美的家庭算是小资家庭,虽不是特别富裕,但生活条件也不差,家里这样干净,环境严肃,我冷冷笑着:“林美的父母,对她管教很严。”
大汪疑惑:“你怎么知道?”
因为小时候和鹿唯天住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家就是这样的。我在这儿待得很不舒服,这和从前与鹿唯天同住一屋的感觉,如出一辙。
邢井推开了林美的房间,她的房间和整个家的风格截然不同。房间很乱,穿过的衣服被随意地丢在床上,床也没有收拾,墙上贴满了摇滚歌星的海报,衣柜里也塞满了奇形怪状的衣服,想找到一件稍微正常点的都困难,一个大学生的房间里甚至连一本书都找不到。
林美的父母在二十多分钟后回来了,得知林美的死讯后,他们和老太太一起抱头痛哭。
“老板,怎么办?”
“派人提取一下死者家中的线索,等死者家人情绪稳定后,带回分局里问话。”说完,邢井大步离开。
我则强拉着小汪去了林美家附近唯一的舞厅。
小汪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她怯生生的,有些不适应:“来这儿干什么?”
“这是林美家附近的舞厅,我不是说了,林美的家教一定很严格吗?”从林美另类的穿衣风格到她那乱糟糟的房间,都和她家的氛围格格不入。林美又经常和父母吵架,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可以推测,林美十分叛逆。人的叛逆,往往是在自己不喜欢的环境下形成的。我猜是因为父母对林美管教太严,让林美产生了叛逆的性格。
“那和你带我来这儿有什么关系?”小汪不解。
“真正叛逆的人,不是叛逆给自己看的。”我解释道。
小汪很聪明:“你的意思是,林美的叛逆是表现给她爸妈看的?”
“对,父母越是管教得严,她就越要表示反抗,争取自由。”我感同身受道。
舞厅场所龙蛇混杂,林美为了表现自己的叛逆,很有可能出入这样的地方。而家附近的舞厅,就是绝佳的选择。
“林美的家人估计得哭上个好几天,等你们老板从他们口中问出话来,也不知是猴年马月。”缓不济急,我还是觉得l和林美有关系,想要尽快揪出l。
小汪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上一起案子,你真不是误打误撞和老板一起破的?”
我得意地笑了起来。
“别得意了,你的推测都还没证实呢。”
“相信我。你把林美案子的情况和我说说,一会儿我好行动。”我说。
小汪虽不参办命案,但她身在警局,对警局里的信息了如指掌。
林美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死亡时间是被发现的当天下午两点到三点,死因是失血过多。她的后脑勺被人用重器砸烂,根据伤口分析,凶手至少在林美的后脑勺上砸了十几下。警方在陈尸现场找到了一块沾满血迹的石头,它被认定为凶器,可惜凶器上的痕迹已经自然灭失,失去了指证真凶的意义。
除了后脑勺上的伤,林美的身上没有其他明显伤痕,只在手脚处发现绑痕。卸下石膏后,林美的手脚并没有被捆住,用来束缚林美手脚的绳子被随意地丢在了杂草丛里,绳子上的各种痕迹同样已经灭失。
警方推测,林美是在西桥附近被人打晕后绑上手脚,带到了西桥人烟稀少的杂草丛里杀害的。凶手十分自信,作案后,并没有把包括凶器在内的工具带离现场。
“林美的身上没有太多挣扎的痕迹,老板认为林美被打晕带到西桥后,还没有醒过来,就直接被凶手砸死了。”小汪告诉我。
绳索只是在凶手转移昏迷的林美途中,用来防止林美醒来逃跑的工具。林美在被带到西桥后,凶手给昏迷的林美松绑,随后实施了杀害。林美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死在了昏迷中。
凶手的犯罪过程并不复杂,警方的推测比较清晰,唯一让警方想不通的是,凶手为什么要在行凶后给林美全身覆上石膏,将尸体装扮成木乃伊的样子。打石膏不是一个简单活,全身覆满石膏的过程,绝对要比凶手杀害林美所用的时间长。凶手从打晕、运输到杀害林美,很可能只用了半个小时,而给林美全身打上石膏,却可能花上两三个小时。石膏绷带在大一点的药房就能买到,警方发现,林美身上的石膏,分布均匀,手法专业。据此推测,凶手十分擅长为人打石膏。
“刚走一个擅长缝纫的,又来一个擅长打石膏的。”我头疼道。
再加上案发现场是草丛,不容易留下脚印,警方并没有掌握完整有用的脚印和指纹。而西桥位置偏僻,连个目击证人都没有,这给警方的侦查带来了不小的难度。
嘈杂的音乐声让小汪捂住了耳朵。我把她留在了角落,起了身,小汪望着四周醉醺醺的人,问我:“要去哪里?”
