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提以前的事。”邢井回答,“鹿远,我警告你,不要掺和裁决所的案子。你如果不眷恋你的亲人、朋友,那就离岛区远远的,对于你来说,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地方,都轻而易举。你现在招惹的,是你惹不起的人。”
小汪拉着我的胳膊,打起了圆场:“鹿远,你就听我们的,别再瞎掺和了,你会妨碍公务的。”
我甩开小汪的手,满身煞气地走了,小汪一直跟在我身后。
我停下脚步,问:“你真不觉得你老板很怪?”
“老板对你的警告是对的,l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查案的事,交给我们警方吧。”
“现在不是我招惹l,而是l招惹我。”我气冲冲道,“你不觉得邢井和l,还有裁决所之间有除了公事以外的交集吗?”
“老板对所有的犯罪分子都恨之入骨。”小汪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小汪告诉我,自从邢井成为警察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潜心工作,凡事都亲力亲为。在大家的眼里,邢井就是一个一心破案的工作狂。他也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起过他的私事,大家对他的私生活和过往都一无所知。
邢井为了抓住l,宵衣旰食。
不仅是邢井,整个警界都想尽快把l捉拿归案。真正差点做到的,只有邢井。l是每个警察的心头刺,大家都想把这根刺拔了。然而,实际情况却是警方好几次都栽在l的手中,更接连失去了岛区东、北、南三岸分局的年轻破案王。
我在心里琢磨着,没对小汪说破。
小汪犹豫再三,还是问道:“鹿远,你和老板在警校的时候究竟有什么恩怨?你说的爆炸案是怎么回事?”
我的嘴角一扬:“这么八卦?你喜欢邢井?”
小汪气得直跺脚:“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老板和萧莜姐才是一对。”
我把脸凑到小汪面前:“邢井有什么好的,倒不如跟了我……”
我的调侃还没结束,就招来了小汪的白眼,小汪的身手我是知道的,见状,我赶紧闭上了嘴。
“你帮我一个忙,我就告诉你我和邢井的过节。”
小汪来了兴致:“要我帮什么忙?”
“帮我把徐萧莜叫出来。”刚在西岸分局里大发雷霆,我不想再进去了。
小汪听了,警告我说:“鹿远,你别打萧莜姐的主意。”
“你放心,叫她出来。”
几分钟后,徐萧莜笑着出来了。
徐萧莜总愿意给我提供一些信息,我趁热打铁想向徐萧莜打听更多案子的情况。
不久前,徐萧莜亲自去了一趟温潮的出租屋,她在温潮家外的电闸箱里,提取到了一枚脚印。那枚脚印在溢在地面的颜料上成型。通过形态和纹路判定,该脚印也是由穿着鞋套的人留下来的。徐萧莜比对案发现场的血足迹后,判断血足迹和电闸处的脚印,出自同一个人脚底。
“也就是说,凶手离开案发现场后,去了温潮家,在电闸留下足印后,又折回了案发现场。”我低声推测,“第二小组什么情况,大汪觉得温潮是凶手吗?”
颜料是温潮的,在温潮家门外又发现了凶手的足迹,加上温潮对人体艺术情有独钟,案发现场的尸体被缝纫封孔,颇有病态的艺术感,这一切都让温潮的嫌疑巨大。不过,倘若温潮是凶手,他不太可能留着颜料罐,等待警方调查。
“大家的确在怀疑温潮。不过,大汪更在意的是几年前他与外省联合调查的一起强奸杀人案。”
几年前,大汪曾经配合外省警方调查一起连环强奸杀人案。警方在案发现场取得了犯罪嫌疑人的dna,可惜一直没能通过dna痕迹锁定凶手身份。多年过去了,凶手一直没有落网。
“最后一起案件发生时,大汪正巧在附近。他与凶手擦肩而过,模糊地记下了凶手的模样。这是大汪的心结。”
“所以大汪采了温潮的血,是怀疑他是多年前那起强奸杀人案的凶手?”
徐萧莜点头:“大汪很谨慎,他担心注射器里的血不是温潮的,所以把人带回分局了。采血比对后,我发现注射器里的血液,的确是温潮的。但是,温潮的dna与强奸杀人案凶手的dna不符。”
“戴晓松呢?警方注意到这个人了吧?”
徐萧莜惊讶道:“你也觉得他有嫌疑了?”
