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起案件中,尸体上的口、鼻、眼、耳以及尸体的致命伤口,甚至衣服上的破洞,都是他视线所及的缺口。案发现场是厨房内,死者遇害后,手中锅盖砸落在地,起初,我们并不明白凶手为什么将锅盖盖回,还在锅盖把手上留下了颜料痕迹。如今看来,那是因为没有盖上锅盖的锅,也是凶手实在无法忍受的缺口。
第二起案件中,案发现场位于浴室内。凶手破窗而入,杀了人后,将尸体的五官缝合。与第一起案件不同的是,第二起案件的死者遇害时正在沐浴,没穿衣服。因此,死者的肚脐、生殖器官与排泄器官暴露在外,触动了凶手的神经。浴缸也挑战了凶手的忍耐底线,所以他用床单将浴缸盖上了。凶手留在马桶盖上的指状痕迹,先前被警方认定为凶手借力起身时留下的,如今看来,那是凶手无法忍受马桶的缺口,合上马桶盖时留下的。
“北西小区里的树洞,是凶手填满的,楼道里的窗户,是凶手钉死的。他每日走在北西小区,不可避免地注意到这些缺口。他心痒难耐便将这些缺口堵上了。”我推测道,“钱涛和邱莉并不是凶手的仇人,或者说,他们与凶手最大的仇怨,便是一次又一次挑战了凶手无法平息的强迫症。”
钱涛和邱莉,一个因好事,一个因热心,不约而同地向物业中心反映过这些问题。由于物业不作为,二人便亲自动手取出树洞里的填充物,拆下楼道窗户上的木板。他们取,凶手塞,他们拆,凶手钉。如此折腾数次,凶手终于忍无可忍了。只有他们死了,凶手才不会再被心头的强迫症折磨。
“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人。”大汪不敢相信,“为了这么点小事,他至于杀人吗?!”
“在我们看来是小事,但在重度强迫症患者的眼中,却是天大的事,他只能从源头上解决麻烦。”我再一次看向戴晓松,“你想为李师傅揽下罪责,却破绽百出。”
第三起案件中,戴晓松杀了人后,学着前两起案件的凶手,将死者的五官、肚脐眼和排泄器官都缝合上了。由于戴晓松是缝纫厂的学员,缝纫技术万分娴熟,他并未在缝合口上露出破绽,但他却在缝合位置上露了馅。因为死者遇害时是穿着衣服的,但戴晓松不了解案件细节,选择了第二起案件作为参照,他多此一举地缝合了死者被衣服遮住的、没有暴露在视线内的“缺口”,非但没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反而被我们一眼看破。除此之外,颜料桶也是戴晓松留下的破绽。前两起案件中,凶手使用完颜料罐或颜料桶后,将盖子封闭上了,第三起案件中颜料罐却是打开着的。
另外一处明显的破绽在窗户上钉着的木板上。第二起案件中,邱莉家被敲碎的内窗和外窗,都被凶手用尺寸相同的木板封得严丝合缝,而戴晓松只是随便找了一块大小不一的木板,钉在外窗处,还留下了一条缝。试问,凶手有如此严重的强迫症,怎么容许缝隙的存在?
“你根本就没明白凶手为什么要用颜料涂抹死者的尸体。”我解释道,“凶手的强迫症,早已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颜料,是用来封堵死者身体上的毛孔的。”
凶手为了封堵死者的毛孔,将钱涛的面部和邱莉的全身都涂上了颜料。这再一次证明让凶手无法忍受的,是视线所及的缺口。第三起案件中,死者穿着衣服,可戴晓松将死者的衣服掀起,为死者的躯干涂抹了一层颜料,颜料涂抹得太过随意,完全不像是一个对缺口无法忍耐的强迫症患者所为。
为了不让李央继续受苦,戴晓松临时起意,决定制造一起凶杀案。他不知道真凶的犯罪心理,只模仿了凶手表面的犯罪手法。为了替李央顶罪,他必须留下供警方侦查的线索,因此,我和邢井万分确定案发小区内存在监控探头和目击证人,从而找到了监控录像和颜料店老板。戴晓松太着急了,他不小心留在住处的手机,完全暴露了他为李央顶罪的意图。
戴晓松的眼眶通红:“李师傅不会杀人的!他有腿疾,我只是不想再让他受漂泊之苦!”