“去证明一下我的推测。”我对小汪一笑,踩着舞步,进了舞池。人潮拥挤,舞池沸腾。在岛区最冷的季节里,冷空气却完全被挡在了舞厅的大门外。
躁动的舞池让空气仿佛都随着一具具扭动的躯体摩擦而生热。舞池里的人都像发了疯似的,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摇着身子,晃着脑袋,仿佛这样能让他们忘却所有烦恼。我一边踩着舞步,一边穿过一道道人墙,到了舞池中央。
鹿唯天死前,我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在他葬礼结束的那一天,我还没换去身上纯黑色的西装,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舞池,犹如刚刚从笼中逃脱、重获自由的野兽,心悸但又狂野。
我随着人群,肆无忌惮地扭动着,竟分不清是现在还是过去。第一次来舞厅的那天晚上,我喝着酒,跳着舞,一直到人群散去后筋疲力尽。我突然发现,这样的生活,的确能让我忘却所有不想回忆起来的忧愁。
在那之后,岛区的大部分夜店都留下了我的足迹。
鹿唯天去世之后,一向对我不闻不问的袁珊,偶尔到夜店找我。在人前,袁珊都表现得像个母亲,对我百般柔情,只有我知道,她是为了鹿唯天留下的那笔财产。鹿唯天直到死都对他的慈善事业念念不忘,他百分之九十的资产都捐了出去,把剩下的百分之十留给了我。那百分之十,已然是一笔天文数字。但鹿唯天一分钱都没有留给他那名存实亡的妻子袁珊。
我对袁珊说得最多的一个字就是——“滚”。
跳到出了汗,被愉悦冲昏了头脑的我险些忘记自己的目的,直到我的目光穿过人潮,看到了正在角落里的小汪。她一脸嫌弃地望着我,我耸了耸肩,继续朝着吧台扭去。一路上,很多狂野的女人迎面搭上我的肩膀。
如若是在平时,我一定已经牵着她们的手,再次走向舞池的最中央。
我到了吧台,坐在高高的椅子上,随手把名贵跑车的钥匙丢在了吧台上。
“认识林美吗?”我问得比较直接。
服务员摇了摇头。
“你在这儿工作多久了?”我又问。
服务员回答说半年了。林美长得出众,如果经常出没这地方,工作了这么久的服务员应该认得她。我又扫了一眼角落里的小汪,信誓旦旦地出来,我不想灰溜溜地回去。
“给我调两杯最贵的酒。”我说。
用这方法来招蜂引蝶,果然有效,很快,一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女人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了过来。
“帅哥,两杯酒,一个人喝?”女人妖媚地问。
我笑了笑:“还有一杯是为你点的。你是这里的常客?”
我是明知故问了,经常出入这种地方的人都明白,每个舞厅都有规矩,不是特别熟络的人,还真不敢看到谁都搭讪上去。我要引的,正是这家舞厅的常客。
“第一次来?”女人反问起了我。
“认识林美吗?”我再次非常直接地问道。
听到林美的名字,女人显示出一丝厌恶,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我心里有了数,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让她坐下了。女人很开心,坐下后,端起酒抿了一口,之后不断地和我搭话,我心里暗笑,装模作样地陪她喝酒。
女人盯着我的车钥匙,托着尖尖的下巴:“等下,我喝醉了,怎么办?”
我对女人抛眼:“我送你回去。”
女人笑得花枝招展,喝了不少烈酒后,她有些迷糊了,脸也涨得通红。
“这地方,有经常出没的美女吗?”我故意问道。
她指着自己:“我不就是吗?”
我笑了起来:“除了你之外呢?比如林美。”
女人的表情僵住了,恼了:“为什么总提她?”
喝了酒的女人根本藏不住话,这正是我所要的。女人对我大倒苦水,说是林美到了这里之后,大家就都转对林美感兴趣了。
她的嫉妒心非常可怕。我假意迎合她:“我对你比较感兴趣。”
被酒精麻醉了的女人话更多了,她不断说着林美的坏话。这比我想象中要顺利得多,不需要怎么套话,女人就把她知道的全盘交代了。
林美是一年前到这舞厅来的。在她之前,女人是这个舞厅里的宠儿,大家都爱找她喝酒。林美来后,这些人的态度就都变了,比起女人,他们对年轻的林美更感兴趣。女人失宠后开始调查林美,她发现林美的感情生活十分复杂,她和学校里的许多男同学厮混在一起。半年前,女人在林美放学路上堵住了林美,警告她要她远离舞厅,原本还以为要费点功夫,林美却马上答应了,林美说她的男朋友不喜欢她去那种地方。
这半年以来,林美真的没有再来这家舞厅。难怪,才入职半年的调酒师不知道她。
虽然我不知道女人说的这些是否对我接下来的调查有用,但还是耐着性子听醉意蒙眬的女人把话都给说完了。
“她男朋友是谁?”我问。
“不知道,好像是个医生。”
我的心一坠,顿时想到了林美尸体上覆满的石膏。
正要继续问的时候,我突然瞟到了一道只在回忆里才能见到的背影。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