徐萧莜告诉我,警方查到戴晓松与钱涛也有过激烈的争吵。李师傅的缝纫厂停办后,与钱涛吵得最厉害的不是李师傅,而是戴晓松,二人甚至大打出手。听闻,李师傅之所以午夜找钱涛赔罪,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戴晓松。
戴晓松隐瞒了这件事,多亏大汪机警,这才查出来。
“戴晓松出身富裕家庭,因忍受不了父母常年争吵而离家出来闯荡。李师傅对戴晓松很好,二人关系密切。死者钱涛好事的性格与戴晓松父母的性格相似。以前的戴晓松脾气很差,在离家前,他还用胶水把父母的嘴给黏上了。”
“这小子,这么暴戾?”我想起戴晓松酒后的胡言乱语,无论是为了李师傅,还是出于对家庭的厌恶,戴晓松都有犯罪的动机。
谈完后,徐萧莜回西岸分局了。小汪没反应过来,站在一旁呆若木鸡。
“你和萧莜姐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她为什么要帮你?”小汪疑惑道。
“本少爷魅力无敌,征服了你们的徐大法医。”我扬着眉。
“别贫了,快告诉我你和老板的过节。”
我把我和邢井在警校时候的恩怨告诉了她。但我和邢井的冲突实在太多了,就随便挑了一个。
那是我和邢井的第一次见面,天下着大雨。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岛区高级警察学院度过了第一个月,邢井则是新生优等生代表,各项考核全部满分,是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我本以为,我和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那是我的第一次逃跑,我攀上了警校的围栏,满心欢喜地以为能离开警校了。胜利在望之际,有人抓住了我的脚踝,把我拽了下来。
我看到了邢井不苟言笑的脸,恶狠狠地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
邢井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休息日未到,你不能离开警校,这是警校的规定。”
被邢井发现后,我非但没有成功逃走,还因此受了处罚。那之后警校对我的管理变得更加严格。而且一到休息日,鹿唯天还会派人在警校大门堵着,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能逃走的机会就更少了。
我因此讨厌邢井,不断找他的麻烦。
我烧了邢井的衣服和书,丢了他所有的生活用品。
我还记得邢井质问我的那句话:“你知不知道,你烧掉的是我整整三个月的生活费。”邢井是特困生入校,靠着学校的奖学金过活,每顿饭都只啃馒头。
我找邢井麻烦的事,在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警校责令我向邢井道歉,我不服,就掏出了一沓纸币甩到邢井的脸上。纸币被风卷着一张一张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邢井并没有弯腰去捡,甚至连看都不看那些钱。
“你不是缺钱吗?这些钱,够你吃一整年的馒头。”
邢井盯着我看了很久,吐出了两个字:“人渣。”
西岸分局外,陆陆续续地进出着报案的市民和办案的警察。
“你真的是人渣。”小汪话锋一转,“我总觉得你没表面上这么简单。第一次见面,你能抓住小偷,真的是推测出来的?”
自然不是!那天,我为了甩开小汪和大汪,四处绕弯子时无意间看到女人在偷包,没想到之后她又撞上了我。
我自然不会对小汪说实话。
见我得意地笑,小汪翻了个白眼:“算了,你不过是一个警校学科全部不及格的学渣罢了,是我多想了。”
“你和老板的恩怨就这些?”小汪又问。
我没回答她,我和邢井之间的恩怨,才刚刚开始。
天色将晚,小汪为了确保我不再私自涉案,亲自跟着我回到了家。
在家门口,有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是袁珊。她像木头一样伫立在我家门外,挡在了车前面。我冷声道:“滚开,不然我撞死你!”
袁珊脸色憔悴:“我有话对你说。”
“我没话和你说。”我下了车,牵着小汪的手往家里走去,小汪想挣脱,不料反被我握紧,小汪就心领神会,乖乖地被我牵住了手。
袁珊又走到我们面前指着小汪:“你是谁?”
她不记得小汪了,之前抓史蒂芬的时候她们有过一面之缘。小汪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讥讽道:“和你有关系吗?”
“你不要什么女人都往家里带,不怕有危险吗?!”
“你还不是随便什么男人都往家里带?”我反驳道。
袁珊气得涨红了脸,一巴掌扇了过来。我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腕:“袁珊。”我直呼她的名字,“记住,我不是你能打的。鹿唯天一分钱都没有留给你,不要再来找我,是你放弃这个家的,你别再想从我这里拿走任何东西。”
我甩开袁珊的手,将她拒之门外。回到家里,小汪把手抽了回去:“鹿远,我觉得你妈妈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被我冷眼一扫,小汪才改口:“刚刚袁珊的表情很不对。”
“她的事和我无关。”
“你有妈妈不要,我想要妈妈却没有。”小汪无奈道。
我坐在窗前,看见袁珊还站在外面,她单薄的身影伫立在昏黄的街灯下。我满眼冰霜,很多年前,站在瑟瑟寒风中等待的人,是我。
而当年我苦等而来的是挽手而来的男女,女的,是袁珊,男的,我从未见过。我拉着袁珊的手求她跟我一起回家,回答我的却是比严冬还要彻骨的巴掌。
我捂着发肿的脸站在街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长到不像是一个只有十岁孩子的影子。而袁珊挽着男人的手,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我幼小的心里萌生了不安,仿佛袁珊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其实之后偶尔还会见到袁珊,但哪怕她站在我面前,我也觉得她早已经到了天涯海角,和我不再有关系。
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忘不了那一巴掌和她弃家而去的背影。
一夜辗转反侧,天亮时,袁珊已经走了。我来到了北西小区,戴晓松见了我,挠着头:“那晚喝醉了,说了一些胡话,你别当真。”
见我一言不发,他拉过詹扬:“你知道的,我喝醉了酒,就喜欢乱说话,对吧?”