“你若早就认定他不是凶手,你就不会一开始便劝他避风头,更不会为他杀人!”我说。
詹扬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目光迷离,我断定他还有事瞒着我们。
邢井走到了詹扬的面前,他的身上仿佛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说。”
仅仅一个字,就让詹扬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詹扬仍有顾忌,不肯开口。
戴晓松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詹扬,你知道些什么,说出来吧,瞒不住的。”
詹扬这才支支吾吾道:“李师傅逃走后,我去过他的老家。”
那时,西岸分局还未对北西小区全面布防。戴晓松被警方盯上,詹扬尚且自由。戴晓松托詹扬前去李央的老家找人,但詹扬并未找到李央。
“他的家里……没有缺口。”詹扬轻声细语道。
李央老家的门窗和柜子全用木板钉上了,詹扬没有在意,只认为是长久没人住,为了安全,李央才将门窗钉起来。因此,詹扬回来后没有对戴晓松提起过这件事。
詹扬懊悔不已:“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要是我早点说,或许你就不会为李师傅做傻事。”
戴晓松崩溃了,他跪倒在地上:“他真的是在利用我吗……”
戴晓松的父母将戴晓松抱住,一家三口失声痛哭。戴晓松麻木地落着泪,任由他的父母拥着他,这或许是这一家最和谐的时刻了。
戴晓松被带了下去,邢井要求詹扬带我们去李央的老家。李央的老家在北岸郊区,距离市中心大约三个小时的车程。大汪一边开车,一边称赞道:“鹿远,你可以啊,又让你误打误撞和老板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没有答话,在这些人的眼里,我始终是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到了李央的老家外,我们破门而入。正如詹扬所说,李央的家中,门窗和柜子都被木板钉起来了,家里几乎没有缺口。
“老板,接下来怎么办?”大汪问。
邢井果断道:“把北西小区的所有警力挪到抓捕李央上。”
“凶手确定了,可我们要怎么抓人?”大汪为难道,“找了这么久,没能找到他,他也不是等闲之辈。”
“对外宣布‘封孔狂魔案’结案,让媒体发新闻,报道戴晓松是凶手。”邢井说。
大汪拍了拍手:“妙啊,我们抓不到他,那就让他主动回来!”
接下来两天,岛区媒体铺天盖地地宣传着“封孔狂魔案”凶手归案的假消息。我算了算时间,就算逃亡中的李央消息再不灵通,他也该听到风声了。我给大汪打了一个电话,他告诉我,北西小区的警力表面上全部撤了,只有少数精英便衣警察埋伏在附近,等着李央自投罗网。
我静下心来,等着警方给我新消息。
这天,有两个身着警服的人来敲门。我的记忆力很好,西岸分局的每一个人,我都记得,但这两个是生面孔,我问:“你们是谁?”
“北岸分局的警察,要向你询问一些事。”
“北岸?”我想起了雷厉的脸就没有给他们好脸色看,想轰走他们。
他们的态度很强硬:“这次你赶走了我们,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们就会带上强制性文件。”
正在与他们对峙的时候,小汪来了。她拉着我的手好言相劝了许久,我才终于让北岸分局的两个警察进门。
坐下之后,我不耐烦地摆手:“有屁快放,别浪费本少爷的时间。”
其中一个警察负责记录,另外一个警察问话:“袁珊现在在哪里?”
对方一开口又提到了我最不想听到的名字,这让我的火气更大了:“我怎么知道她在哪里,你们不会自己去查吗?”
“鹿远,我们怀疑袁珊涉及一起重大刑事案件,请你认真回答。”对方非常严肃。
我忽然笑道:“真被我说中了,史蒂芬贩毒,她也有份儿?”
对方否认了:“和史蒂芬的案子没关系。”
然而无论我怎么打探,他们都以这是侦查秘密为由,不肯透露袁珊涉嫌的案情。他们查到了袁珊的出国记录,为了找到袁珊,北岸分局派人去袁珊的落地国家找人。但诡异的是,袁珊出了国之后像是人间蒸发了。他们又请求当地警方协助调出当地机场的监控录像,发现仅有一处监控探头捕捉到了袁珊的侧脸。警方推测,袁珊出国是为了躲避侦查,她对落地国机场的监控探头分布极其熟悉,因此没留下任何有侦查价值的线索。
“你们问我也没有用,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是真不知情。
对方听后却质疑道:“你是袁珊的儿子,你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啐了一口:“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你们可以走了。”
“鹿远,你真当我们警方吃素的吗?”问话的警察拍了桌,“袁珊出国前,给你打了电话!”
袁珊的确给我打了电话,要求我和她一起走。原来,北岸分局是查到我和袁珊的通话记录了,这才找上门来。
我不再和他们废话,下了逐客令。他们见问不出什么了只好先离开。等他们走后,小汪才问:“你到底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也认为我知道?”