詹扬应和着,我表现得不在意:“李央在哪里?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
“现在我们也不知道李师傅在哪里。为了躲避调查,他把通信切断了。我们只能等着他主动打给我们。”戴晓松解释。
“他联系你们之后,第一时间通知我!”
戴晓松答应了。
今天白天,温潮难得出了门。我们跟踪他来到了一个酒店。
他进了酒店房间后,没多久,里面就传出了惊叫声。我立即找酒店服务员要了钥匙,开门后,眼前的场景令人目瞪口呆。
屋内躺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她的身体被颜料涂满了。温潮手里握着刷子,见我们闯进来,面色大变,怒问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女人满脸泪痕,抓过被子将身体挡住:“你们救救我,他要强奸我!”
温潮一口咬定女人胡说:“你要讹我?”
我报了警,大汪赶到后神色复杂,将我们一起带回了西岸分局。
原来这个女人在人体艺术网上看中了温潮的作品,于是聘请温潮到酒店为她创作并拍照。具体细节上,二人的说法不一,女人指责温潮动手动脚,意图强奸,温潮则称涂抹颜料时肢体接触在所难免。他们在西岸分局里争吵了近一个小时,也没有定论。
由于缺乏证据并且没造成严重后果,女人冷静下来后,决心吃下这个哑巴亏,没有再追究,大汪就放二人离开了。大汪凝望着温潮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狗改不了吃屎,他一定是那个人。”
“大汪警官,你们办案也带着偏见的吗?”我调侃道。
dna比对不会出错,温潮不可能是多年前大汪错过的犯罪嫌疑人。不过,大汪似乎并未就此释怀。
“鹿远,你屡次把我们的警告当成耳旁风。现在,我们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扣留你!”
大汪的话音伴随着我的手机铃声响起,接通后,我听到了l的声音。
“鹿远,我给你一个机会。”
“你又想干什么?”
“你这么执着于查案,是不是觉得凶手和我有关系?”很难得,l竟然笑了,他的笑里,散发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没错,接下来你遇到的所有案子,只要你能破,就能得到更多关于我的线索。”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问。
“鹿远,你知道吗?我的本意不是杀你。至少,我暂时还不想杀你,他们也不想。”l顿了许久,继续说道,“我是想让你成为一个警察。”
“他们是谁?”我下意识地问,“我是不可能成为警察的。”
他自顾自地说道:“我敢和你打赌,一年后,你一定会成为一名警察,没有人能摆脱他们的裁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你塑造成他们想要的模样。”
“你引诱我查案,是为了将我塑造成警察?为什么选中了我?”我直截了当地问。
l笑道:“有果必有因。下午三点,西岸大商场会发生一场大爆炸,西岸分局想要拆弹,必然要有求于你,这就是我给你的机会,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我瞄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过了下午两点,距离l所说的爆炸时间,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了。
挂断电话后,我把情况告诉了大汪,大汪非常着急,第一时间汇报给了邢井。
西岸大商场里,人潮涌动,西岸分局的一批警察涌入商场,邢井亲自带队。
大汪问我:“l有没有说炸弹藏在哪里?”
“没有。”
“西岸大商场太大了,就算用技术手段监测炸弹位置,也要用非常长的时间。”大汪又往手腕上一瞟,距离爆炸时间,只剩下十五分钟了,“老板,怎么办?”
邢井当机立断:“先去疏散人群。”
十五分钟的时间里,人群绝对没有办法全都安全撤离,情急之下,还可能发生严重的踩踏事件。邢井镇定有序,一边组织拆弹组尽快锁定炸弹位置,一边组织疏散人群,力求将损失和伤亡降到最低。
l的一个电话就让警方大动干戈,可见没有人会怀疑l的威胁,这个杀手实在臭名昭著。
我的手机再一次响了,又是l。
我按照l的要求把电话交给邢井,邢井接过电话后,皱着眉头听了许久,挂断电话时,他看了一眼时间,对大汪说:“一分钟后,商场大屏幕上会出现百串数字组合,每一串都由六个数字组成,其中有十串六位数字与西岸分局警员信息墙上的十名警员编号相同,炸弹就隐藏在那十串六位数字组合所对应的商场房间里,每串数字切换停顿的时间,不超过一秒,让人预备照相机,必须在停顿的一刹那把画面上的内容拍摄下来。”
“这么复杂!”大汪微微一愣,“我让人把警员信息墙上的警员编号传过来!”
邢井点头:“立刻。”