小汪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应该不知道,你和她关系不好。不过,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想知道?这就得靠你了,替我想办法从大汪那里探探口风。”我说道。
西岸和北岸两个分局虽然相互独立,但同属岛区警察系统,北岸分局办的案子,西岸分局或许能略知一二。小汪立即替我打电话询问大汪,但她没能探出消息来。并非大汪不肯松口,而是北岸分局对此高度保密。大汪说,别说他了,就连邢井都未必知晓北岸分局为什么会对袁珊下了通缉令。
小小的一个袁珊,掀起了什么巨浪,使得北岸分局这样谨慎?
“鹿远,你真的不关心她吗?”小汪沉默片刻,问道。
“关心?我想知道这个该死的女人,到底做了什么给我惹麻烦的事了。”我问,“你来找我,是有新消息了吗?”
“是。我们在街区发现李央的踪迹了。市民太多,我们的人不好动手抓捕,看他行动的方向,是要回北西小区。”
第二小组的警员提前隐藏在北西小区的各个角落。因李央从未见过我,我便随意倚在一棵大树前耐心地等候着。一个小时后,一道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了,正是李央。
戴晓松所言非虚,李央患有腿疾,连日的奔波使他腿伤更重,几乎要走不动路了。现在的李央蓬头垢面,像极了街边的流浪汉。
“鹿远,你说李央真的是凶手吗?”
我的耳边飘来一句话,我四处看了看,没有人,抬头一望,詹扬这家伙竟然爬到了树上,正心急地眺望着远处的动静。
“爬那么高,不怕摔死?”我说,“现在警方掌握的线索,再加上他逃亡的事实,他赖都赖不掉,你又何必多问呢。”
詹扬叹了一口气,眼看李央越走越近,周遭埋伏的警察严阵以待,随时准备着冲上去抓人。
这时异变突生,詹扬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他的尖叫声惊动了正朝着北西小区缓缓走来的李央,只见李央立马停住了脚步,警觉地望着北西小区,在观望片刻后,他忽然转身,仿佛忘记了脚伤,飞奔离去。
警察见状,一窝蜂拥了上去。
詹扬把手摔伤了,我没有去追李央,将他扶起来:“小子,你故意的吧,不想让他落网?”
詹扬躲避我的眼神:“我是真的不小心。”
十几分钟后,大汪空手而归。他杀气腾腾地冲着詹扬骂道:“人不见了!詹扬,你到底想怎样?”
詹扬又一次辩解:“我不是故意的!”
大汪还想追究,邢井发话了:“算了。”大汪只得作罢。北西小区的抓捕行动失败了,李央不可能再回北西小区,警方将所有的警力从北西小区里撤走了。因杀人案而难得受到关注的北西小区,再一次陷入了冷清。
我和小汪刚回到西岸分局的大门外,便被一群警察拦住了,带头的,是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雷厉。雷厉假笑着朝我走了过来,他再次对我伸出了手:“鹿远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我可一点都不想见到你。”我无视了他伸出的手。
“我早说过,接下来我们见面的机会,会很多。”雷厉说到这儿,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他对手下挥手示意,两个警察手里拿着手铐朝着我走过来。我奋力挣扎,推开了他们。
我指着雷厉说:“雷厉,你凭什么抓我?”
“鹿远先生,我劝你还是不要挣扎了,北岸分局需要你协助调查。”雷厉回答道。
说着,那两个警察又要动手。
我不住地往后退,高声道:“想抓人,逮捕令呢?”
“你还知道逮捕令?鹿远少爷那几年的警校也不是白上的。虽然几年的警校生涯里,没有一门功课是及格的,看起来像是一个富家出身的废物。”雷厉的话锋一转,“但是记忆力超强,说是过目不忘也不为过,擅长伪造笔迹文书、模仿人声,在一次实战侦查中,胜过了警校最优秀的预备警员邢井。”
雷厉竟然把我的老底全部摸清了。
“明明就是一个当警察的好料子,却佯装出不学无术的样子,隐藏了自己所有擅长的技能。”雷厉继续说道,“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鹿远,北岸分局的底蕴,比你想象中要深得多。你还有不少秘密,要不要我把它们都一一说出来?”
“闭嘴!”我打断雷厉的洋洋洒洒,“我是问你,逮捕令呢?”
“别着急。”雷厉竟然真的掏出了北岸检察官开具的逮捕令。
雷厉是有备而来,我万念俱灰。小汪见状不妙,跑进了西岸分局里。雷厉的手下就要动手,我正欲反抗之际,有人喊了声:“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